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庭内,满是大红色的喜庆装饰,到处锣鼓笙箫人声鼎沸。

    那些人昨天还在为大汗崩逝哭灵哀恸,今天就却变得笑意盈盈,三五成群的划拳喝酒摔跤比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福宁殿内,一派清冷寥落的气象,好似一座孤岛,与外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身缟素的悠悠正陪着帕露梅说话解闷儿,刚抬头,就发现成璜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这样的大日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悠悠连忙倒奶茶。

    “我来看看嫂子,听鸠什说嫂子好了很多——”成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枝绒花给帕露梅戴上。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帕露梅嘴角虽是责怪,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转脸看向悠悠,“怎么样,可好看?”

    “嫂子本就好看,戴上这花就更好看了!”悠悠一脸笑意盈盈握着帕露梅的手道。

    “哎,我说你们俩,总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帕露梅说着,一把将成璜牵到了悠悠跟前,一脸认真的看着成璜道,“萨浒你说,这事儿总不能这么拖着,还是得尽快想个法子,让你们两个尽快成亲,这有了名分啊,外面的那些人便不敢胡言乱语了,哎,要是璜儿这会子能回来就好了,他那点子多,对了,璜儿他有没有跟你们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成璜本来看到帕露梅又能如往常一样与悠悠说说笑笑很是开心,结果听完帕露梅的话,整个人顿时便愣在了那里,悠悠见成璜神色有异,无奈的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伸手轻轻拍了下成璜,给他使了个眼色。

    “嗯,璜儿他给我来信了,说明庭大哥又给他派了新的任务,他这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来了,还让我问候大嫂,让大嫂保重身体,他还说想吃嫂子做的奶酪和羊汤——”成璜立刻会意,抬头看着帕露梅道。

    “哎,明庭这厢又带着珏儿和阿琥去打猎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说说他,萨浒,你也别走了,午饭就在这里,咱们一块吃,悠悠,你在这儿招待萨浒。”帕露梅说着,还给悠悠使了个眼色,便笑盈盈的去了厨房。

    “不是说都好了吗?”成璜看着帕露梅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一脸沮丧道。

    “猗卢大人说,这样或许对大嫂子而言是最好的。”悠悠强颜欢喜道。

    “对了,珏儿和珛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两个孩子?”成璜问道。

    今日是成璜和琪琪格成亲的日子,按道理,家里的所有的孩子,尤其是男丁都要在新房内,可成璜却只看到一个阿琥和几个巴哈家的孩子,所以心里感到奇怪。

    “老族长说,这样的大日子,人多手杂,现下人心还是不稳,所以就派人把两个孩子给接了过去,他亲自照看……怎么,猗卢大人没跟你说嘛?”悠悠反问道。

    “他哪里还顾得过来,大婚的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靠他一个人….”成璜喝了口茶道,看着悠悠,顿了顿,继续道,“有件事,可能还要麻烦你…..算日子,流志今日也该回来了,我本想将孟莹交给帕露梅嫂子,如今看来…..”

    “放心吧,我都明白,我会一直守着帕露梅嫂子,还有孟莹,你放心,我会帮你跟她解释,她会明白你的。”悠悠说着,走过去拍了拍成璜的肩膀。

    成璜欲言又止,看着悠悠,满眼泪光的点点头。

    “赶紧回去吧,万一让人看到了,只怕又会说起什么闲话…..”悠悠说着起身,将成璜送了出去。

    可刚准备上马,就看到猗卢骑马带着个毛头小子奔了过来。

    “这孩子,你还认得不?”猗卢用马鞭指着那小子道。

    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明明是个南人,却是一副漠北打扮——

    “金刚?!”成璜不禁叫了出来。

    “小人参见明王殿下!”金刚却是极其守礼,默默看了看猗卢,“扑通”一声便给成璜跪下了。

    “好了,起来吧!”成璜说着上马,调转缰绳看向金刚道,“长高了,也长壮了!”

    金刚却是想笑不敢笑,默默又看了眼猗卢。

    只见猗卢伸手扔过一块牌子给金刚,接着调转马头看向成璜道,“这小子不错,漠北和中州话都说的很好,手脚麻利,脑子也机灵,以后就留在你身边吧!”

    说完,便扬鞭打马,跟着成璜的马一起跑远了。

    金刚小心翼翼摩挲着猗卢给到他的令牌,整个人顿时感到底气十足起来。

    他到这漠北已经四年了,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没想到这熟人还是大权在握的一号人物明王殿下——也算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终于轮到他这个鸡犬升天了。

    而且,这刚一升天,就遇到这样一件大喜事,明王大婚!

    金刚虽是南人,但这么多天一直跟着猗卢跑上跑下,耳濡目染,对着漠北王族的关系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且有了自己的一套见解——

    “原来这孟姐姐竟是巴哈将军的女儿,怪不得明王这么高傲的一个人居然被孟姐姐制得服服帖帖的,原来是惧怕老丈人家的势力…..”金刚手里拎着令牌,在王庭内趾高气昂的走着,心里却是暗自窃喜,“这个孟姐姐,若是看到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正好,我倒要去会会她!”

    如此,凭借着手中的令牌一路找到新娘所在的毡房。

    偷偷望过去,里面只有头顶盖头的新娘和侍女二人,金刚目不转睛的看着,直到看到新娘腰间挂着的那枚玉璜,心里顿时就像是乐开了花,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袖口,只见一只刚睡醒雪白的小奶猫打着哈欠露出了头。

    如此一直等到天色将晚,那侍女被人急匆匆叫了出去,金刚才悄悄掀开那门帘,将小白猫给放了进去……

    他知道孟莹一向最怕无聊,也知道孟莹一向喜欢小猫,所以想了好久特意送她这个解闷——

    他还在想象一会儿孟莹看到小猫时的欣喜神情,一定会掀起盖头来抱着小猫咪到处探望,他决定一会儿就这样突然出现她的面前,给她一个大大大的惊喜!

    果不其然,那小猫朝着新娘慢慢走了过去,顺着新娘的喜服上的飘带爬到了新娘的身上,金刚这厢正一脸得意的期待着,谁知新娘竟突然失声大叫了起来,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盖头——一下子就把金刚给看愣了,新娘竟然不是孟姐姐!

    却是个碧眼褐发的陌生女人!

    她似乎很害怕那只小猫,眼中充满了恐惧,不住的呼救着。

    就在这时,只见那侍女赶了回来,一把抓起那小猫,便丢了出来,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帐外的金刚,用漠北话道,“这种东西怎么会进来的,你是不要命了吗?”

    久久,金刚转过神来,径直走向那只小白猫,可惜已经被摔断了气……

    金刚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沁满了汗珠——

    “所以,孟姐姐在哪里呢?”金刚嘴里喃喃,揣着小猫慢慢起身,一脸漠然的看着这偌大的王庭。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知道孟莹现在在哪里——于是,一路奔到了成璜的所在。

    只是那周围高阶侍卫重重,并不是他能够进去的…..

    殿内,一身新郎装扮的成璜正坐在猗卢对面,听他念着今晚后续的重要事宜——

    “你最好还是认真听一下,免得犯了什么忌讳,又让人拿住话柄。”猗卢见成璜有些心不在焉,一脸正色道。

    “我方才在外面好像听到了流志的马蹄声,是不是流志回来了…..”成璜却是转身看向窗外。

    “等这边忙玩了,我再回去看看……”猗卢欲言又止,将一块玉佩挂在了成璜腰间,“这个明曜族的同心佩,一会儿进了新房要给新娘戴好!”

    成璜看着腰间的玉佩,点点头,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是阿琥?!”猗卢听到哭声,心下不禁一沉。

    成璜忙得起身开门,果然是阿琥,一个人默默的抹着眼泪。

    “是谁把你的糖抢走了吗?告诉猗卢,谁哪个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欺负我们的阿琥——”猗卢说着,一把将阿琥抱起。

    阿琥却是一反常态,什么话都不说,继续抽泣着。

    “到底怎么回事?”成璜站到门口,看着内侍问道。

    “大概是天黑了,殿下非要回福宁殿看望大娘娘,咱们也拦不住,就跟着殿下偷偷回去看了一眼,福宁殿还在挂孝,殿下这大红色的衣服进去也不合适,咱们就让殿下在外面看了一眼,谁知殿下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内侍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道。

    “福宁殿出事了吗?”成璜又问。

    “没啊,大娘娘和贵妃都还好好的呢!”另一个内侍也跪了下来。

    “行了,你们退下吧!”猗卢说着关上门。

    “阿琥,你是不是看到大娘娘又哭了啊,听猗卢说,大娘娘没事,大娘娘就是太想你大爹爹了,所以才会哭——阿琥不怕,大娘娘不会有事的!”猗卢说着摸摸阿琥的头,边说边喂他喝奶茶。

    “不是我大娘娘,是我阿娘,我阿娘哭了——”阿琥边说,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扑嗒扑嗒落下来。

    猗卢成璜面面相觑……

    “那你有没有听到阿娘说什么啊?”成璜试探着问道。

    “阿娘就一直哭一直哭,是流志说,我阿姐死了,流志也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阿琥边说边哭的更伤心了。

    好似五雷轰顶,成璜只觉一阵眩晕,不禁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随即便朝着福宁殿的方向奔了过去。

    “梅溪生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只剩下一片焦土,我过去的时候,就听人说里面烧死了人……等我过去的时候,就在尸体旁边发现了这个玉璜——这个玉璜是当时我看着人做的,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孟姑娘也烧得不成样子了……”流志看到成璜,跪着扑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呢?!”成璜看着手里的玉璜,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个季节,梅溪怎么可能会生起大火呢?”

    “是……是……”流志看着成璜,声音似在颤抖。

    “到底是什么?”成璜一把抓住了流志的衣襟,怒吼道。

    “是方伯的人,是我把藏金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本以为他们拿到藏金就会走,谁知他们会害了孟姑娘了啊!”流志一脸愧悔道。

    成璜却是一下子瘫坐在那里,久久,整个人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愤懑与哀恸,双拳攥的青筋暴起。

    久久,拿起马鞭便往外冲。

    “你要去哪里?”猗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成璜的去路,“这个时候,你哪里都不能去!”

    “不要拦我,我要去找孟莹,我要亲眼看到!”成璜的语气里满是决绝,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突然一声惊雷袭来,殿外的树梢一阵晃动,从沉重的脚步声从树后传来——

    是萨穆阿!

    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到成璜跟前,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我一定要去!”成璜决心已下。

    “你当然可以去,但要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萨穆阿一字一顿道。

    成璜手握匕首,怒气冲冲的对准了萨穆阿的胸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璜儿,不要!”是悠悠和猗卢劝阻的声音。

    又一声惊雷,仿佛要把这天地之间劈裂一般,将所有的锣鼓喧嚣都淹没了起来。

    暴雨狂风呼啸而起,那卷起的白幡冥钱与红符喜字交织在一起,在天地之间上下飘飞着。

    成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似一尊石雕!

    终于风雨渐止,剩下满地的落叶枯枝狼藉——

    只听得“哐当”一声,匕首落到了地上。

    成璜慢慢睁开了眼睛,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缓缓转身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

    金刚屏息趴在屋顶上,一脸惊悚的看着成璜远去的背影,默默的将头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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