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大人们都开始较劲了,却还偏偏希望看到小孩子们其乐融融玩耍的场景。成年人,总喜欢自欺欺人。

    “好,我带她和诗怡一块儿去。”

    眼看着面对自己时还目光不善的齐嘉欣,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对大人们笑的天真无邪。

    十岁的苏怀南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小孩,也会自欺欺人。

    事情的起因是在中秋节这场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后,齐嘉欣约了好朋友一起玩耍,而大人们则希望齐嘉欣带着苏怀南和王诗怡一起去,似乎这样才能表现出大家庭的和乐美满。

    也可能是单纯的躲清静。

    成年后过年回家的苏怀南看着屋里正饶有兴趣拆着自己辛辛苦苦组装了一个月的乐高模型的小侄子,忽然梦回此刻,如果可以,自己是不是也希望小侄子现在赶紧跟同学出去玩?

    可自己当年有这么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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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嘉欣牵着王诗怡的手走在前面,苏怀南垂丧着头看着两人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地独自走在后边,前面的人走得快,她就快步跟上,前面的人走的慢,她也就放慢脚步,和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三人以这种微妙的行进方式,来到了目的地。苏怀南仰起头看向炫丽的招牌——光影旱冰场。

    “是要滑旱冰吗?可是…我不会…”苏怀南皱起眉头。

    齐嘉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地看着她,“不会还非要跟来!烦人精!”

    是我想跟来吗?干嘛骂我!神经病!我要知道是滑旱冰我打死也不来!

    以上都是苏怀南的内心独白,她当然没有这种勇气跟齐嘉欣呛回去,只是怂包地闭上眼睛翻了个大白眼。

    “嘉欣!”男孩清澈明亮的声音适时打破了这剑拔虏张的气氛。

    两个约摸十岁的男孩抱着几瓶汽水跑了过来。左边那位身材瘦小,皮肤白皙,清澈的眼中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而右边这位却要比他高出半个头,看上去要健壮一些,毛茸茸的小平头,衬着一张黝黑的小圆脸,嘴边两颗深深的酒窝肆无忌惮地宣示着他内心的喜悦。

    听见熟悉的声音,齐嘉欣再次展现了她的变脸神功,面若桃花,笑意烂漫,“正好,我们也刚到。”

    不过,她似乎并没有为苏怀南介绍她这两位朋友的意图,直径拉着两个男孩向旱冰场里走去。

    还是大黑用体重优势,拉住了齐嘉欣,“嘉欣,她是谁呀?”

    无奈,此刻苏怀南只能凭借外貌特征,用大黑和小白来称呼两位男孩。

    “她是我亲戚家的孩子,今天正好来我家做客,就一起带出来玩了。” 齐嘉欣有些不耐烦的回答,但依旧没有介绍双方的名字。

    “嘉欣,她怎么还不换鞋呢?”大黑好奇地看着默默站在一旁的苏怀南。

    “她不会,别让她玩了,就让她在旁边看着吧。”齐嘉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给脚上的旱冰鞋绑着鞋带。

    “那怎么行,来都来了,大家得一块儿玩。”大黑本着“一个也不能少”的精神原则,大义凛然的仰起头。

    “就是,我可以教她!你不也是我教的嘛!”小白穿好旱冰鞋,向角落中的苏怀南滑去。

    “走,换鞋去。别怕,我教你。”

    苏怀南看着眼前的小白。

    他应该就是齐嘉欣口中的那个男孩吧,曾经三人关系很好时,齐嘉欣就偷偷跟她分享过自己的秘密——她的青梅竹马,那个阳光、白净,笑起来会露出两颗白白小虎牙的男孩,那个让她目成心许的男孩。

    小孩子总是喜欢用交换秘密来证明两人之间的友谊有多么亲密,意味着把自己的底牌展现给别人看,而此刻两人的关系,让这个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一不小心就能让两人彻底崩解。

    小白伸出手,满脸认真,“别怕,你扶着我的手,一点一点的来。”

    苏怀南怯生生的将手搭在男孩手心,掌心炙热的温度,让她指尖一颤。

    “你要牵牢了。”旱冰场中吵闹的背景音乐,让男孩不得不提高了声量,这五个字说的格外铿锵有力。

    男孩反手紧握住怀南的左手,“首先放松,双腿向前微曲,身体向前微倾。每一步都要将鞋的四个轮子水平抬起,不要拖着向前走。”

    小白认真传授着诀窍,带着怀南缓缓滑行。

    因为紧张,苏怀南将小白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脸羞红到发烫。这是她第一次牵男生的手,却竟然如此期盼这只手千万千万不要放开自己。

    滑行速度逐渐加快,耳旁是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嘈杂的音乐开始变得模糊,苏怀南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铿锵有力,炽烈真实。

    当周遭的人声鼎沸消偃于耳,她感受到了当下的自己。

    从那一刻开始,苏怀南爱上了一切与速度相关的运动。

    小白发觉了她的颤抖,误以为是害怕,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如果害怕我就放慢一点速度。”

    苏怀南感觉此刻无比自由,旱冰场中旋转的老式舞厅灯球发出的炫目彩光在速度的追逐下幻化成梵高的星空,让人沉迷。

    “我不怕!”耳边的风声呼呼做响,苏怀南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像是从胸腔中呐喊而出。

    小白不禁侧过头认真看向身边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女孩,她笑得肆意灿烂,微微婴儿肥的脸颊红润粉嫩,柔软细碎的额发随风飘扬,最特别的是——她的眼里有星星。

    心忽然漏了一拍,他倏然停下,这样的动作很危险,紧随其后的苏怀南因为惯性,几乎直直向他扑来撞了满怀,所幸,被他牢牢接住。

    她也听到了他的心跳,比自己刚刚还要快。

    怀南睁大眼睛,慌乱地瞪着那双超近距离跟她对视着的清澈黑眸,心跳更剧烈了。她挣扎着想摆脱身体的不安,像一只慌乱的小白兔。

    “对……对不起。”

    小白的脸也变得绯红,慌忙放开怀里软软的小白兔。

    “没关系。”

    齐嘉欣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小bei哥哥,严缜去卫生间好久了,还没出来,你去看看吧。”她气急败坏却又不漏声色巧妙地将小白支走了。

    小白哥哥?所以他真的叫小白?四川方言里,发bei音的字既可能是“白”也可能是“北”,苏怀南并没有去联想更多的可能性,暗自窃喜着她歪打正着给他起的外号。瞎猫碰上死耗子,她抿嘴偷笑。

    这样的笑在齐嘉欣看来无疑是挑衅。

    随着男孩远去的背影,喜悦感渐渐消退,她迎来了齐嘉欣的死亡凝视。

    “自己滑可以吗?”

    “可能还不行,我还不是很会。”苏怀南误以为对方是在询问自己的学习进度,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齐嘉欣瞪大了双眼,显然是被苏怀南的回应惊到了,连拒绝都听不出来,她是有多笨?

    她再次开口,语气不再似刚才那么平和:“真笨,半天学不会,人家是出来跟我们一起玩的,不是来给你当免费老师的,你扶着栏杆自己练吧,离我们远点可以吗?”

    虽然仍是问句收尾,但这次苏怀南明显感受到了齐嘉欣言语中的不容置疑。

    她也意识到自己挺像一个5000w的电灯泡,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齐嘉欣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心中竟然浮现一丝快意。

    “可是,我觉得有人带着会学得快点。而且无论怎样都是滑旱冰,自己滑也是滑,教我滑也是滑,应该没什么区别吧,都是玩。”苏怀南故意继续装听不懂。

    “都是玩”,这种胡扯简直是对齐嘉欣最大的侮辱。

    苏怀南仿佛看到自己像是带着面具穿着黑色斗篷的神秘怪人,站在高高的建筑物上俯瞰着城市的街头巷尾。嘴角勾起和面具上一样的狞笑,看着下面那些自诩为正面人物的角色狼狈地逃跑。感觉心中充满了邪恶的满足和快感。

    她被自己吓到了。

    那种慌张、后怕和兴奋的感觉竟携带着一丝痛快。

    齐嘉欣死命咬住嘴唇,胸脯一起一伏,愤怒的喘气声大得苏怀南隔着一米都能听到,她黑沉沉的目光死死盯着怀南。

    如果目光能杀人,苏怀南现在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齐嘉欣其实长得很好看,粉扑扑的小脸,五官立体深邃,从小就听见许多大人夸她是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很漂亮。可每当见到自己时,她的嘴角总是向下的,苏怀南时常在想,这样的嘴长大了能好看吗?像一个八十岁老太太。

    两人剑拔弩张即将开战之时,苏怀南突然感受到来自后方的剧烈撞击。

    弱小的身躯因为强烈的冲击力而凌空飞起,然后加速向下坠落,旱冰场内陈旧泛黄的木地板快速向自己迎来,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抵挡。

    然后,听到骨骼“咔嚓”一声。

    这一瞬间,她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变形的手臂,瞳孔紧缩,恐惧感蔓延至全身。

    “啊!”齐嘉欣的尖叫将她五官感受唤回,随之而来的是剧烈钻心的疼痛。

    黑压压的人群向她涌来,耳边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眼前的光影也渐渐暗了下来。

    齐嘉欣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而距她两米之外,倒在地上的女孩面色惨白,早已失去意识。

    小白和小黑慌乱的挤过人群,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一幕。

    “小bei哥哥,怎……怎么办?我……我也没想到,她突然就被撞到了,我不……不敢……”齐嘉欣双手捂嘴,一双杏眼瞪得老大,眼中满是惊慌失措的泪水。

    小白匆忙上前查看了苏怀南的状况,她仍在昏迷中。他还算理智,为了避免二次伤害,没有胡乱将她扶起。抬手确认了一下时间,看向因害怕而不断颤抖的齐嘉欣,“别慌,先送医院。我妈妈说她四点来接我,这会儿应该正好快到了,我给她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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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是要跟家里说的。”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入苏怀南的耳中,渐渐清晰。

    “阿姨,我……我怕……”

    齐嘉欣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泪水滴落到怀南脸上,将她的意识和知觉一点一点拉回□□。

    “放心,一会儿到医院后,我给你妈妈打电话说,这是意外,不怪你。”女人声音很温柔。

    苏怀南颤抖地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宽大的高级轿车里,头枕在齐嘉欣的大腿上,小白坐在副驾驶,开车的女人不时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她的情况。

    “你醒啦?乖,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苏怀南看不见女人的正脸,但是凭这比妈妈还温柔的声音和语气,她相信这位阿姨一定很好看。

    小白转过头,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后排座位上刚刚苏醒的怀南,声音激动:“你终于醒了!我们都担心死了!我妈妈已经跟医院打过电话了,会有最好的医生给你接骨的!不要怕!”

    最好的医生给她接骨时,她又疼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爸爸已经坐在她的病床边,目光扫过周围,但再没有其他人,没有齐嘉欣,没有温柔阿姨,也没有小白。

    因为这件事,齐嘉欣被家里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直接导致齐嘉欣认定苏怀南是自己的灾星,更不愿与她来往了。

    苏怀南也终于乐得轻松,虽然也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石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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