陈浩原本那张满是正气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灵动,看上去不像之前那么沉闷了。

    “刘希师姐在咱们科可出名儿了。”陈浩咽了下口水,煞有介事地,好像要开始一段长篇大论一样,“除了压榨学生之外,她也算得上是骂名在外了。”

    我从桌子上爬起来,换成了佝偻着上半身的姿势,把耳朵朝着陈浩的方向转过去,示意他继续说。

    “在她手底干过的学生,就没有说她好的,基本上都被她要求加过班。”

    “而且每次上夜班她都是苦大仇深,好像谁欠她的似的,基本上,跟她值夜班,就做好孤军奋战的打算吧,十次打电话能接一次就算不错的了。”

    “还有这个人十分张扬,表演型人格,咱们科不是35张床吗,一共5个她这个级别的大夫,但是她年资最老,所以主任让她管着8张床。”

    陈浩舒一口气,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就是因为比别人多了这一两张床,她只要逮着机会,就在科里嚷嚷这件事,好像大家都要承她的情一样。”

    “陈浩,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我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叹。

    “啊?是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我印证了之前心里对陈浩的想法,他并不是一个真的闷葫芦,只不过是要在一定的情境或条件下,他才会打开话匣子。只不过这个条件是什么,我目前还没发现。

    听陈浩嘚嘚了十分钟左右,人们基本上都来了。像往常一样,我跟着师姐和主任转了一圈儿病人,跟陈浩交了班,便下夜班离开医院了。

    这之后我狠狠地补了一觉,再醒来已是夜幕降临。

    想去小吃街买点晚饭,我沿着行道树旁的砖石路向前走着。

    一阵寒风袭来,我裹紧围巾,猛一抬头,忽觉人间已晚,景色已冬。

    我来医院有多久了?

    不过才两三周的时间,便漫长得像是过去了半个世纪,但似乎又过得很快,转眼就要年底了。

    手机震动一下,我看着屏幕上群里传来的消息:明天早上七点开组会,这次是张梦进行汇报。

    我打一激灵,组会?

    早就听冯老师提过,在我来之前其余几个同门都是跟着师兄师姐旁听组会,我们这一届学生还没有谁正式汇报过。

    组会是什么样子?我忍不住联想起来。

    会是很严肃的氛围吗?还是说会很轻松,老师和学生之间有说有笑?张梦是我们四个里面第一个做汇报的,那是不是再过不久就轮到我了?

    来医院之后我也要顺理成章地参加每周三的组会了,又是要早起的一天啊。

    次日清晨六点四十左右,我坐在了示教室后面一点的位置。没过几分钟,陈浩也到了,坐在了比我更靠后的座位上。

    这小子,怎么比我还不出头。

    人们到齐之后,冯老师和科里的一位副主任医师范老师坐在深褐色大长桌的最前面。

    冯老师和那天在早交班上介绍我时的态度颇为不同,脸上的肌肉不再有丝毫活动,眼神里透露出认真的气息,今天的他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畏惧三分。

    “今天开始,耽搁了一个多月的组会就重新开起来吧,前一阵子我和范老师都忙,让你们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冯老师做开场介绍,也交代了之前组会停开的原因。

    “研一的同学们,我之前应该都让你们看过文献了,从张梦开始,你们四个就排着来吧。”

    听着冯老师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致辞,我跟着紧张了起来。

    “林琦是最近刚来医院的,以前在医大也没参加过咱们的组会,你就最后一个汇报吧。”

    我抬起头,看向冯老师,他虽然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我从他的这个安排里感觉到了无限的温暖。

    还有三周的准备时间,我这段时间一定要多读文献,争取在我第一次做汇报的时候不辜负冯老师这一番好意。

    “行,张梦你开始吧。”

    和冯老师相对而坐,在桌子另一边最前面的张梦,把自己的幻灯片投影在了幕布上,清了清嗓子,“各位老师、师兄师姐,还有各位同学,早上好。今天由我来给大家分享一下我最近的文献学习。”

    张梦背部挺得笔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声音洪亮又自信,“今天给大家分享的是主题是‘风湿免疫疾病和眼底病变’,主要分为临床表现、眼底血管特点和最新研究进展三部分。”

    听着张梦有条不紊地展开着自己的论述,从大动脉炎讲到系统性红斑狼疮,从视网膜动脉病变讲到发病机制,从一五年的文献讲到二零年的文献。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上一张张简洁大方的幻灯,看着一个个标黑加粗的小标题,一张张清晰明了的眼底图片,打从心底了升上来一股对张梦的敬佩之意。

    联想到之前她和我们几个在一起时那骄傲的姿态,睥睨的眼神,时不时撇起的嘴角,以及盛气满满的声音,我忽然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资本让她有了这样的言行举止风格。

    从这份复杂并且思路清晰的课件中不难看出,张梦私下里下了多少的功夫。

    这短短的二十张幻灯里,基本上每两到三页就要用到一篇文献,甚至开篇的那一页就用到了三篇文献。这么算下来的话,张梦起码得看够十五篇左右的文献才能完成这样一份复杂的课件。

    而这十五篇参考文献中,有中文,有英文,且英文的占到了一半还多。

    我平时看一篇文献如果是粗读的话,差不多两三个小时,但要想把网文章吃透,精读下来一天也就一篇。

    张梦流利的讲述基本没有中断过,这说明在完成课件制作之后,她自己肯定又反复试讲了几遍,若非如此,是达不到这样熟练的地步的。

    我由衷地被震撼到,没想到她不是个没有由来的蛮横大小姐,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竟下着这么大的功夫。

    太牛了。我对张梦产生了这样的评价。

    同时,我不忘把张梦讲到的一些我不了解的地方记录下来,对于她做得我认为比较出彩的部分,用手机拍了下来。

    这时,陈浩悄悄凑了过来,“你拍她这个干嘛?你又不做风免相关的课题。”

    我看了看陈浩,那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尽显慵懒的神态,“我觉得她这个做得很好啊,我想下次参考参考。”

    “有啥好参考的啊,不就是把文献里的精彩部分截图搬了上来吗?”陈浩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能微微感觉到,即使他没有明说过,但是他应该是不喜欢张梦的。

    没有再继续和陈浩说这些没营养的凉水话,我想再多听一听张梦的讲述方式。对于我这个社恐来说,只是在这样的组会上被人问个问题,我都会觉得脸上发烫,更别提让我到前面去给大家展示了。

    很快地,张梦汇报完毕,进入了老师的点评环节和同学们的夸夸环节。

    “大家都看到了啊,以后咱们一年级同学的组会,就按照张梦这个标准来。你可以参考文献没她这么多,但是要学习这种认真不敷衍的态度。”冯老师满意地看着张梦,张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好了,你们三位一年级同学先来说说吧,今天听了张梦的汇报之后,有什么收获没有。”冯老师把目光转向我们三人。

    气氛沉默片刻,薛婷婷率先发言了,“老师,我觉得张梦讲得特别好,她今天有一个大的主题,和一条完整的线索,整个汇报过程很流畅,我觉得这是值得我们去学习的。”

    “不错,张梦背后是下了大功夫的,你们都要向她学习。陈浩,你呢?”

    “啊,老师,我那个,我觉得......”陈浩磕磕绊绊地开始发表感想,“我觉得她看文献特别有自己的思路,这一点我特别印象深刻。”

    “嗯对,你们以后查阅文献啊,一定要学会一些检索技巧,比如说同义词转换啊之类的。林琦,你说说吧,我看你一直在低着头奋笔疾书,哈哈。”

    什么?他不是一直在盯着张梦看吗?什么时候还看到我在乱写乱画啊。

    我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我觉得张梦今天的分享有很多我要学习的地方。”

    一边翻我的笔记本,一边回答老师的问题,“比如说在讲这个眼底病变的时候,她把图片和发病机制结合在一起,听起来十分浅显易懂,我觉得特别厉害!”

    “哈哈,还是你认真啊,看来是把张梦今天讲的东西都听进去了。陈浩,下次组会你先汇报啊,我看你你今天懒洋洋的,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冯老师看似在听张梦的内容,实际上把桌子上我们每一个人都盯得死死的,只瞟过去一眼,我们每个人什么状态,他就能了如指掌。

    这就是科主任吗?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示教室之后,距离早交班还有点时间,我拿出面包啃了起来。这时,张梦朝我和陈浩的方向走来。

    “林琦,能看看你都记了点什么吗?听老师说你记下来很多东西。”

    我不解,我记下来的笔记不都是你刚刚讲的吗,有什么好看的。顺手把笔记本拿给了张梦。

    张梦拿着我的本子,看了看我给她打开着的两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哗啦哗啦地往前面翻了起来。

    “我去,林琦,你这有点恐怖啊。我就算是刚入科的时候,也没写你这么多东西啊。我看看我看看,医嘱系统如何入路径,如何填写出院诊断,首程的模板,电光性眼炎的处理方法......”

    她瞪圆了她那双上吊的眼睛,更加的狠厉了,看不出来是疑惑的神情还是其他什么,“林琦,你有点离谱了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个人脑子笨,不记下来过几天就忘了。这不也是想快点追上你们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记了这小半本儿了,这有啥的。”

    不想再继续听她胡乱地吹捧我,我便如此答道。

    谁知道她又像上次吃麻辣烫的时候那样,开始追问个不停。

    “哎?林琦,你会查文献吗?你都用什么软件看文献啊?你都看中文的还是英文呢的啊?”

    她说话好像不用咽口水不用喘气一样,话与话之间都没有间歇的。

    “你有感兴趣的课题方向吗?我估计就做眼底了,但是具体的还没想好做什么,你可不要跟我撞方向啊。”

    “你平时下班了一晚上能看几篇文献啊,这还有三个星期就该你汇报了,你打算汇报什么呀。”

    我这次没有像上回一样对她有问必答,干嘛那么老实。我也算是听出来了,张梦来我这里不是来交流感想的,她是来试探我的。

    因为我是同届同门里面最后一个来的,也是她最不熟识的。她不知道我实力究竟如何,也许是怕我和她一样是个卷王,威胁到她在老师心里的位置。

    也许是她怕我不了解游戏规则,“不小心”选了和她一样的课题,到时候面子上闹得不好看。

    也许是她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觉得陈浩和薛婷婷对她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才把矛头调转向我。

    现在断言也为时尚早,可能掉转向我的不是矛头,而是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定。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放心吧,我这修炼离你差得远呢,别说选课题了,我连什么是课题都弄不明白呢。走吧走吧,该交班儿了,一起去医办室吧。”

    “走啊婷婷,跟我们一起吧。”我顺势也叫上一边的婷婷。

    交班结束后张梦跟范老师去出门诊了,我和陈浩在师姐的带领下忙着手边的工作。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和陈浩不约而同地伸了个懒腰,他把椅子往我身边靠了靠,好像打算对我说什么,“见识到了吧,张梦。”

    说完接着挑了一下眉毛,好像在期待我肯定的回应似的。

    我苦笑一声,“这就是职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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