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眉月垂首自顾，足月的胎生压迫她孱弱心脏，常常使她胸闷阻滞，好几回半夜喘憋晕过去，或双足轻飘飘站不起来，任何药丸也控制不住身体的衰竭。这十个月来她每天睁眼看晨曦微光渐亮，再盼着夜色消融红日东升，只想尽快度过这段光阴，担心后怕使她无法耐心孕育新生命，也无法对日益长大的胎儿表达喜悦，尽管在她思想深处对这个孩子倾注极度的期盼和怜爱，还是做不到欢天喜地养胎，只要想起这个孩子的降生可能剥夺她的生命，她便会对自己感到失望，有时她会乐观预估能够度过此劫，毕竟患有心绞痛的女子也不是不能生孩子，或许、或许她就是那个意外……
或许……或许……，是的，或许她就是那个意外。这句话她曾对谁说过？对远遥说过，然后便与远遥展开关于女人产子运数几何的讨论，讨论来讨论去都是安慰自己罢了。
想想后宫妃嫔真真有几人会活在自己的企盼中，她因为太聪明被君王留在大元城，她有其他人没有的智慧和掌握的军略，还有尉迟家的武门底气，但也仅仅这一点值得君王利用，等到叛乱过去后，她的价值只有这腹中的胎儿了。说明她起初的谋划没有错，章青砚所说的母凭子贵更没有错，只是，她会有这个福气吗？没有？还是难？她不知道，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还是难！任何事的发生和存在都伴随着一把双刃剑，顾此失彼是常态，她正在处于没有机会后悔的边缘，毕竟孩子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缓缓抬起头，双目与章青砚的眼珠子相碰，对面那双眼珠子泛着坦荡荡的光泽，与她浑浊的泪珠不洽不谐。
花开必早落，桃李不如松。（4）是她从一开始破坏了与章青砚之间的信任，她们曾有的相互帮扶和依傍的日子在深宫内何等难得，雪泥鸿爪的过往如蜻蜓点水，却发挥了无尽的力量。心安之处才是吾乡。即便当初的东宫岌岌可危，里面还有陈询、章青砚、齐斐扬、张晁和忠玉在，外面还有章氏、李氏、尉迟氏在，哪怕都不全是正道中人，比起穷凶极恶的人可靠得多，她却硬生生撕扯干净全部的联络，并将自己推向无边深渊……
想到此，她的鼻翼一酸，原本强制留在眶里的泪水终于滚下。腹中的孩子感知到母亲的悸动，又是一阵拳脚踹踢，她的心血涌动，忙不迭用双手贴着肚子覆上去，隐隐摸到一只小小的脚丫，如此血脉相连、母子连心啊，在互动中她悲喜交加、无以言表，咽喉里忍不住发出一丝低低的荷荷声。
“皇后，妾有一请托……”尉迟眉月言欲又止。
这是她第一次求人。
章青砚却面不改色，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次，尉迟眉月羡慕章青砚的性情——平静若水、举止疏离、决断坚定、善良却不可欺。“妾求皇后将来抚养我的孩儿！”
章青砚仍平平静静，“你会没事的——你的孩子应由你抚养。”“不！皇后，妾就算活下来，也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尉迟眉月拂袖擦泪、摇头，“妾深知孟母三迁、断杼择邻之故。皇后循循善诱教导大皇子，画荻教子合宫皆知。妾性傲气薄不堪此任，何况——”她下意识将手放于胸部，“皇后体弱不能再育，是妾当年处心积虑将您放逐到绝响观所致。妾不会后悔自己的一言一行，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选择与否都已发生，也是自己当初想要的结果。妾的孩子就当是补偿皇后所受之苦吧。”
此话恳切，然而就算这样她还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一丝忏悔，做了就做了，至于结果好坏她全盘接受、且不寻求宽宥。多么倔强、自负的人啊！
章青砚暗暗嘘唏，也不再与她推辞，道，“到底你又聪明了一回，知道陛下身边皇子稀少，我劝你保皇子原是私心，你不计较还托付于我，我怎可不答应。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定视你的孩儿为我的孩儿，不负你的嘱托。”
出了内殿，霄环迎上来，两人相携一起朝淡鸣宫外走去。过镜雪湖，看到一方水滩荷田芬芳，有鹭鸟欲停还翔，再不远处是墨玉池，多少年了，湖面上恍惚还摇晃着端阳竞渡的场景，勾起在此处生活过的人的记忆，尤其那座含乐宫，深红的木架外覆盖白石璃瓦，水松树环四座宫门矗立到天，清亮亮的湖水涤净堤岸上的飞尘，日夜久雨新晴，暮色云端，新月移平，似乎有玉磬银筝拨弄、君山弄笛吹笙，阆苑蓬瀛，竹林梅岭，起凤腾蛟，有乌鸟惊魂四窜，也只一会儿功夫它们又回到恋恋不舍的家园，一帧帧繁华之景与从前无异，而那时感到世情美好，多半因为含乐宫内有乐师黄阅指挥伶人演奏歌曲、骈唱太平。
章青砚遥望含乐宫很久很久，在沉思中问霄环：“自去年黄阅在甘州被李垣擒获，他以顺从楚王、为之拉拢朝臣为由往京中崔府送过信，明的送的是劝降书，实则他让身边乐人将自己的决心告诉崔国公，他不会屈从楚王为其谋事。陛下甚是挂念他，今年又多番打听还不得讯息。”
“奴婢去年底在柏青街的琴坊听说，楚王奔向灵州，黄阅也被强行带到灵州圈禁在隐秀山庄，李垣百般利诱不成，便让储能、李棠栗游说，黄阅仍保气节，说唯遵皇室正统，只要新君在位，凭谁也动不了他的信念坏了清誉。可惜今年起失去了他的讯息。”
“这世间终有熟读四书五经的名臣士子背信弃义，也终有不谙典章道义的伶伦巧匠誓死不渝。黄阅出生卑微，乐廷只供人玩赏，他却有一些文臣武将没有的正气！还有我们肉眼难辨的伤心人，看似可恶可恨，实则她早已千疮百孔、无力回天。”
“皇后最后说的那个人，是尉迟贵妃么？”
“正是。”章青砚将在淡鸣宫与尉迟眉月的谈话悉数告诉霄环，“她还是聪明过人，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将孩子托付给了我。”
霄环近身低语：“陛下的意思，淡鸣宫无论生男生女，只一出生便送到元坤宫由皇后抚养，不许尉迟妃再见面，不能让皇家血脉被带坏。淡鸣宫生产时，由陆医女陪产，保小不保大……”
章青砚摆手，“母子皆保！”
“母子皆保……恐难。”
“尽力！她可恨、亦很可怜！”
话毕，章青砚心口才感松乏，该说的全说了，本不想现在说的，是尉迟眉月让她全说出来。没想到尉迟眉月还有此等性情，想来她已做好最坏打算，要不她怎么会求她抚养她的孩子，且尉迟坚废了，再也不能统帅军马，意味着尉迟家失去立足的筹码。尉迟坚跌倒在自己的戾气和义气中，得一残废不死、留在关外不得归还中原源于性格使然。可怕的是他残废了，他留在京畿四周的死党将士会为了他发生兵变呢……
“我们明日迁回元坤宫吧，现在后宫里没有什么比稳定人心更重要的。”章青砚满腹心思，“三日后申初，你去把斐扬领到元坤宫，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翌日，午中炎气渐次消退，皇城内各宫的内监宫女三三两两行走在宫门内外，或打扫、或备膳、或浆洗，还有伺弄花草树木、禽兽虫鱼的，裙红衫绿目不暇接。一年之久未有人居住的元坤宫，从昨日接受皇后回宫居住开始才有了生气，对此前众说纷纭的千叶白玫瑰也不讳谈论。皇后在天子别苑已言明，南罗国王下令全南罗境内不许再用与鄣朝的旧恨挑起新仇，花草不过是用来供人赏悦的植物，鄣朝人喜爱可栽培好了贩卖到中原。接着皇后领着一群人回到皇宫，意味着后宫的主人归来，留在大元城内的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因为这预示着大元城内的奸小细作全部肃清，尤其未禧宫里的李妃被关进内狱，数个绣娘和花匠伏法；长寿宫闭门不动，仿佛又回到从前韦太后自禁闭的安宁，宫门内顿时一片祥和。
欣喜之余很多人私下说：后宫的人千算万算还不如不算，再怎么算也算不过君王的胸襟，新君如此、南罗国王如此，为了对付即将席卷而来的趾檀国与西域两国、阻断他们觊觎中原和南罗，为了保住峰塘林西这块中立地不被楚王叛军、巨渡叛军破坏，凡是后宫那些蝇营狗苟的私心私利都要为国之大计让路，至于在其中苟苟且且的人该怎么罚怎么罚、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
此种言论似乎违背宫人礼数和规矩，但被帝后听到了却当作耳旁风，任由宫人们说去，可见帝后允许此番言论在上阳城传播。于是宫人们更觉得新朝有新气象。
再过一日的申末，元坤宫在墨玉池畔的小亭子里备酒席，亭沿四周卷帘半垂，半椅半榻迎清风，荃葙执酒瓯伺候，过了酉末，酒尽席残，章青砚、霄环和齐斐扬皆有醉意然头脑都很清醒。
“尉迟贵妃将陈年往事和盘托出，虽然当时殿内只有我在，并无他人听到，但是尉迟坚落入寇窟，尉迟妃为了陛下故意陷她哥哥于不利，尉迟家的将士岂会罢休，斐扬与她的勾连之事难免不被传出去。斐扬不破不立的计策帮了陛下，陛下也早已知晓，也与斐扬坦诚过。我与陛下都希望你们不与是非纠缠，但尉迟妃一日不生下龙嗣，密谋之事便有一日会泄露出去。”
章青砚摇首，“尉迟坚残了，他手下还有几万军马留在高驸马的帐下，关系到朝廷用兵，且京城暴乱和滔关失守，事关钱吴两家顶梁柱被折断，如今两家皆有重臣在朝堂上，陛下对两家又频频打压，眼下斐扬为参与陛下谋政不得不抛头露面，如果此事暴露必引起朝局动荡，也会被天下人非议。”
齐斐扬毫不犹豫道：“我做的我承担责任，皇后不必忧心！”
霄环闻言，万分不舍望着齐斐扬。
章青砚看在眼里，忙说：“我既答应霄环护她周全，她周全与否，全在于你与她的平安。霄环现在还需在宫里待些日子，总要想个法子应对才好。”又问，“储能之流也都转去了灵州，恭州还有叛军么？”
齐斐扬答道：“有。尉迟坚突然闯到关外，让楚王大感意外，他原打算与尉迟坚联合攻打观州，尉迟坚一走，楚王不敢动，倒是那李垣不肯放弃，如今楚王叛军与巨渡、南塑叛军一南一北都朝观州、黔州逼近，曹翩与蒙承王要稳住峰塘林西不受趾檀国和南罗内奸侵占，自是无暇阻挡巨渡、灵州叛军，且灵州江湖势力加入楚王叛军中，并有一股叛军把控通往巨渡的剑春道，楚王、司马清庭意图明显，不会放弃控制的南北疆，也要京畿四州的城池，意在重新分裂关内天下，所以非常棘手。”
“斐扬，我不便过多议论朝政，也只能在后宫做点未雨绸缪之事，你也知道现在上阳城内仍少有真心维护陛下的禁军……”章青砚无可奈何，“尽管韦晃请了罪，然韦氏中还有人不甘被陛下管控，根本还在于本朝军马全部用于阻击楚王和司马清庭去了，尉迟坚又出了意外，京城兵力空虚……唉，在欲望面前，城府和心机都苍白无力，何况那些人并无多少家国情怀……”
或许……或许……，是的，或许她就是那个意外。这句话她曾对谁说过？对远遥说过，然后便与远遥展开关于女人产子运数几何的讨论，讨论来讨论去都是安慰自己罢了。
想想后宫妃嫔真真有几人会活在自己的企盼中，她因为太聪明被君王留在大元城，她有其他人没有的智慧和掌握的军略，还有尉迟家的武门底气，但也仅仅这一点值得君王利用，等到叛乱过去后，她的价值只有这腹中的胎儿了。说明她起初的谋划没有错，章青砚所说的母凭子贵更没有错，只是，她会有这个福气吗？没有？还是难？她不知道，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还是难！任何事的发生和存在都伴随着一把双刃剑，顾此失彼是常态，她正在处于没有机会后悔的边缘，毕竟孩子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缓缓抬起头，双目与章青砚的眼珠子相碰，对面那双眼珠子泛着坦荡荡的光泽，与她浑浊的泪珠不洽不谐。
花开必早落，桃李不如松。（4）是她从一开始破坏了与章青砚之间的信任，她们曾有的相互帮扶和依傍的日子在深宫内何等难得，雪泥鸿爪的过往如蜻蜓点水，却发挥了无尽的力量。心安之处才是吾乡。即便当初的东宫岌岌可危，里面还有陈询、章青砚、齐斐扬、张晁和忠玉在，外面还有章氏、李氏、尉迟氏在，哪怕都不全是正道中人，比起穷凶极恶的人可靠得多，她却硬生生撕扯干净全部的联络，并将自己推向无边深渊……
想到此，她的鼻翼一酸，原本强制留在眶里的泪水终于滚下。腹中的孩子感知到母亲的悸动，又是一阵拳脚踹踢，她的心血涌动，忙不迭用双手贴着肚子覆上去，隐隐摸到一只小小的脚丫，如此血脉相连、母子连心啊，在互动中她悲喜交加、无以言表，咽喉里忍不住发出一丝低低的荷荷声。
“皇后，妾有一请托……”尉迟眉月言欲又止。
这是她第一次求人。
章青砚却面不改色，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次，尉迟眉月羡慕章青砚的性情——平静若水、举止疏离、决断坚定、善良却不可欺。“妾求皇后将来抚养我的孩儿！”
章青砚仍平平静静，“你会没事的——你的孩子应由你抚养。”“不！皇后，妾就算活下来，也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尉迟眉月拂袖擦泪、摇头，“妾深知孟母三迁、断杼择邻之故。皇后循循善诱教导大皇子，画荻教子合宫皆知。妾性傲气薄不堪此任，何况——”她下意识将手放于胸部，“皇后体弱不能再育，是妾当年处心积虑将您放逐到绝响观所致。妾不会后悔自己的一言一行，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选择与否都已发生，也是自己当初想要的结果。妾的孩子就当是补偿皇后所受之苦吧。”
此话恳切，然而就算这样她还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一丝忏悔，做了就做了，至于结果好坏她全盘接受、且不寻求宽宥。多么倔强、自负的人啊！
章青砚暗暗嘘唏，也不再与她推辞，道，“到底你又聪明了一回，知道陛下身边皇子稀少，我劝你保皇子原是私心，你不计较还托付于我，我怎可不答应。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定视你的孩儿为我的孩儿，不负你的嘱托。”
出了内殿，霄环迎上来，两人相携一起朝淡鸣宫外走去。过镜雪湖，看到一方水滩荷田芬芳，有鹭鸟欲停还翔，再不远处是墨玉池，多少年了，湖面上恍惚还摇晃着端阳竞渡的场景，勾起在此处生活过的人的记忆，尤其那座含乐宫，深红的木架外覆盖白石璃瓦，水松树环四座宫门矗立到天，清亮亮的湖水涤净堤岸上的飞尘，日夜久雨新晴，暮色云端，新月移平，似乎有玉磬银筝拨弄、君山弄笛吹笙，阆苑蓬瀛，竹林梅岭，起凤腾蛟，有乌鸟惊魂四窜，也只一会儿功夫它们又回到恋恋不舍的家园，一帧帧繁华之景与从前无异，而那时感到世情美好，多半因为含乐宫内有乐师黄阅指挥伶人演奏歌曲、骈唱太平。
章青砚遥望含乐宫很久很久，在沉思中问霄环：“自去年黄阅在甘州被李垣擒获，他以顺从楚王、为之拉拢朝臣为由往京中崔府送过信，明的送的是劝降书，实则他让身边乐人将自己的决心告诉崔国公，他不会屈从楚王为其谋事。陛下甚是挂念他，今年又多番打听还不得讯息。”
“奴婢去年底在柏青街的琴坊听说，楚王奔向灵州，黄阅也被强行带到灵州圈禁在隐秀山庄，李垣百般利诱不成，便让储能、李棠栗游说，黄阅仍保气节，说唯遵皇室正统，只要新君在位，凭谁也动不了他的信念坏了清誉。可惜今年起失去了他的讯息。”
“这世间终有熟读四书五经的名臣士子背信弃义，也终有不谙典章道义的伶伦巧匠誓死不渝。黄阅出生卑微，乐廷只供人玩赏，他却有一些文臣武将没有的正气！还有我们肉眼难辨的伤心人，看似可恶可恨，实则她早已千疮百孔、无力回天。”
“皇后最后说的那个人，是尉迟贵妃么？”
“正是。”章青砚将在淡鸣宫与尉迟眉月的谈话悉数告诉霄环，“她还是聪明过人，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将孩子托付给了我。”
霄环近身低语：“陛下的意思，淡鸣宫无论生男生女，只一出生便送到元坤宫由皇后抚养，不许尉迟妃再见面，不能让皇家血脉被带坏。淡鸣宫生产时，由陆医女陪产，保小不保大……”
章青砚摆手，“母子皆保！”
“母子皆保……恐难。”
“尽力！她可恨、亦很可怜！”
话毕，章青砚心口才感松乏，该说的全说了，本不想现在说的，是尉迟眉月让她全说出来。没想到尉迟眉月还有此等性情，想来她已做好最坏打算，要不她怎么会求她抚养她的孩子，且尉迟坚废了，再也不能统帅军马，意味着尉迟家失去立足的筹码。尉迟坚跌倒在自己的戾气和义气中，得一残废不死、留在关外不得归还中原源于性格使然。可怕的是他残废了，他留在京畿四周的死党将士会为了他发生兵变呢……
“我们明日迁回元坤宫吧，现在后宫里没有什么比稳定人心更重要的。”章青砚满腹心思，“三日后申初，你去把斐扬领到元坤宫，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翌日，午中炎气渐次消退，皇城内各宫的内监宫女三三两两行走在宫门内外，或打扫、或备膳、或浆洗，还有伺弄花草树木、禽兽虫鱼的，裙红衫绿目不暇接。一年之久未有人居住的元坤宫，从昨日接受皇后回宫居住开始才有了生气，对此前众说纷纭的千叶白玫瑰也不讳谈论。皇后在天子别苑已言明，南罗国王下令全南罗境内不许再用与鄣朝的旧恨挑起新仇，花草不过是用来供人赏悦的植物，鄣朝人喜爱可栽培好了贩卖到中原。接着皇后领着一群人回到皇宫，意味着后宫的主人归来，留在大元城内的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因为这预示着大元城内的奸小细作全部肃清，尤其未禧宫里的李妃被关进内狱，数个绣娘和花匠伏法；长寿宫闭门不动，仿佛又回到从前韦太后自禁闭的安宁，宫门内顿时一片祥和。
欣喜之余很多人私下说：后宫的人千算万算还不如不算，再怎么算也算不过君王的胸襟，新君如此、南罗国王如此，为了对付即将席卷而来的趾檀国与西域两国、阻断他们觊觎中原和南罗，为了保住峰塘林西这块中立地不被楚王叛军、巨渡叛军破坏，凡是后宫那些蝇营狗苟的私心私利都要为国之大计让路，至于在其中苟苟且且的人该怎么罚怎么罚、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
此种言论似乎违背宫人礼数和规矩，但被帝后听到了却当作耳旁风，任由宫人们说去，可见帝后允许此番言论在上阳城传播。于是宫人们更觉得新朝有新气象。
再过一日的申末，元坤宫在墨玉池畔的小亭子里备酒席，亭沿四周卷帘半垂，半椅半榻迎清风，荃葙执酒瓯伺候，过了酉末，酒尽席残，章青砚、霄环和齐斐扬皆有醉意然头脑都很清醒。
“尉迟贵妃将陈年往事和盘托出，虽然当时殿内只有我在，并无他人听到，但是尉迟坚落入寇窟，尉迟妃为了陛下故意陷她哥哥于不利，尉迟家的将士岂会罢休，斐扬与她的勾连之事难免不被传出去。斐扬不破不立的计策帮了陛下，陛下也早已知晓，也与斐扬坦诚过。我与陛下都希望你们不与是非纠缠，但尉迟妃一日不生下龙嗣，密谋之事便有一日会泄露出去。”
章青砚摇首，“尉迟坚残了，他手下还有几万军马留在高驸马的帐下，关系到朝廷用兵，且京城暴乱和滔关失守，事关钱吴两家顶梁柱被折断，如今两家皆有重臣在朝堂上，陛下对两家又频频打压，眼下斐扬为参与陛下谋政不得不抛头露面，如果此事暴露必引起朝局动荡，也会被天下人非议。”
齐斐扬毫不犹豫道：“我做的我承担责任，皇后不必忧心！”
霄环闻言，万分不舍望着齐斐扬。
章青砚看在眼里，忙说：“我既答应霄环护她周全，她周全与否，全在于你与她的平安。霄环现在还需在宫里待些日子，总要想个法子应对才好。”又问，“储能之流也都转去了灵州，恭州还有叛军么？”
齐斐扬答道：“有。尉迟坚突然闯到关外，让楚王大感意外，他原打算与尉迟坚联合攻打观州，尉迟坚一走，楚王不敢动，倒是那李垣不肯放弃，如今楚王叛军与巨渡、南塑叛军一南一北都朝观州、黔州逼近，曹翩与蒙承王要稳住峰塘林西不受趾檀国和南罗内奸侵占，自是无暇阻挡巨渡、灵州叛军，且灵州江湖势力加入楚王叛军中，并有一股叛军把控通往巨渡的剑春道，楚王、司马清庭意图明显，不会放弃控制的南北疆，也要京畿四州的城池，意在重新分裂关内天下，所以非常棘手。”
“斐扬，我不便过多议论朝政，也只能在后宫做点未雨绸缪之事，你也知道现在上阳城内仍少有真心维护陛下的禁军……”章青砚无可奈何，“尽管韦晃请了罪，然韦氏中还有人不甘被陛下管控，根本还在于本朝军马全部用于阻击楚王和司马清庭去了，尉迟坚又出了意外，京城兵力空虚……唉，在欲望面前，城府和心机都苍白无力，何况那些人并无多少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