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川一高的课表与其他普通高中类似,早晚总共三个多小时的自习,中间是满满当当的课程,除了中午和晚上的午休,只有上午半个小时的大课间没有被安插上课程。

    尽管如此,虽然不用学习,不用被迫待在教室里,但仅代表我个人,大课间依然是我每天最讨厌的时间段。

    因为那个时候,平时如阴暗处老鼠一般的我,必须随着大部队站在操场上,迎着刺眼的阳光,机械地学习一高的体育老师新编排的广播体操。

    那时候父母和老师常说,大大方方跳操的学生才让人看了舒服,许多年后偷窥其他人的青春时,我觉得这话不无道理。

    但是十六七岁,是个手臂伸出袖子都可能会敏感的年纪,所以我的每个动作都做的畏畏缩缩,生怕哪个动作太夸张,引起别人的笑话,或是把自己绊倒,出了洋相。

    不过,在卖力吸收陌生知识的课堂生活之间,能够晒晒太阳,呼吸秋日的风,放空大脑里的垃圾,也算种不错的放松方式。

    至于在课间的那些短暂的十分钟里,对于我这种懒人,走到卫生间已经算是远征,更别提走到教学楼外去。每天上学都是迎着日光来,伴着月光去,其余时间与天空无缘。

    许是像我这样的学生不少,校园里缺少少年激情,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热衷体育活动的浅川一高校长决定,召开一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运动会。

    既然是“前所未有”,这场运动会自然不止有堪比正式比赛的多样项目,校长自掏腰包设置了极为丰厚的比赛奖品,主打的就是一个调动全员积极性;不仅如此,为了文体两开花的构想,学校借机要求每个班级准备一个文艺表演,届时,表演的评分也会计入运动会总排名。

    运动会通知下发到我们班的时候,正值午间休息,几个好事儿的男生正围在讲台边修电脑,擦黑板的人还在懒懒散散地拧着抹布,班级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里几个同学在聊着闲话。

    彼时我歪倒在桌子上,注意力不甚集中地翻看于念推荐给我的诗集,厚厚一本遮住了我大半的视线,我只能靠着过人的听力判断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行踪,祈祷他们不会偷偷出现在后门外。

    因此原本我并未注意到站在门口讨论的几人,实在是他们讨论的声音愈发激动,打消了我在文字中文字中残存的困意,我抬起头,侧耳悄悄偷听他们的讨论,却也只听到“表演”、“跑鞋”这类分散的词汇。

    我的好奇心并未持续太久,下午,在化学课开始之前,班主任徐老师站在讲台上,听着张驰的汇报,皱着眉迅速将通知读了一遍,抬起头对我们说道:

    “下下个周末开运动会,开三天,具体通知到时候会发给你们,班长、体委和文艺委员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带上纸笔来,生活委员也跟着来吧。”

    她的话音未落,讲台下的众人已乱成一团,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话题从运动会项目到午饭点什么外卖,从带扑克还是麻将到买什么牌子的运动鞋,话题的跳跃性让我有种第二天运动会就要开始的错觉。

    “行了,有什么事下课再讨论啊。”见下方陷入混乱,徐老师手指敲了敲桌子,有些亢奋的班级同学们迅速安静下来。重新回归上课模式。

    不过,话头虽然止住了,大家的热情却并未削减,四周说小话的声音此起彼伏,与在黑板映衬下纷飞的小纸条一同,让我这种并不喜欢集体活动的人也平白生出几分热情。

    就连平时情绪继续毫无起伏的于念,也趁着徐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机,在我桌子上放了一张小纸条。我偷偷摸摸地将纸条拿到桌子下面打开,白色格子纸上黑色笔迹写着“我准备带个相机来学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采风?”

    我在纸上画了个“ok”的手势,又在下面添了一行字:“好,那我到时候给于记者打下手,顺便带个话筒让你采访用。”然后将纸条塞进前面人的帽子里,收获了一个无语的背影。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便是晚饭时间。由于没有地方修建食堂,浅川一高的同学都是在教室里吃饭,这样的好处是大家不必奔跑着去抢饭,避免了摔倒的风险。

    坏处是因为需要班里同学去端饭回教室,每顿饭菜品非常有限,都是稍有不同的两荤一素,与固定不变的大米饭一同出现。

    因此,每日到了吃饭时间,操场上便会出现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五六个人一起端着大大小小的餐盘与饭食,从后厨穿过整个操场,回到自己的班级,化身打饭阿姨给嗷嗷待哺的同学们盛饭。

    排队、拿着不锈钢盘子盛饭,正在我和于念边扒饭边讨论最新出的青春杂志时,一道男声在讲台上响起:

    “大家好啊,我是咱们班体委,大家有想报名运动会的,下课来找我登记哈,项目很多,每个人都有机会,一个人最多可以报五个项目。咱学校的奖品都特别好,大家积极踊跃报名。”

    说罢,没给大家消化信息的时间,他闪身到讲台一侧,身后是个十分漂亮的女生,见大家已自顾自地讨论起来,大声清了清嗓子,双手撑在讲台上,朗声道:

    “我是咱们班的文艺委员,运动会咱们班要出一个节目,目前具体什么类型还没确定,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和我说,如果想要参加文艺表演,也欢迎大家来找我报名。”

    我记得小时候,大家都特别喜欢参加运动会,恨不得一个人报上所有的项目,只为挥洒汗水,站上领奖台。所以,在临近放学的晚自习空隙,当我抬头看到体育委员拿着空白的报名表,表情纠结而恳切地站在我桌前时,我是有些意外的。

    “林迟同学,你……”

    体育委员名叫于天天,是个个子挺高,皮肤有点黑的男生,他念我名字的唇齿间有些生涩。看得出来,若非有事,他绝对不会找我聊天。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表格上“运动会报名表”的名头,又看了看我自己,露出一个茫然无措的笑容,收到了他同样有些无辜的笑容作为回应。

    我从小就是个没什么体育天赋的人,儿时因为两条腿不一样长,走路总是左右歪斜,每年夏天穿短裤短裙时,我都会因为平地摔把膝盖摔得血肉模糊。

    当然,有时受伤的是胳膊。

    那时候爸妈带我去医院检查过,大夫说我的腿没有严重到需要手术,长大就会自己恢复,只是我走路的姿势不太好看,像一只有点张牙舞爪的螃蟹,实在缺少几分淑女模样。

    依照医嘱,我妈开始要求我每天沿着马路牙子走路,结果就是我摔倒的次数更多,严重时膝盖曾伤到露出白骨。后来的许多年,即便我已很少摔倒,我的腿上依然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像是过去的佐证或勋章。

    上初中以后,我逐渐接过自己双腿的控制权,但我的体育细胞似乎仍然没生长出来:体测时的八百米要跑五分钟,学骑自行车摔坏了腰,立定跳远磕到门牙,跳大绳会扭伤脚腕。

    看得出来,我实在不适合做任何的体育运动。

    “还有哪项没有报满?”我叹了口气,将诗集塞入桌洞,接过几页表格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大部分的位置都填上了名字,但大多的字迹是神态各异的歪歪扭扭,想必,大家对此也多有不情愿。

    “八百米,铅球和趣味运动。”,于天天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那个,同学你不要有压力,就去走个过场就好,实在不行检录后不去都没事儿的。”

    想起过去跑完八百米原地昏迷,嘴里满是血腥味的自己,我虚弱地闭上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铅球吧。”

    于是从那天起,每天的午休时间,我都被迫放弃绕操场和发呆的快乐时光,跟着浩浩荡荡如同丧饥饿丧尸般颓废的队伍一起,去操场上开展体育锻炼,美其名曰赛前加练。

    由于铅球这项目的限制条件太多,我不需要和其他人一起做跑步跳远的练习,每日热身活动结束后,我便可以和被认为营养不良而逃过一劫的于念一起,坐在大棵的树荫下偷懒。

    当然,作为“运动选手”,我也不能一直休息,热心的班长张驰与于天天两人报名了这个项目后,每天都私下跟着视频自学铅球的动作要领,一边比划,一边要求我和他们一同练习。

    掷铅球的动作实在不算好学,加上二位老师不够专业,我们三人学了三个中午,做出的动作依旧只是照葫芦画瓢,根本找不到所谓的发力点,恐怕到时候连球都举不起来。

    坐在操场上的长椅上叹气时,日头已经不是最火辣的时候,我坐在树荫下,举着一杯冰冻果冻,与身边的于念吐槽过度锻炼对我这个运动废柴的痛苦。

    这时,两个有些眼熟的女生走到我们面前,和我们说话时有些小心翼翼,我仔细回忆一番,其中一个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另一个许是她的朋友。

    “于念同学,我看你在入学登记表上填过,曾经有过舞蹈学习经历是吗?”

    “我,嗯,可能有过吧。”

    于念完美的平静表情上多了一丝裂缝,但还是点了点头,女生放松地释了口气,转头看到我,愣了一下道:

    “那个,同学,你也是我们班的对吧。”

    她脸羞得有点红,我倒没什么感觉,只点了点头,她身旁的女生接着说道:

    “同学,咱们班运动会准备出一个舞蹈表演,你愿意来参加吗?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的。”

    比起铅球,这次的邀请更令我震惊。从小我就长得又高又壮,后来进入青春期,减肥便变得更困难,成了个偏胖的高个子女生。

    怎么看,我都不是个擅长跳舞的料子,于是我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口,拒绝对我来说是个太难的事情,即使我内心已经疯狂的摇头一万次,嘴上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吸溜着把一整杯果冻喝完,内心激烈地挣扎了半晌,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对面二人开心地笑,我瘫倒在凳子上,大脑仿佛被铅球击中一般沉重。

    高中第一课:学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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