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历八年七月末,皇太子林建薨,薨前唯愿死后一切从简。

    靖帝命礼部仪丧礼,议定:靖帝以日易月,服齐衰十二日,文武百官闻丧易服,于公署发哀,停大小祀事及乐十三日,停嫁娶三十日。

    藩地事务繁重,几个皇子也回兰陵许久,太子薨逝五日后,靖帝便让几人即刻启程前往藩地,因承谊的原因,靖帝特许祁王每年端午回兰陵享天伦之乐。

    离开兰陵的前一晚。

    狄笛最后舞了一次枪,将枪收起,回房换了一身宫女装扮。

    正厅中,祁王妃抱着小承谊叮嘱:“以后父亲母亲不在身边,莫要任性,好好听你笛儿姨姨的话……”

    “小承谊一向乖得很,只是这‘姨姨’的称呼以后莫要再叫了,被外人听到了可不好。”说完这句话,狄笛正好从门后显现出来,几人转眼看去。

    承谊当下就从祁王妃的怀里挣扎下来奔向狄笛,“姨姨你这身装扮真好看,以后都会这么穿吗?”

    狄笛一把捞过小承谊,刮了下他的鼻子:“殿下记得,以后唤我小笛便好。”

    小承谊委屈道:“我知道,这里规矩多,只是现在没有外人不是吗?”

    “好好好,殿下明日记得便好。”狄笛无奈,小承谊惯会撒娇。

    另一边的方度,自狄笛一身粉红宫装出现,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快四年没见你穿成这样了,总算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子。”方度调侃道。

    方度一直以来,都把狄笛当做那个襁褓中的妹妹,觉得自己一把便能将她捞起来扛到肩上,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狄笛已经长大了,十五岁的她如今遗传了父母的优点,标致地有些不像话。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坚强、有力地跳动。

    方度缺席了狄笛那一段重要的童年时光,却知道狄笛因着自己走上“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道路,方度又看着他如何从天真烂漫到如今的模样,这弥足珍贵的岁月可能只是狄戎口中的“你走后的这两年”,或是其他人口中的“她入营的这几年”便描述干净的,但方度一天天的看过去,自是知道她的不易。

    方度心里觉得,他对狄笛似乎多了些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似乎是那段青梅竹马的时光经由时光的酝酿,在此刻,渐渐产生了些许醉人的醇香,酿成了一坛诱人的女儿红。

    方度局促地在心中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口中说着调侃之言,试图压下那一许悸动。

    “这一身装扮可好?”狄笛回道。

    “那是自然,以后就算回了寻城,也莫要再穿回那些灰扑扑的衣服了。”

    狄笛没有回答,抱着小承谊还给祁王妃,道:“你们明日就要走了,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祁王妃接过承谊,“嗯,明日等王爷进宫跟圣上道别便要走了,你在这里多小心,人心隔肚皮,现在看着都是好人,将来可不一定。”

    “嗯,我会的,我会照顾好小承谊的。”

    “还有你自己。”

    “会的,嫂嫂。”

    狄笛说完转头对方度说,“方度,照顾好我阿爹阿娘。”

    “我会的,不过,”方度戳了一下狄笛的头,似乎也在提醒自己“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哥哥都不叫了。”

    狄笛笑着跑了出去,“嗯,不叫了,我都长大了,我去跟他们也道个别。”

    看着狄笛的身影,声音入耳,方度觉得有些东西在心底茁壮生长。

    这些年来,方度一直送给狄笛钗裙,只不过是不想狄笛沉湎于陈武的死,想着,或许狄笛换下戎装之时,应该就是她心里放下的时候。

    只是如今,当狄笛真的换下戎装,却不是因为放下,而是拿起了另一些责任的时候,方度倒宁愿她还是一身劲装,起码策马扬鞭,自由而热烈。

    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便也不好在说些什么。

    第二日,方度一行人便动身了。

    方度不停回头,每次都能看到狄笛在承谊身后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方度才安心不少。

    看着府前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了,方度才舍得往前走。

    待祁王一行人回到寻城,方度告知狄戎夫妇狄笛的决定,狄戎夫妇只道:“如今她也沉稳了许多,想来是能照顾好小世子的,既然她想好了便去做吧。”

    眉间神色忧虑,语气却十分释然。

    时间一晃,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这一年,狄笛来了不少书信,每次都是三封。

    一封写给狄父狄母,字迹清隽,也就问家中人好,说说平常的生活,例如今日借着世子的光,在御花园中赏了花。

    一封写给祁王祁王妃,说世子跟着皇孙学了不少东西,如今这字写得越来越俊俏了,往往最后会有小承谊写得“承谊问父亲、母亲安。”字迹越来越苍劲有力。

    还有一封写给方度,每次都是短短的一句诗,或是“风日晴和人意好”,或是“昨夜雨疏风骤”,草草看来不过是在描述天气罢了。

    方度每次都会细细读几遍,再细细整理好,也回一句简短的诗,思念却愈发深沉。

    这日,祁王妃来到存济堂,面上隐隐带了些笑意,一见到方度便说:“你之前要办的事儿,成了。”

    其他人还是一头雾水,方度解释道:“笛儿孤身在兰陵我实在是不放心,便央着王爷帮我在兰陵法华寺寻个职位,好有个照应。”解释完了,才问祁王妃道:“可是有什么合适的职位?”

    “你之前猜的不错,王爷之前的一位好友传信来,法华寺原先的维那圆寂了,他便向圣上举荐了你。所幸去年御书房一见,圣上对你印象还不错,估计这几日便会传旨,你便准备着吧。”

    “多谢王妃特来告知此事。”

    “无碍,我心想着你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定是十分欣喜,也算全了小笛儿一番心思,如今她孤身在兰陵陪着承谊,你去了倒是多了个能讲话的人儿。王爷刚得了消息便想来告知你的,怎奈何营中出了点事儿,我不好过问,但这等力所能及的事儿总不好让你等到明日的。”

    “方度在此便谢过王妃了。”

    祁王妃再与纪裳袖等人寒暄了两句,便准备回府,众人皆让她夜中注意安全,将人送到了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等马车走远,几人才回到后院。

    方仁捣着药未发一言,方度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孙蓁便先红了眼眶。

    “唉,去了也好,你说你如今二十好几的人了,也不像祁王他们一样成个家,光着个头要做和尚。你这跟笛儿自小感情便好,这兄妹情谊倒也让我们放心,不至于我和你父亲成了一抔黄土以后,你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孙蓁 “埋怨”方度道,“如今你便去吧,你叔叔婶婶也挂念着小笛儿,你若去了,大家都能安心些。我们这儿你也不用担心,几人相依为命,没有你成天在家光着个头晃来晃去,我们还开心些。”

    方度知道母亲是在宽慰自己,心里承了这番好意。

    过了几日,果然有圣旨传来,让方度于年后前往兰陵赴职。

    靖历十年正月初四,方度一早便离开了寻城。

    没让任何人送自己。

    看着兰陵城的城门,方度心里知道,这次与上次陪着祁王他们入兰陵已然不同,除却狄笛的原因,玄清那句“汝此一生,遁入空门,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隐隐回荡在脑海。

    方度未再停留,下马往城中走去,进宫面圣以后,直奔世子府而去。

    圣上本欲将世子养在宫中,承谊知道狄笛喜爱舞刀弄剑,到了宫中必是诸多不适,便向皇上道:“孙儿入兰陵以来,还未曾出府看看这兰陵城中的风光,还请皇爷爷准许孙儿就呆在原来的府邸,一来如今孙儿已经习惯了那处,二来好让孙儿闲暇时在兰陵城中走走,看看这片未曾见过的皇天后土,看看皇爷爷您辛苦打下并为之守护的土地!”

    皇上闻此,将承谊原来住着的府邸赐为世子府,赐了进宫腰牌以便承谊随时进宫。

    待方度到了世子府,狄笛几人早就等着了。

    方度与狄笛相互看了一眼,两年未见,看着对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笑意深达眼底。

    方度抱着承谊说了好一会儿话,多是代祁王夫妇的叮嘱与爱意,等差不多了,承谊便带着宫女下去了,只当方度与狄笛兄妹甚久未曾见过,留一点时间给他们。

    “如今我来这兰陵城中,虽不能时常见面,但总归比那寻城要好些,若是遇事不能决,便差人来法华寺找我,无论如何我也会寻个机会的。”

    “都是些捧高踩低的,世子得了宫内几位主的喜爱,自是无人敢欺辱。”

    “那你呢?”

    “我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

    “那便好。”

    片刻无言过后。

    “晚些时候我就要去法华寺了。”

    “怎的这么急?”

    “我借口祁王殿下有些话带给世子,自是不敢要太多时间,况且圣上让我在寻城过完这个年已是大恩。”

    “如此也是,自你上次写信过来,已过了许久。”

    “那我便走了。”

    “不再多呆些时候吗?”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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