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世子林承谊的周岁宴,众人围着小承谊,看他抓周。

    小承谊在中间,穿着一身红袄,转了一圈看了看,径直朝着祁王私印而去。

    话说这私印本不该在此处,只是先前几人尚在商讨军中之事,商讨完了,许知看到这私印说道,“我们那有个风俗,先抓印章则谓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家父在我抓周之时便特意刻了一块小章放置其中,如今我这跟在王爷身边,也是全了当初的愿景。这小承谊虽贵为世子,但是既然准备了这抓周仪式,何妨置于其中?”

    几人皆应和。

    现在小承谊真抓了这个私印,众人皆称喜,直道小承谊将来定是个好官。

    方度思虑了一下,严肃道:“虽可喜可贺,但对外人莫要如此直言不讳,只道抓了一块玉便是。”

    众人虽疑惑不解,但是都觉得方度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也没人对外胡说。

    三年后,靖历八年六月。

    兰陵城中传来消息,太子年前染疾,现今身子不大好了,靖帝召祁王携家眷回兰陵,特让祁王带着方度一同回去,为太子诵经祈福。

    祁王等人带着几个亲兵就上路了,狄笛身为军医又身负武艺,此行赫然在列。

    如今的狄笛已经十五岁了,多年习武加之军营操练,皮肤已不似先前的白皙,但整个人却是容光焕发。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寻城,因着有承谊在,一行人用了小半月才到兰陵,初到礼部安排的府邸,还未来得及安顿,就进宫面圣了。

    景王和代王五天前到达兰陵的,早已见过太子,今日听闻祁王要到,早已在御书房内等着了。

    多年不见,靖帝虽是壮年,却已有几缕白发。

    祁王携妻儿跪地,“儿臣/臣媳拜见父皇。”

    承谊也端正行礼,“孙儿拜见皇爷爷。”

    方度自作揖道:“贫僧拜见圣上。”

    靖帝忙道,“都平身吧,小承谊,到皇爷爷身边来,让皇爷爷好好看看你。”

    三人起身,林承谊听到此话,直奔靖帝而去。

    “你们几个也多年未见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们且自己说说话吧。”靖帝看着几个孩子道,便兀自与小承谊说话。

    方度侍立在侧,未曾插话。

    祁王妃给景王和代王见礼后,便在一旁微微含笑,不发一言。

    兄弟三人分隔多年,自是有不少话要讲,时间竟也过得很快。

    等时间差不多了,靖帝说道:“道生,此行舟车劳顿,你先歇息一晚吧,等明日再与他们一道做法祈福。”又看向祁王,“你便带上令羽、承谊与炳儿、祐儿一道去看看你皇兄吧。你们四个自小感情甚笃,如今多年未见,想来也有很多话要说,他也很想你们。”

    几人道是便纷纷下去了。

    方度先行回到府中,大家行李已经整理地差不多了,狄笛正拿着一杆枪在院中武着,方度站在一旁看着,等狄笛放下枪了,两人才一起进屋。

    “王爷他们没回来吗?”狄笛边走便问道。

    “他们去看太子殿下了,皇上让我今天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法华寺。”方度回复,“估计这几日都要在那边了,你在这边保护好王爷他们,还有…自己。”

    “那岂不是好几天见不到你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王爷这边你放心,我现在都跟许大哥能来几个回合了。”狄笛笑道。

    “嗯,遇到什么事情,切莫冲动,这里不比寻城。”

    “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再怎么样你都是我妹妹,在我眼里都是个孩子,有什么事记得跟王爷商量。”方度说着揉了揉狄笛的头。

    这时下人正好送了晚饭过来,两人道了谢,招呼其他几人过来吃饭。

    酒足饭饱,方度将刚刚叮嘱狄笛的话再跟众人说了一遍,就打发几人下去了。

    待晚些时候,府前一辆马车停下,是祁王和祁王妃回来了,方度和狄笛赶紧迎上。

    狄笛没看到林承谊,便问道:“王爷,王妃,世子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祁王道,“进去说吧。”便先行往府内走去。

    两人看祁王严肃的样子,只敢默默跟上。

    祁王在主位上坐下,“你们也坐下吧。”

    看几人坐定,祁王才问祁王妃:“你可有办法医治?”

    祁王妃摇了摇头,“如今怕是已病入膏肓,没几日了,况且医者最忌讳患者无求生意志,他明显……”

    祁王闻此,自然知道祁王妃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沉默了下来,这时祁王妃才与两人说道,太子林建之子林桢,因着太子病情,已经忧虑许久,今日祁王带着承谊去看太子,太子拉着几个兄弟说话,让承谊去陪陪林桢。不知道承谊跟林桢说了什么,林桢竟心情好了许多,等几个兄弟话说完,太子看着林桢这些日子以来难得这么开心,便向祁王借承谊几天,让他好好陪陪林桢。祁王便说要看承谊自己的意思。承谊自是说好,所以这几日,承谊便会留在宫中陪着林桢。

    “我将团娘留在宫中陪着承谊了,就是团娘没在宫中待过,怕是宫中规矩繁多,不知道适应地怎么样。”祁王妃说道。

    “团娘是个机灵的,当初只是个小乞丐,入府不到半月,便将府里规矩学透了,这么些年也没办过什么错事,您可以安心的。况且就这么几日,相信他们自己能处理好的。”狄笛安抚道。

    “希望如此吧。”

    这时,沉默的祁王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们兄弟四人,景王和代王是端妃所生,我和皇妹是一母同胞,只有太子是皇后所出。他年长我们许多,记忆里,父皇不在的时候便是他教我们看书识字、习武练功,他总说,只要我们好好读书习武,将来一定能有个好前程,家里人都能过好日子,再也不会被欺负……初入起义军之时,我们年纪尚小,他已经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几经生死。若不是他娶了郭兴独女,父皇怕也坐不上起义军领袖的位置,所幸他二人两情相悦。可惜,嫂嫂本巾帼,诞下桢儿后,未曾好好休养便上了战场,为皇兄挡了一箭,红颜早逝。我从不曾见过他如此颓唐的样子,还是桢儿的啼哭声唤醒了他,我们以为他这些年已经振作起来,淡忘了这段往事,没想到,今日御医说,他这些年郁结于心,所以年前的那场风寒才会让他……一病不起……”

    祁王妃默默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轻抚。

    “你们说,世间情爱当真如此吗?为何他就抛下了父皇母后,抛下了桢儿,抛下了我们兄弟,就这样……就这样……像个落叶……我感觉……我感觉我抓不住他了,我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抓住他了……”祁王泪如雨下,抱住祁王妃的腰身,哭的不能自已。

    祁王妃轻轻抚着他的头。

    “我想我能懂他的感受,当年陈武哥走的时候,我便一直觉得是我害了他,想必于太子而言,这也是他的心结。到如今,我每每想到陈武哥在我眼前倒下去,还安慰我说要给我买糖吃的样子,我便觉心如刀绞。好在我身边一直有你们陪着,但太子这些年,怕是看着孩子便会想起所爱之人,可能对于他来说,这也是解脱。”狄笛缓缓说道。

    “因果巡回,生亦是死,死亦是生。”方度双手合十说道。

    狄笛瞪了方度一眼,探头过去悄声说道:“哥哥,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因啊果啊的话了,等下王爷觉得你说太子当时被救了,现在是赔命了。”

    方度头也伸过去悄声说道:“我说的跟你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吗?不必局限于生死,不是吗?”

    狄笛不再理他,转身回去坐好,方度也端正身姿等着祁王平静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祁王终于缓缓抬起头。

    “你们说的没错,对皇兄而言,这确实是一个解脱。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这几日辛苦了。”言罢,祁王起身往外而去。

    祁王妃赶紧跟上。

    待二人走远,狄笛也起身准备往外走,方度看着狄笛突然说道:“你现在也没放下吧。”

    狄笛背对着方度,倏地眼泪就出来了。

    “他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看着你受伤的,但这并不代表你害了他。没有你,硬是闯出去拿药,伤亡更甚,甚至徐忠也会因为没药而死。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这三年你用陈武的方式活着,你看看你现在还有自己曾经的样子吗?”方度轻轻抚着狄笛的头,“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于擎已经死了,陈武哥哥肯定也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对不对?陈武哥哥要是还在,肯定会对你说,老子这辈子,把那些草原人赶出去了,把寻城守下来了,说好的保护好小狄笛,也没让她受伤,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都强!不服?来,打一架啊,看老子一锤子不把你锤扁扁的!”

    狄笛看着方度模仿着陈武的语气说出的话,终于笑出了声,“哥哥,好啦,不用安慰我啦,我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陈武哥哥最后的愿望就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的,我都知道的。我只不过还是会常常想起他罢了,这也是好事不是吗?毕竟,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一直存在。”

    “嗯,我们都记着他。好了回去休息吧。”

    两人说着往外走去。

    “哥哥,其实那些裙子漂亮是漂亮,但是不方便,你也知道的,我天天都要耍两手的,不然他们看不起我。”

    “嗯,我知道,以后不送了。”

    “嗯…但是你知道的,我很喜欢。”

    “嗯,我知道。”

    “还有那些钗子什么的。”

    “嗯,我知道,以后都不送了,以后就像他们一样,送你锤子大刀。”

    “那当我没说。”

    ……

    “哥哥,其实,我现在只是没找到我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想像陈武哥哥一样,做个大将军,上阵杀敌。等我找到了,我就去做我想做的事。”

    “好,那你慢慢找。”

    “嗯,找到了我就告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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