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卢和巴哈也算是旧识，两人都是出自旁支，后来靠自己的实力在族中受到重用安身立命。
猗卢心里明白，这一趟，说是提亲，其实不过是做买卖，重在把双方都关注的条件都说清楚讲明白;其次，明明是巴哈将军急着嫁女儿，他这边还非得做出一番求娶的姿态，用自己的身段给对方码上一个大大的台阶……
巴哈将军府的大门前，两只威严的石狮昂首挺胸，每只石狮子旁边各站了两名体型壮硕，神情凝重的卫兵，使人不敢再向前一步。
猗卢看看门口的卫兵，好似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又抬头看看巴哈府上的牌匾，神情肃穆，拿出别在裤腰带上的大烟杆，往那石狮子上使劲儿敲了两下。
“铛铛铛——”声音格外的刺耳，那卫兵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旧一动不动。
“吱”的一声，大门突然打开了，只见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匆匆跑了出来，看着猗卢，连忙殷勤的行礼，道：“猗卢大人有请，我家将军已经恭候多时！”
说罢，猗卢便跟在那管家后面优哉游哉的走着，一路上看着府内的布置，完全没有举丧的样子。
“呦呵，都说你也病了，我这早赶晚赶，想着也来见你这最后一面呢！”猗卢说着，便把手中的大烟杆放在了案上，拿起案上的马奶茶一饮而尽，满意的点点头，“真是好喝啊，要说这马奶茶，还是盛乐的最好！”
话音刚落，只见巴哈将军由内侍搀扶着走了进来。
“猗卢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巴哈将军的声音依旧洪亮，说着在对面的虎皮褥子上坐了下来。
“若是能换回明庭的命，别说我这一条命，哪怕是让我坠入阿鼻地狱，我都愿意——” 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拿出腰间自己的大烟杆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没想到吐出的烟雾气竟然呛到了巴哈将军，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吓得一旁的内侍赶忙打开了旁边的窗子——
“看来你是真的病了，真是没想到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巴哈将军居然也会老，也会生病……”猗卢看着巴哈将军，顿时将手中的大烟杆放在了一旁，随即笑道：“那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等你死了我再来吊丧，你说多好？！”
“放心，这个节骨眼儿，就算是阎王爷亲自来请我，我都不会走！”巴哈将军双目炯炯的看着猗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整个房间顿时回荡着两个人爽朗的笑声。
“说吧，现在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了——到了这个时候，没什么不能说得了——”巴哈将军一脸坦诚的看着猗卢。
“费年若吉派兵包围王宫的事情，你知道吗？”猗卢开门见山。
“知道——”巴哈将军点点头，端起桌上的马奶茶轻轻喝了一口，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明庭想要削弱我的力量，这下，明庭不在了，接下来不管是谁继位，他们要削弱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说句心里话，我倒是希望明珏继位，这样将来顶多就是没了军权，一旦让我的那位堂兄，现在的巴霍族长的曾外孙宁王殿下继位，你是知道的，我与他一向不睦，只怕下场会更惨……只是眼下宁王殿下继位是人心所向，我也老了，生命的里热闹已经过去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这次无论谁继承汗位，都不要再出现杀戮，这片草原上能够和平……”
“所以，那些骑兵，只是表面上是听从费年若吉的差遣……”猗卢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我猜，明王殿下的现身也绝不是巧合，他们从小兄弟情深，他又是帕露梅一手带大的，所以明王应该是打算拥立明珏的，对吧？”巴哈将军看着猗卢。
猗卢点头不语。
“目前的形势，你也看到了，明王的胜算很小，从大局看，还是立宁王殿下最好——毕竟名正言顺才是人心所向！”巴哈又道。
“可若是巴哈将军愿意站在明王这一边呢？”猗卢突然抬起头双目炯炯的看着巴哈，“若是明王殿下娶了巴哈将军的独生女儿，成为巴哈将军的女婿，那么巴哈将军就肯定会站在明王这一边，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巴哈将军佯装愣了一下，但又随即摇摇头，“不行，我虽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但如果是因为这样让明王娶了琪琪格，那我情愿她一辈子不嫁人！况且，如果琪琪格知道明堂是因为如此才娶的她，也肯定不会愿意的！”
猗卢点点头，似乎已经明白了，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现下的形势，不管谁继位，实际上掌权的都必然是明王殿下，琪琪格的事情，我之前跟他说过几次，不为别的，明堂呢，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的秉性好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知道这两个孩子性情肯定是合得来的，而这，在我这个当师傅的看来无疑是最重要的，再说整个漠北谁人不知，这把哈将军的掌上明珠琪琪格貌若天仙，这明堂少时与琪琪格有过一面之缘，此后便是念念不忘，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不好开口，之后呢，又是到处奔走，日子也没个安稳，之前的几次，他都不同意，是真的不同意，他说自己尚且身如飘蓬，没有资格娶妻，娶了也是坑害人家姑娘的一生……这不，他的终身大事也便给耽误了，明庭在的时候，倒是经常提起此事，可明堂总是推说不急，想着先建功立业，再娶妻成家……所以，之前的事情，迟迟没有消息，将军明白了吧？可现在，情势完全不同了，将军你点个头，咱们办的是喜事，摇摇头，草原上就会血流成河……”
“此话当真？”巴哈反问道，“你的心里是明堂心里还记着我们琪琪格？”
“那是自然，要不然这种事，那明堂不点头我敢来吗？过来人都知道，这种事可是万不能勉强的……”猗卢一脸认真的看着巴哈，继续道，“明庭正值壮年，却突然崩逝，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所有的担子都只压到明堂的肩上，他娶妻，绝不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大成的国运，想来想去除了琪琪格，也没有别人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王这是为国娶妻，为的就是把巴哈部落的结盟，这是任谁都无法争辩的事实，可是将军，容我说句心里话，除了我们明堂，琪琪格还会想要嫁给别人吗？我反正都听说了，那孩子痴心一片……”
“还想听一句实话，顶要紧的一句实话……你觉得这十分里面，明堂他对琪琪格有没有三分的真心？”巴哈问道。
“这个，到底有几分真心，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能说，现下把琪琪格嫁给明王，既能为琪琪格觅得良婿，圆了孩子的这份痴心，又能解了你和明王眼下的困境，到时候你就是明王的岳丈，他在这世上唯一有名分的长辈，整个漠北最尊贵的人！ 你想想，就算这是一笔买卖，难道不是一笔很好的买卖吗？说买卖是难听了，结盟，自古以来，这草原上最好的结盟方式不就是联姻吗？这话，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自己也掂量掂量，孰轻孰重，整个草原甚至大成的生死就在你这一念之间了……”
“你个老狐狸……”巴哈看着猗卢，无奈的点点头，显然是对他的话表示认可。
“但是如果不嫁，看着吧，等不到三日，整个草原就会血流成河，不要说中州的天下，恐怕整个漠北都会四分五裂，永无宁日……”猗卢接着道，“将军，今天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利益，难道不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最好方式吗？不过以我对这两个孩子性情的观察，他们会幸福的，琪琪格自小在你身边，耳濡目染，她会成为明堂的贤内助……明堂也一定会爱她敬她的……”
“竟然老狐狸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我也要明说，就是我那宝贝女儿自幼身体孱弱，大夫说这孩子以后恐怕在子嗣上是无缘了，如此……”巴哈将军突然一脸为难道。
“自古周公难做，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猗卢倒是一脸淡然。
巴哈看着猗卢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猛地恍然大悟，“老狐狸你的意思是？”
猗卢看着巴哈，点点头，“这未尝不是一种成全……成全了所有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巴哈将军突然长舒了一口气。
“不放心你也没办法，人家小两口的事儿，你这个糟老头子难不成还要爬到人家的床底下去看着不成？”猗卢一语毕，两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从你那里听不到什么好话……”巴哈无奈道。
“以前巴不得能气死你，现在是真心希望你能活的久一点……”猗卢笑着答道。
“你呀，就不能说两句让我顺顺心？非得把我给气死才高兴……”巴哈说着喝了一口奶茶。
“别这么说，你还是要好生保养，你手里那几十万漠北铁骑才是琪琪格最好的嫁妆啊！”猗卢一脸正经道。
“只是眼下明庭新丧，按规矩明王要守孝三年……”巴哈将军一脸犹疑，“这件事若是再等上三年……万一到时候再生出什么变故……我们家琪琪格可是经不起耽误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件事，听我的，等过了明庭的七期就办，日子我都挑好了！你呀，到时候就欢欢喜喜的准备嫁女儿吧！”猗卢说着在案上磕了磕萨都的大烟杆，“这个，也是萨都爷的意思！”
“我说你个老狐狸，果然我又上了你的套儿……”巴哈说着用手指着猗卢，一脸满意的点点头。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猗卢亦看着巴哈，一脸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走了，也就剩下我一个了，心里啊，千万个舍不得……”巴哈的语气里满是不舍。
“小羊长大了，势必要出去，看开些，以后想女儿了就去瞧瞧……”猗卢说着吐了一口烟圈儿，“等到新汗顺利继位，明王马上就会着手迁都中州事宜，琪琪格作为王妃也必然要随明王一起移居上京，明王知道琪琪格自小便是王爷的掌上明珠，成了亲，虽说有了夫君，可要远离将军，远离旧家故土，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的，所以王爷决定在上京修建一处宅院，这宅院的一半呢，仿照这将军府的样式，另一半呢，就仿照中州的样式，这样，王妃将来过去，一应陈设，完全照旧王妃的喜好……王爷知道你们父女情深，将军若是想念女儿了，随时可以过去，都跟着家里一模一样，所以不会有丝毫的不适……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好话不嫌慢……”
这显然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只见巴哈满意的点点头，可见这个主意确实打动了他，他确实很舍不得这个女儿，但他更怕自己的女儿出了嫁收到丝毫委屈，可如今，明堂的这一举动，可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既然他这个老岳丈随时都可以去看女儿，就说明这明王是下了决心的……
“恩！如此，甚好！这明王的心思还真是细啊！”巴哈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光心里细，是在乎，打心底的在乎！亲家你说是不是？”猗卢笑呵呵的说道，“只是现在天下初定，王爷每日日理万机，怕是王妃过门也见不到王爷一面，到时候这心里，免不得还是要委屈的，到时候还麻烦你这个老岳丈多多担待呢！”
“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若是每天囿于儿女私情，这样的女婿，我也是十万个看不上的！”巴哈将军笑着拍着大腿道，“来人哪，传我的令，让人费年若吉立马带着人马回来，将军府马上要办喜事了，让他们赶紧回来给我好好布置！”
“是！”门口的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来来，吃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只见巴哈将军整个人瞬间满血复活一般的抖擞了起来。
一旁的猗卢却是皮笑肉不笑，只静静坐在那里，远远听到了为明庭送葬的唢呐声……默默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王庭大殿外跪满了嚎哭的人群，一阵风起，白幡乱舞。
成璜跪在成璧的灵前，随手捡起一枚纸钱，放在手里细细打量着。
“王爷，巴利不甘心，写信偷偷召回北部边地的靖远大将军，希望能够对抗巴哈将军。”鸠什在成璜耳畔轻声说道。
“北部边地？”成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反问道。
“就是之前王爷跟大汗举荐的那个巴音台吉，他就是巴利家的，大汗也有意要培养他，直接就给了靖远大将军的名号，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把北部边患给平了，军队的势力规模也在不断扩大……我们的探子来报，他们的部队已经准备开拔了，王爷，这可是个大麻烦啊！”鸠什焦急道。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
成璜看着手中的那枚纸钱，扶着鸠什缓缓站了起来。
“陪我出去走走——”成璜说着，将那枚纸钱放在明庭的灵前。
出门却径直走到了大妃阿鲁青的寝殿。
“你们让我出去，我要去送大汗，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是大妃，我要去送大汗！”屋内的阿鲁青歇斯底里，却被门口的侍女内侍们死死的拦住了。
看到成璜过来，却是齐齐的跪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鸠什摆摆手道，接着扶着成璜走进了殿内，转身自己也退了出去。
阿鲁青满脸憔悴双眼红肿的看着成璜，见成璜似乎有话说，便也默默坐了下来。
“所以，你和巴音台吉当时是私奔到中州，当时那批漠北人是要追你回去的？”缓缓，成璜开口了。
“也不算是私奔，我和巴音台吉的事，我阿祖他是知道的——”阿鲁青顿了顿，抬头看向成璜道，“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明庭就让人来我家给你提亲，可我阿祖当时一门心思寄托在明宇殿下那里，想也没想的就给拒绝了，后来明庭继位成为大汗，派了萨都爷来我家提亲，而且这次是给他自己，求娶的是大妃，那时，我阿祖对明宇依然抱有幻想，甚至暗中安排人手将明宇的亲信莫折太提给送到了中州，对大汗的求亲再次含糊其言…….再后来，明宇殿下死了，我阿祖也傻了，想着要怎样主动与明庭讲和，明庭却派鸠什大人再次来提亲了，而且还送上了一份聘礼——莫折太提的人头，我阿祖看到莫折太提的人头当场便晕了过去…..”
“可巴音台吉毕竟是奴隶，巴利族长怎么会……”成璜满脸不解。
“要知道漠北王族一向等级森严，巴利族长为人又一向高傲，怎么可能允许把自己的孙女许给一个最低级的奴隶呢？”阿鲁青苦笑着，无奈的摇摇头，“巴音台吉陪着我一起长大，我对他有好感是自然的，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像是兄妹，我阿爷在拒绝了明庭为你提亲之后，就一直在族中物色合适的人选，可后来明庭继位得势，大家看明庭的脸色，都不敢都我家结亲，尤其是我，谁敢去得罪明庭的亲弟弟呢……也因此，我的婚事便被耽误了下来，一转眼，我就二十岁了，早就过了草原女儿许婚的年纪…..我阿爷本就很喜欢巴音台吉，所以也就默许了我和他的事…..只是这样的事，哪里敢让草原上的人知道，我阿爷便趁着派巴音台吉监视莫折太提的机会，让巴音台吉把我一起带到了中州，他希望我们能在中州好好活着….后来，就遇到了你和孟莹…..”
“所以，那些人那天是要杀了巴音台吉？”成璜继续问道。
“是，我们都知道事情有变，但没有想到我阿爷居然会派人杀掉巴音台吉，我回去了，跪在我阿爷跟前，说我宁愿一死也不想嫁给大汗，可我阿爷给我跪下了，他说他实在没有办法了，说我若是想死也可以，但他会把我的尸体去送给大汗……他说这是巴利家族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这次再忤逆了大汗，恐怕整个巴利家族都要人头不保…..我没有办法，只得答应我阿爷…..唯一的要求就是放巴音台吉一条活路…..”
“所以，孩子的事，巴利族长也知道？”
“不，孩子的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记得大婚那日，一整天的繁文缛节下来，我只当是自己太累了，还未等得及大汗过来，就在趴在床上睡着了，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看到大汗正守在我身边，还有太医给我把脉，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太医便跪下来大喊恭喜，说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当时就吓傻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大汗，看着大汗在地上走来走去…..我哭着爬到地下，祈求他的饶恕…..”
“所以，这件事，我大哥是知道的？”
“是，这件事，除了那个太医，只有我和他知道，大汗后来把我抱到了床上，他安慰我说没事，他问了我孩子的父亲是谁，还让我安心休养，把这个孩子好好的生下来，说帕露梅姐姐会帮我带，还说珏儿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弟弟一定会很高兴……可我哪里听得下，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耻辱，只一心寻死，后来，大汗知道了这些，便来大妃宫里没日没夜的陪着我，他就像个大哥哥，他说他原谅我了，他说这件事我对不起的只有他一个，可现在他原谅我了，也愿意接纳这个孩子，便让我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还跟我说后面入主中州，后宫里各项规章制度都等着我去打理……可我没想到大汗他…..”阿鲁青说着又痛哭了起来。
“那巴利族长知道吗？”
“我阿爷一生高傲，这样的事情，哪里敢让他知道…..”阿鲁青摇头道。
“我听说巴利给远在北方边地的巴音台吉写了信，召他回来共同拥立明珛继位——巴音台吉现在的军队很强大，他若是真的回来了，草原上只怕会血流成河…..”成璜道。
“天哪，怎么会这样啊，那要怎么办，他不能回来啊！”阿鲁青惊慌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样的时候，又是你的儿子继位，这可关乎到你后半生的荣辱，我猜他是一定会回来的——所以，现在我要你写一封亲笔信给到他，以你个人的名义请求他，不要回来！”
“可我……”阿鲁青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
“告诉他，大局已定，珏儿继位，将尊你为皇太后，珛儿更是一辈子富贵荣华，若是他执意要回来，巴哈将军的几十万铁骑必然会与他对抗到底，届时，乌兰草原势必血流成河…..要不要回来，让他自己想……信写好之后直接交给鸠什，他会直接送到巴音台吉手里。”成璜说着便从大殿走了出来，抬头看向窗外的太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低头却看到明珏站在大殿门外的石狮子旁站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成璜，显然是在等他。
“珏儿有事？”成璜走过去，一把将明珏抱了起来。
“我听内侍说，王叔你要让我当大汗，这是真的吗？”明珏眨着大眼睛问道。
“是，这个大汗也是你阿爹要你当的！”成璜摸摸明珏的头。
“可我不想当大汗，王叔你能不能跟我阿爹说，其实我不想当大汗——”明珏摇头道。
“哦？那珏儿想要做什么呢？”成璜问道。
“我想回乌兰，想回去看我的小绵羊，我想带着阿琥和珛儿在草原上骑马，等到我们跑饿了，就毡房，阿娘煮好了奶茶，阿爹也烤好了肉，正等着我们呢！”明珏抬头看向远方，眼里满是希冀道，接着用祈求的声音道，“这里一点都不好，太闷了，我不喜欢这里,我害怕…..王叔其实你也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珏儿不用怕，王叔会在你身边保护你，放心吧！”成璜点点头。
“那王叔你是不走了吗？”明珏又问。
“嗯，不走了，王叔要留在这里陪着明珏一起长大，看着明珏成为中州的帝王！等到我们珏儿成为一个好皇帝，王叔就会带着你一起回乌兰….”成璜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想要安慰明珏。
“是真的吗？那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王叔你可一定要记得带我回乌兰啊！”明珏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王叔咱们打勾勾，可不能反悔哦！”
“嗯，好，咱们打勾勾！”成璜笑着抬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
猗卢心里明白，这一趟，说是提亲，其实不过是做买卖，重在把双方都关注的条件都说清楚讲明白;其次，明明是巴哈将军急着嫁女儿，他这边还非得做出一番求娶的姿态，用自己的身段给对方码上一个大大的台阶……
巴哈将军府的大门前，两只威严的石狮昂首挺胸，每只石狮子旁边各站了两名体型壮硕，神情凝重的卫兵，使人不敢再向前一步。
猗卢看看门口的卫兵，好似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又抬头看看巴哈府上的牌匾，神情肃穆，拿出别在裤腰带上的大烟杆，往那石狮子上使劲儿敲了两下。
“铛铛铛——”声音格外的刺耳，那卫兵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旧一动不动。
“吱”的一声，大门突然打开了，只见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匆匆跑了出来，看着猗卢，连忙殷勤的行礼，道：“猗卢大人有请，我家将军已经恭候多时！”
说罢，猗卢便跟在那管家后面优哉游哉的走着，一路上看着府内的布置，完全没有举丧的样子。
“呦呵，都说你也病了，我这早赶晚赶，想着也来见你这最后一面呢！”猗卢说着，便把手中的大烟杆放在了案上，拿起案上的马奶茶一饮而尽，满意的点点头，“真是好喝啊，要说这马奶茶，还是盛乐的最好！”
话音刚落，只见巴哈将军由内侍搀扶着走了进来。
“猗卢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巴哈将军的声音依旧洪亮，说着在对面的虎皮褥子上坐了下来。
“若是能换回明庭的命，别说我这一条命，哪怕是让我坠入阿鼻地狱，我都愿意——” 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拿出腰间自己的大烟杆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没想到吐出的烟雾气竟然呛到了巴哈将军，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吓得一旁的内侍赶忙打开了旁边的窗子——
“看来你是真的病了，真是没想到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巴哈将军居然也会老，也会生病……”猗卢看着巴哈将军，顿时将手中的大烟杆放在了一旁，随即笑道：“那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等你死了我再来吊丧，你说多好？！”
“放心，这个节骨眼儿，就算是阎王爷亲自来请我，我都不会走！”巴哈将军双目炯炯的看着猗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整个房间顿时回荡着两个人爽朗的笑声。
“说吧，现在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了——到了这个时候，没什么不能说得了——”巴哈将军一脸坦诚的看着猗卢。
“费年若吉派兵包围王宫的事情，你知道吗？”猗卢开门见山。
“知道——”巴哈将军点点头，端起桌上的马奶茶轻轻喝了一口，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明庭想要削弱我的力量，这下，明庭不在了，接下来不管是谁继位，他们要削弱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说句心里话，我倒是希望明珏继位，这样将来顶多就是没了军权，一旦让我的那位堂兄，现在的巴霍族长的曾外孙宁王殿下继位，你是知道的，我与他一向不睦，只怕下场会更惨……只是眼下宁王殿下继位是人心所向，我也老了，生命的里热闹已经过去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这次无论谁继承汗位，都不要再出现杀戮，这片草原上能够和平……”
“所以，那些骑兵，只是表面上是听从费年若吉的差遣……”猗卢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我猜，明王殿下的现身也绝不是巧合，他们从小兄弟情深，他又是帕露梅一手带大的，所以明王应该是打算拥立明珏的，对吧？”巴哈将军看着猗卢。
猗卢点头不语。
“目前的形势，你也看到了，明王的胜算很小，从大局看，还是立宁王殿下最好——毕竟名正言顺才是人心所向！”巴哈又道。
“可若是巴哈将军愿意站在明王这一边呢？”猗卢突然抬起头双目炯炯的看着巴哈，“若是明王殿下娶了巴哈将军的独生女儿，成为巴哈将军的女婿，那么巴哈将军就肯定会站在明王这一边，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巴哈将军佯装愣了一下，但又随即摇摇头，“不行，我虽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但如果是因为这样让明王娶了琪琪格，那我情愿她一辈子不嫁人！况且，如果琪琪格知道明堂是因为如此才娶的她，也肯定不会愿意的！”
猗卢点点头，似乎已经明白了，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现下的形势，不管谁继位，实际上掌权的都必然是明王殿下，琪琪格的事情，我之前跟他说过几次，不为别的，明堂呢，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的秉性好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知道这两个孩子性情肯定是合得来的，而这，在我这个当师傅的看来无疑是最重要的，再说整个漠北谁人不知，这把哈将军的掌上明珠琪琪格貌若天仙，这明堂少时与琪琪格有过一面之缘，此后便是念念不忘，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不好开口，之后呢，又是到处奔走，日子也没个安稳，之前的几次，他都不同意，是真的不同意，他说自己尚且身如飘蓬，没有资格娶妻，娶了也是坑害人家姑娘的一生……这不，他的终身大事也便给耽误了，明庭在的时候，倒是经常提起此事，可明堂总是推说不急，想着先建功立业，再娶妻成家……所以，之前的事情，迟迟没有消息，将军明白了吧？可现在，情势完全不同了，将军你点个头，咱们办的是喜事，摇摇头，草原上就会血流成河……”
“此话当真？”巴哈反问道，“你的心里是明堂心里还记着我们琪琪格？”
“那是自然，要不然这种事，那明堂不点头我敢来吗？过来人都知道，这种事可是万不能勉强的……”猗卢一脸认真的看着巴哈，继续道，“明庭正值壮年，却突然崩逝，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所有的担子都只压到明堂的肩上，他娶妻，绝不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大成的国运，想来想去除了琪琪格，也没有别人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王这是为国娶妻，为的就是把巴哈部落的结盟，这是任谁都无法争辩的事实，可是将军，容我说句心里话，除了我们明堂，琪琪格还会想要嫁给别人吗？我反正都听说了，那孩子痴心一片……”
“还想听一句实话，顶要紧的一句实话……你觉得这十分里面，明堂他对琪琪格有没有三分的真心？”巴哈问道。
“这个，到底有几分真心，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能说，现下把琪琪格嫁给明王，既能为琪琪格觅得良婿，圆了孩子的这份痴心，又能解了你和明王眼下的困境，到时候你就是明王的岳丈，他在这世上唯一有名分的长辈，整个漠北最尊贵的人！ 你想想，就算这是一笔买卖，难道不是一笔很好的买卖吗？说买卖是难听了，结盟，自古以来，这草原上最好的结盟方式不就是联姻吗？这话，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自己也掂量掂量，孰轻孰重，整个草原甚至大成的生死就在你这一念之间了……”
“你个老狐狸……”巴哈看着猗卢，无奈的点点头，显然是对他的话表示认可。
“但是如果不嫁，看着吧，等不到三日，整个草原就会血流成河，不要说中州的天下，恐怕整个漠北都会四分五裂，永无宁日……”猗卢接着道，“将军，今天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利益，难道不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最好方式吗？不过以我对这两个孩子性情的观察，他们会幸福的，琪琪格自小在你身边，耳濡目染，她会成为明堂的贤内助……明堂也一定会爱她敬她的……”
“竟然老狐狸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我也要明说，就是我那宝贝女儿自幼身体孱弱，大夫说这孩子以后恐怕在子嗣上是无缘了，如此……”巴哈将军突然一脸为难道。
“自古周公难做，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猗卢倒是一脸淡然。
巴哈看着猗卢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猛地恍然大悟，“老狐狸你的意思是？”
猗卢看着巴哈，点点头，“这未尝不是一种成全……成全了所有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巴哈将军突然长舒了一口气。
“不放心你也没办法，人家小两口的事儿，你这个糟老头子难不成还要爬到人家的床底下去看着不成？”猗卢一语毕，两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从你那里听不到什么好话……”巴哈无奈道。
“以前巴不得能气死你，现在是真心希望你能活的久一点……”猗卢笑着答道。
“你呀，就不能说两句让我顺顺心？非得把我给气死才高兴……”巴哈说着喝了一口奶茶。
“别这么说，你还是要好生保养，你手里那几十万漠北铁骑才是琪琪格最好的嫁妆啊！”猗卢一脸正经道。
“只是眼下明庭新丧，按规矩明王要守孝三年……”巴哈将军一脸犹疑，“这件事若是再等上三年……万一到时候再生出什么变故……我们家琪琪格可是经不起耽误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件事，听我的，等过了明庭的七期就办，日子我都挑好了！你呀，到时候就欢欢喜喜的准备嫁女儿吧！”猗卢说着在案上磕了磕萨都的大烟杆，“这个，也是萨都爷的意思！”
“我说你个老狐狸，果然我又上了你的套儿……”巴哈说着用手指着猗卢，一脸满意的点点头。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猗卢亦看着巴哈，一脸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走了，也就剩下我一个了，心里啊，千万个舍不得……”巴哈的语气里满是不舍。
“小羊长大了，势必要出去，看开些，以后想女儿了就去瞧瞧……”猗卢说着吐了一口烟圈儿，“等到新汗顺利继位，明王马上就会着手迁都中州事宜，琪琪格作为王妃也必然要随明王一起移居上京，明王知道琪琪格自小便是王爷的掌上明珠，成了亲，虽说有了夫君，可要远离将军，远离旧家故土，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的，所以王爷决定在上京修建一处宅院，这宅院的一半呢，仿照这将军府的样式，另一半呢，就仿照中州的样式，这样，王妃将来过去，一应陈设，完全照旧王妃的喜好……王爷知道你们父女情深，将军若是想念女儿了，随时可以过去，都跟着家里一模一样，所以不会有丝毫的不适……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好话不嫌慢……”
这显然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只见巴哈满意的点点头，可见这个主意确实打动了他，他确实很舍不得这个女儿，但他更怕自己的女儿出了嫁收到丝毫委屈，可如今，明堂的这一举动，可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既然他这个老岳丈随时都可以去看女儿，就说明这明王是下了决心的……
“恩！如此，甚好！这明王的心思还真是细啊！”巴哈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光心里细，是在乎，打心底的在乎！亲家你说是不是？”猗卢笑呵呵的说道，“只是现在天下初定，王爷每日日理万机，怕是王妃过门也见不到王爷一面，到时候这心里，免不得还是要委屈的，到时候还麻烦你这个老岳丈多多担待呢！”
“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若是每天囿于儿女私情，这样的女婿，我也是十万个看不上的！”巴哈将军笑着拍着大腿道，“来人哪，传我的令，让人费年若吉立马带着人马回来，将军府马上要办喜事了，让他们赶紧回来给我好好布置！”
“是！”门口的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来来，吃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只见巴哈将军整个人瞬间满血复活一般的抖擞了起来。
一旁的猗卢却是皮笑肉不笑，只静静坐在那里，远远听到了为明庭送葬的唢呐声……默默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王庭大殿外跪满了嚎哭的人群，一阵风起，白幡乱舞。
成璜跪在成璧的灵前，随手捡起一枚纸钱，放在手里细细打量着。
“王爷，巴利不甘心，写信偷偷召回北部边地的靖远大将军，希望能够对抗巴哈将军。”鸠什在成璜耳畔轻声说道。
“北部边地？”成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反问道。
“就是之前王爷跟大汗举荐的那个巴音台吉，他就是巴利家的，大汗也有意要培养他，直接就给了靖远大将军的名号，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把北部边患给平了，军队的势力规模也在不断扩大……我们的探子来报，他们的部队已经准备开拔了，王爷，这可是个大麻烦啊！”鸠什焦急道。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
成璜看着手中的那枚纸钱，扶着鸠什缓缓站了起来。
“陪我出去走走——”成璜说着，将那枚纸钱放在明庭的灵前。
出门却径直走到了大妃阿鲁青的寝殿。
“你们让我出去，我要去送大汗，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是大妃，我要去送大汗！”屋内的阿鲁青歇斯底里，却被门口的侍女内侍们死死的拦住了。
看到成璜过来，却是齐齐的跪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鸠什摆摆手道，接着扶着成璜走进了殿内，转身自己也退了出去。
阿鲁青满脸憔悴双眼红肿的看着成璜，见成璜似乎有话说，便也默默坐了下来。
“所以，你和巴音台吉当时是私奔到中州，当时那批漠北人是要追你回去的？”缓缓，成璜开口了。
“也不算是私奔，我和巴音台吉的事，我阿祖他是知道的——”阿鲁青顿了顿，抬头看向成璜道，“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明庭就让人来我家给你提亲，可我阿祖当时一门心思寄托在明宇殿下那里，想也没想的就给拒绝了，后来明庭继位成为大汗，派了萨都爷来我家提亲，而且这次是给他自己，求娶的是大妃，那时，我阿祖对明宇依然抱有幻想，甚至暗中安排人手将明宇的亲信莫折太提给送到了中州，对大汗的求亲再次含糊其言…….再后来，明宇殿下死了，我阿祖也傻了，想着要怎样主动与明庭讲和，明庭却派鸠什大人再次来提亲了，而且还送上了一份聘礼——莫折太提的人头，我阿祖看到莫折太提的人头当场便晕了过去…..”
“可巴音台吉毕竟是奴隶，巴利族长怎么会……”成璜满脸不解。
“要知道漠北王族一向等级森严，巴利族长为人又一向高傲，怎么可能允许把自己的孙女许给一个最低级的奴隶呢？”阿鲁青苦笑着，无奈的摇摇头，“巴音台吉陪着我一起长大，我对他有好感是自然的，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像是兄妹，我阿爷在拒绝了明庭为你提亲之后，就一直在族中物色合适的人选，可后来明庭继位得势，大家看明庭的脸色，都不敢都我家结亲，尤其是我，谁敢去得罪明庭的亲弟弟呢……也因此，我的婚事便被耽误了下来，一转眼，我就二十岁了，早就过了草原女儿许婚的年纪…..我阿爷本就很喜欢巴音台吉，所以也就默许了我和他的事…..只是这样的事，哪里敢让草原上的人知道，我阿爷便趁着派巴音台吉监视莫折太提的机会，让巴音台吉把我一起带到了中州，他希望我们能在中州好好活着….后来，就遇到了你和孟莹…..”
“所以，那些人那天是要杀了巴音台吉？”成璜继续问道。
“是，我们都知道事情有变，但没有想到我阿爷居然会派人杀掉巴音台吉，我回去了，跪在我阿爷跟前，说我宁愿一死也不想嫁给大汗，可我阿爷给我跪下了，他说他实在没有办法了，说我若是想死也可以，但他会把我的尸体去送给大汗……他说这是巴利家族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这次再忤逆了大汗，恐怕整个巴利家族都要人头不保…..我没有办法，只得答应我阿爷…..唯一的要求就是放巴音台吉一条活路…..”
“所以，孩子的事，巴利族长也知道？”
“不，孩子的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记得大婚那日，一整天的繁文缛节下来，我只当是自己太累了，还未等得及大汗过来，就在趴在床上睡着了，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看到大汗正守在我身边，还有太医给我把脉，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太医便跪下来大喊恭喜，说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当时就吓傻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大汗，看着大汗在地上走来走去…..我哭着爬到地下，祈求他的饶恕…..”
“所以，这件事，我大哥是知道的？”
“是，这件事，除了那个太医，只有我和他知道，大汗后来把我抱到了床上，他安慰我说没事，他问了我孩子的父亲是谁，还让我安心休养，把这个孩子好好的生下来，说帕露梅姐姐会帮我带，还说珏儿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弟弟一定会很高兴……可我哪里听得下，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耻辱，只一心寻死，后来，大汗知道了这些，便来大妃宫里没日没夜的陪着我，他就像个大哥哥，他说他原谅我了，他说这件事我对不起的只有他一个，可现在他原谅我了，也愿意接纳这个孩子，便让我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还跟我说后面入主中州，后宫里各项规章制度都等着我去打理……可我没想到大汗他…..”阿鲁青说着又痛哭了起来。
“那巴利族长知道吗？”
“我阿爷一生高傲，这样的事情，哪里敢让他知道…..”阿鲁青摇头道。
“我听说巴利给远在北方边地的巴音台吉写了信，召他回来共同拥立明珛继位——巴音台吉现在的军队很强大，他若是真的回来了，草原上只怕会血流成河…..”成璜道。
“天哪，怎么会这样啊，那要怎么办，他不能回来啊！”阿鲁青惊慌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样的时候，又是你的儿子继位，这可关乎到你后半生的荣辱，我猜他是一定会回来的——所以，现在我要你写一封亲笔信给到他，以你个人的名义请求他，不要回来！”
“可我……”阿鲁青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
“告诉他，大局已定，珏儿继位，将尊你为皇太后，珛儿更是一辈子富贵荣华，若是他执意要回来，巴哈将军的几十万铁骑必然会与他对抗到底，届时，乌兰草原势必血流成河…..要不要回来，让他自己想……信写好之后直接交给鸠什，他会直接送到巴音台吉手里。”成璜说着便从大殿走了出来，抬头看向窗外的太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低头却看到明珏站在大殿门外的石狮子旁站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成璜，显然是在等他。
“珏儿有事？”成璜走过去，一把将明珏抱了起来。
“我听内侍说，王叔你要让我当大汗，这是真的吗？”明珏眨着大眼睛问道。
“是，这个大汗也是你阿爹要你当的！”成璜摸摸明珏的头。
“可我不想当大汗，王叔你能不能跟我阿爹说，其实我不想当大汗——”明珏摇头道。
“哦？那珏儿想要做什么呢？”成璜问道。
“我想回乌兰，想回去看我的小绵羊，我想带着阿琥和珛儿在草原上骑马，等到我们跑饿了，就毡房，阿娘煮好了奶茶，阿爹也烤好了肉，正等着我们呢！”明珏抬头看向远方，眼里满是希冀道，接着用祈求的声音道，“这里一点都不好，太闷了，我不喜欢这里,我害怕…..王叔其实你也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珏儿不用怕，王叔会在你身边保护你，放心吧！”成璜点点头。
“那王叔你是不走了吗？”明珏又问。
“嗯，不走了，王叔要留在这里陪着明珏一起长大，看着明珏成为中州的帝王！等到我们珏儿成为一个好皇帝，王叔就会带着你一起回乌兰….”成璜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想要安慰明珏。
“是真的吗？那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王叔你可一定要记得带我回乌兰啊！”明珏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王叔咱们打勾勾，可不能反悔哦！”
“嗯，好，咱们打勾勾！”成璜笑着抬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