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让苏怀南下定决心与齐嘉欣一大家人子断绝来往的事,是在初中二年级那个春节。

    自从上次的“断臂事件”发生过后,苏怀南痛定思痛,减少了与张阿姨那家人的接触,好几次那边的家庭聚会她都坚持不参加。

    这年春节,爸爸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坚持要让苏怀南跟“外婆”一家团圆一起过春节,一家人“和和美美”坐在一起吃团圆饭。似乎这样才能证明他是一个“治家有方”的男人。至于苏怀南的感受——小孩子而已,不需要发表什么感受。

    成年人总是这样,很少愿意倾听孩子的想法,认为他们的伤心都源于无病呻吟或不懂事,“一言堂”是许多国内传统家庭的育儿宝典。

    苏怀南人微言轻,即使再不愿意,也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是一只受过伤的胳膊。于是终于在一声悲鸣中,被强行拉去齐叔叔家,与“外婆”一家过春节。

    大张阿姨的双胞胎儿子已满三周岁,即将上幼儿园,这几年她一直在家全职照顾两个孩子,家里衣食住行全由她主张,精打细算又合理体面,持家很有一套方法,逐渐有了女主人的模样,连曾经嫌弃她的齐老太也对这个儿媳妇再无可指摘。夫妻俩还商量好了,等孩子上了幼儿园,大张阿姨就回齐叔叔的公司上班,主管财务。

    这样的大张阿姨,是极有底气将自己爸妈和妹妹妹夫一家人邀请来家做客吃团圆饭的。

    过年走亲戚从来都是这样,大人要么在厨房忙活,要么聚在客厅聊天,让孩子们自己聚一起去玩。

    齐嘉欣一反往常,很有做主人的模样,邀请苏怀南与王诗怡一起到她房间玩耍。

    上一次进她的房间还是四年前,自从两人关系变得微妙以后,苏怀南就在尽量刻意避开和齐嘉欣单独相处。此刻她环顾四周,似乎依旧是记忆中那个模样。

    第一次进齐嘉欣的房间时,她曾不禁感叹道,原来童话中的公主真的是住在城堡里的。

    让人眼花缭乱的毛绒玩具堆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淡紫色的丝绒窗帘柔软地从天花板垂下,一直延伸到白色毛绒地毯上,床上是松软到几乎能直接陷进去的羽绒被,梦幻的星月吊灯挂在床的正上方,睁眼就能看见星空。

    这栋豪华的三层建筑,牢固又温馨。

    苏怀南不禁想到了半年前的大地震,家里阳台隐隐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大缝,张阿姨说什么也不肯在那屋住了,带着王诗怡回到了娘家。爸爸去接了好几次,对方仍不为所动,坚持不买新房就不回来。为了家庭稳定,爸爸不得已,一咬牙买了套新房,四室三厅,含一个空中花园。

    特别有面儿。

    这场拉锯战以张阿姨的完胜告终。

    苏怀南发现,那段时间,张阿姨走路都是带风的,昂首挺胸,喜气洋洋。

    对于这个新房,苏怀南对它的态度是十分纠结的。

    先前的房子是二十年前爸爸单位分的,家里地方不大,撑死六十平方米,两室一厅,爸爸和张阿姨住主卧,她和王诗怡挤在不到十平米的次卧,两人睡一张单人床。

    所以,当得知再也不用跟王诗怡挤在一张狭小的床上时,苏怀南是开心的。

    但同时,这间屋子又是她出生以来就生活的地方。这里有她们一家三口太多的回忆,虽然这些回忆不尽美好,但人类的大脑总会自动弱化不好的记忆,而不断强化美好的记忆。

    她只清晰地记得那些好的。

    趋利避害,天性使然。

    卧室衣柜左边柜门那一片和周围质地明显不同的色块,是爸妈在搬运给苏怀南新买的书桌时磕坏的,爸爸找来相同色系的油漆补了补,却越补越丑,被妈妈一通嫌弃。

    厨房白色陶制洗碗池底部有一条醒目丑陋的泡沫胶粘合痕迹。因为年头太久,在妈妈一次洗高压锅时不小心把洗碗池磕裂了,污水漫了整个厨房。爸爸立马将妈妈牵出厨房,自己挽起裤脚淌进污水中清扫了整整三个小时。第二天又去市场买来泡沫胶,将裂成两半的洗碗池粘合起来,竟然一滴水也不漏,又用到了现在。

    客厅沙发上方的老虎壁画,是爸爸在苏怀南出生时亲手画的,霸气恢弘又极其细致,连每根虎毛都清晰可见。爸爸特别自豪地告诉苏怀南他用了整整一个月才完成这幅大作。

    而每次提到这件事,妈妈都会生气,别人的丈夫在老婆生了孩子后,头一个月一定都是在家陪伴老婆坐月子,同时帮忙照顾孩子。而爸爸也的确在家陪伴老婆坐月子,只是没怎么照顾孩子,而是闷头作画。

    但爸爸却极为无辜,“南南出生时我就找人给算过命了,说她前半生会遇见一些邪祟,但命中会遇见一个与虎有关的贵人为她驱除邪祟,守护她一生无忧。我这才决定要画个老虎,让它保佑我们南南一辈子平平安安。”

    爸爸再次挺胸叉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你们看,多么活灵活现。”

    裂成两半的洗碗池能用泡沫胶重新粘合,她的家裂了却不知道如何修复。

    所以,时至今日,在看到这些即使张阿姨和王诗怡搬来后,也不能磨灭这屋子里他们一家三口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时,苏怀南心中有种隐秘又心酸的快意。仿佛只要这屋子还在,爸爸妈妈和自己的连接就还不会断。

    新房还在装修,张阿姨带着王诗怡继续住在娘家,苏怀南和爸爸则仍旧住在裂了一条大缝的旧房子里——住建局安排专业机构鉴定过,不属于危房,但出售却的确受了影响,挂牌好久都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买家。

    苏怀南好想跟爸爸说,要不我们别卖了。

    但她说不出口,毕竟还有二十年的房贷等着爸爸呢。

    ---

    卧室里,齐嘉欣和王诗怡两人亲密地倚在电脑前,玩着当下最流行的黄金矿工小游戏。

    苏怀南感觉自己有点多余,正转身打算回到客厅,被齐嘉欣叫住。

    “怀南,要一起玩吗?我们仨轮流玩。”

    怀……怀南?我们什么时候又这么熟了?

    苏怀南还在发愣,齐嘉欣又说话了。她向来都是急性子,对方只要三秒内不回答她的问题,她就能替对方做出决定。

    “啊,看来你不想玩呀,那算了……哦,对了!书架第三层左边的《国家地理》里夹着最新一期的《星周刊》,你应该爱看吧,班里好多女生都爱,偷偷地哦!他们不让我看。”

    齐嘉欣地眼神撇向门外,狡黠一笑。

    此情此景,将怀南的思绪拉回到小时候三人亲密无间的时光。没有别人家的孩子,没有针锋相对,三个人聚在一起喋喋不休共同分享秘密心事。

    “偷偷告诉你哦,我觉得我们学校的大队委有一点点帅。”

    “啊,我们学校大队委也是!不仅是那种单纯的好看,是整个人都有一种独特的光彩,在人堆中一眼就能看到那种。”

    ……

    这样的齐嘉欣还挺让人怀念的。

    美好的记忆配上相似的场景,让苏怀南恍惚以为三人依旧是亲密好友。或许三年不见,齐嘉欣真的不再介意父母的比较了?

    不得不说,齐嘉欣在这一点上很懂她,“星周刊”三字,将苏怀南牢牢吸引,她迅速打消了回客厅的想法。

    已经上初中的女孩,羞涩又好奇地翻看完了一整本名叫《生理卫生》的教材,这本书老师从来不讲,却每学期都发,只是让大家自己看。苏怀南从上面知道了男生和女生的差别,知道了荷尔蒙,知道了看到喜欢的男生会脸红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刚刚迈入青春期的女孩,对于《星周刊》中帅气的男明星写真完全没有抵抗力,不过自己没齐嘉欣那么有“财”气,对于每天只有五元生活费,仅仅够午餐费的苏怀南而言,两元的《星周刊》的确是一笔巨资了。

    所以每期的《星周刊》都只能等同学看完后再借给她看,当然,这还得排队,于是本来最新期的期刊,到苏怀南手里已经成为了“上上”期资讯了,这让她为自己不能走在“八卦”前端而十分苦恼。

    苏怀南开心地翻阅起手中最新一期的《星周刊》,属于杂志油墨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是新杂志才会有的味道,自己曾经接过的n手杂志,这种气味早已散尽了。

    ---

    当她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两天后,一向对张阿姨低眉顺眼的爸爸却第一次发了火。

    “我的女儿,或许会调皮,会不懂事,但绝对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谁偷的这钱谁自己心里有数,想栽赃我女儿,绝对不行!”

    “什么叫栽赃?你意思是嘉欣和诗怡说谎了?小孩子怎么会说谎?嘉欣的压岁钱就夹在书架上的书里,当天在屋里只有苏怀南去书架上拿过书,她们俩都能证明,不是她还能有谁?”

    小孩子不会说谎?哼,小孩子不仅会说谎,还会演戏。

    苏怀南听着屋里的争吵,心中对于三人友谊的最后一丝火苗被现实冷冷的浇灭。好一出请君入瓮,她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头号嫌疑犯。

    好在这一次,爸爸终于站在了苏怀南这边,因为爸爸的坚决维护,张阿姨与他大吵一架,一气之下又回娘家住了好几天。

    齐嘉欣很懂杀人诛心这一套,只有背上“小偷”名号的苏怀南,才能在家里一直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不管成绩好坏,自己将会永远比她好。

    这件事虽然没有人来当面质问苏怀南,但与“那家人”,她彻底下定决心断了来往。而面对张阿姨和王诗怡,这两位不得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仅维护着表面的客气,一年中说话不超过十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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