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炎炎夏日。

    偏赶在正午时分入了城,她感觉整个人快要热到化成一滩水,直到一只脚踏进客栈,隔开了那烈日,才稍微活过来些。

    要了间上房,进屋尝了两口茶就趴在桌边一动不动。脑袋晒得晕乎乎,却还能听她使唤,回忆起京城里出名的不出名的各类美味。许多年没来了,一会也少不得要去找客栈的伙计打听看看有没有出些新鲜的。

    说起京城,她最爱的还是那家传承了百年的文记糕点铺子。那酸酸甜甜的梅子酥,光是想想她都忍不住。

    等天色稍微暗下来些,太阳不那么烈了,女子才慢悠悠起身下楼。沿着记忆里的路寻去,入目的却是家脂粉铺子。她寻了路人一路打听着去了文家两年前新开的铺子,要了一包梅子酥,又多捡了两块从伙计那听来的莲花糕,说是近日颇受城里姑娘们喜爱。

    那莲花糕取了新鲜莲子制成,清香不腻,又伴着巧手师傅们特意做出的莲花模样,好吃又好看,一时笼络了满城女子的心。

    此时铺子里的客人只她一人,伙计正取了糕点一块一块仔细包好,她就站在柜前四处打量,瞧着那些精致小巧的糕饼,心里默数着哪些是她不曾见过的。

    门边传来脚步声,她转头望去,一名小厮模样、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撩起布帘朝里来,问伙计要了一包莲花糕。垂下的帘子微微晃动,隐隐约约露出店外等候的人影,应是这小厮的主子。

    她忽地心里一跳,接过伙计递来的纸包,缓步朝外去。

    那少年背对着她站在门边,听到有人出来,想是以为自己的小厮回来了,转身的同时嘴里还唤了人走。待瞧见了人才发现不对,笑着朝她致歉。

    女子也朝他笑,可那笑不似少年平日见到的姑娘们那般娇羞,反倒令他觉得有些莫名。

    像猎物对上天敌。

    而他,是那个猎物。

    遇上一个小姑娘却让他生出这样的想法,这让应楷一时有些羞恼。正巧小厮出来了,他便顺势与她告了别,带着小厮快步离开。那小厮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只觉自家一向清冷的少爷看着奇怪,一边走一边悄悄转头瞧那门边的少女,见女子也正笑吟吟地望着这边,他脸一红,连忙转回去。

    待走了一段路,小厮不经意一个侧头,余光却瞥见方才那少女鹅黄的一抹身影。小厮人虽愣了些,却不是个傻的,赶忙对身旁的少年道:“少爷,方才点心铺那位姑娘一直跟着咱们呢。”

    应楷脚步一顿,往来路望去,果真见那女子不远不近地站在后面。见他们停下,女子也站着不动,只朝他粲然一笑。

    他发觉自己有些怕看见她笑,局促不安地转回头,面上却瞧不出什么,只平静地道:“不必管她。”

    一路相安无事地回到了丞相府,进门前一刻,应楷下意识往后扫了一眼,跟了一路的人却没了影。他抿了抿唇,迈步跨过了门。

    惦记了一天莲花糕的幼妹小跑着迎到前院里来,娇滴滴地喊二哥。少年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小厮手里接过纸包递给她,嘱咐道:“阿瑶拿好,莫要又急摔了。”

    小姑娘嘴一撅,将纸包紧紧揽在怀中,嘟囔了句:“瑶瑶才不会呢!”随即转身便又蹦又跳地去寻娘亲。

    应楷轻笑着跟在后面去了正屋给母亲请安,正巧父亲也在,父子俩说了会话,又一家人一起用了晚膳,这才得闲往自己屋里去。

    小厮半低着头紧随其后,忽听得身前的人喊他,“明奎。”

    他抬起头应,“少爷?”

    “将我书房桌上盒子里那块玉石拿去,找人打个白玉坠子,挑个适合孩子的样式,若还有多的石料,再打些什么别的小玩意也可。”

    “可是要给大少爷那边的?”明奎猜测道,见他点头,心里便有了底,大少夫人那边还有一两月便要生了,这坠子自然也要在那之前做好才成。

    劳累了一天,忽地放松下来便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倦怠,他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书,便早早沐浴更衣上了床。灯已经灭了,他脑袋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半梦半醒间忆起那身着鹅黄长裙的少女,惊得他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强压下所有思绪,合上了眼,一夜好眠。

    之后应楷倒是也不曾再见到过那女子,没有如他猜想那般想方设法接近他,亦没有向府里任何人打听过他,仿佛那一日跟了他一路只是一时兴起而已。不过他反而为此松了一口气,若真把人招惹来了才是麻烦。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麻烦倒是不多,只是应楷时常觉得被人盯着。用饭的时候,给长辈请安的时候,甚至有时在府外也能感受到,那目光让他头皮发麻,偏又什么人也找不出。这样过了月余,就在他几乎习惯了这样诡异的注视时,那目光突然消失了几日,然后又回来了,叫他满身的不适应。

    又过了两日,明奎取了打好的坠子回府来,应楷接过盒子打开,眉毛一挑,问道,“这珠子哪里来的?”

    “珠子?”明奎拿到盒子便直接带了回来,并未打开看过,此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盒子里不该是坠子吗?随即又想起当时嘱咐工匠的话,猜测道,“许是剩的石料打了别的东西?”说完便看见自家主子伸手递过来的盒子,里面正是那块他挑了吉祥样式的白玉坠子,而旁边还有一颗青翠透亮的圆润珠子,有樱桃那般大小,系在一缕红绳上,瞧着成色到是极好的,可这珠子……

    “你瞧这颜色可是白玉能做出的?”男人一向清冷的嗓音难得带上了些好笑的意味。

    明奎连忙低下头认错,应楷摆了摆手,叫他拿回去问问是不是错将别人的东西装了进来。明奎应下,飞快往外去。

    不是什么大事,应楷自然也没放在心上,抬手磨了墨,又顺着方才停下的地方继续往下写。

    明奎这回做事马虎了,这一趟便走得急匆匆地,应楷这一张纸还未写多少,就见他又拿着盒子进了书房,皱着眉道,“小的问过扬轩坊了,这珠子不是他们那的,他们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只说这坠子三天前就做好收在盒子里,再没人碰过。”

    应楷放下手中的笔,也皱起眉来,原先以为不过是店家的一个失误,现在看来却像是特意冲着他来的了,沉声吩咐明奎,“莫要碰盒子里的东西,拿去让人仔细查看有没有被动过手脚。”然后轻叹了口气,这时候再去寻什么好东西怕是来不及了,稍微想了想,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团黑布,仔细打量了一会里边裹着的银制小铃铛,上面雕刻着的花纹并不常见,略有些异域的味道。他递给仍立在一旁的明奎,“这个也不错,倒是比坠子更适合孩子些,拿下去收好,找根红绳系起来。”

    明奎接过东西退了出去。

    最后的结果却有些令人疑惑。

    玉坠和盒子没被动过手脚,而那青色珠子不仅没问题,甚至比那块白玉还要珍贵,是难得的青柳石,况且一点杂质也没有,怕是带着几箱金子也不好寻来的。

    应楷看着这珠子有些发愁,摸不清送这珠子的人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是要害他,那是来讨好他的?可这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看起来也不像。况且就算要送给他,又何必和那玉坠放在一起?他想得头疼,总之坠子是不可能再送出去的,索性将两样东西又往柜子里一塞。做了这事的人必然有目的,他静静等着那人露面就是,急也急不来。

    十日后,七月初三,秋日伊始。

    应丞相家添了名女婴,取名愉,全家都喜欢得不得了,应丞相上朝时都瞧着满面红光,恨不得见谁都想说上两句自己添了个孙女。这事连圣上也惊动了,赏了这仍在襁褓里的小娃娃不少东西,还直道应诚给女儿这名字取得好,应愉应愉,当是应该平安愉悦地过上一辈子才好。

    才满了四岁不久的应瑶这就当上小姑姑了,瞧着比自己还小的娃娃觉得十分稀奇,连着大半月,每日有一半时间都凑在小侄女边上,还得丞相夫人亲自去领了人回来用饭。

    小孩子总是长得飞快的,不知不觉中便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如今应愉都已两岁了。

    而这两年过去,应楷已是京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父亲是丞相又是太子太傅,大哥虽领着个闲职,但他自己从小便受到圣上欣赏,去给太子做伴读,又是个清风朗月从不与人多结交的,少有人能真正和他说上几句,大多都是寥寥寒暄便罢了。

    这样的性子虽有人瞧不起,觉得他自视甚高,不过凭的是有个好家世罢了,可也多得是人视他为高洁君子。这样出身的俊秀男儿又尚未娶妻,女儿家们也有不少芳心暗许的。

    这一日,应楷见过了太子,刚从皇宫里出来上了马车,慢悠悠地往家去,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方才二人谈到的事,要如何才能将刘家,也就是三皇子外家在城外强占土地一事上报给皇帝,却又不会被认为是在打压三皇子与其生母刘妃。

    太子的意思是,直言便是,若父皇不信任他,那不论做什么都是多余,倒不如坦诚相待,左右刘家犯的事儿都是会被料理掉的。

    而应楷看来,纵然太子深受皇帝信任,根本无需去打压其余皇子的势力,可毕竟圣意难测,做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二人一时拿不准主意,只得改日再议。

    几团阴云聚了一早上,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打在马车沿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

    应楷靠在车内闭目休息,忽地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还没问出口发生了何事,就听一个柔柔的女子声传来,“请问车内可是应家二公子?”

    赶车的明娄掀起车帘侧了半个身子进来,朝里边的人道,“少爷,有位姑娘拦在了马车前。”

    应楷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

    第三个了,这个月第三个拦他马车的姑娘。

    这个看起来倒还是个正常些的,前两个一个想与他同乘,另一个则是直接“摔”在了马车前。

    他眼皮都没翻一下,“不见。”

    女子自然是听见了他的回绝,一下急了,连忙道:“小女子是从城外佟家村而来,有要事相求,恕民女无礼,还请公子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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