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塔之门轰然关上的那刻,他再也见不到天空的颜色,从此一日十二时辰再无昼夜交替,年年岁岁再无四季。

    好在晚星萝偷偷在塔顶开了一扇窗,以神力将天星汇聚于上空,流光从塔顶倾泻而下。

    海角樱草在窗台下生长得茂盛,一年又一年,盯着花开花谢,他数着日子。

    终于某一天,那扇窗上被人扔下了几本书籍,正砸在他头顶。他从地上拾起书,抬头见窗棂边是绿衣少女巧笑倩兮的一张脸。

    他心底一沉,眉眼微有怒意,冷睨着她:“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别来看我吗?”

    见好心没好报,绿衣少女也不恼,托住脸狡黠一笑:“你可知道,已整整过去十年了?”

    “我知道。”海角樱已开过十季的花,他知道时间的。

    “这十年,四周什么也没有,也没人陪你说话,多无聊啊。难道你就不想听听,外面世界有什么变化吗?”

    “不想,”他浅叹一口气,似有笑意,“这十年,我过得很好。”

    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他早已习惯了。甚至更确切地说,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才能找到宁静安全的感觉。

    “不想听听这十年,天空岛莲海开了多少朵花?神殿养了多少白鹅?神王又带我去了何处征战?”

    “不想。”

    “那你…不想听听这十年间,提瓦特有何趣闻?”

    “什么趣闻?”散兵望向昏暗星光下少女的脸庞,不动声色地挑眉笑道,“是巴尔泽布御前决斗一刀斩了多托雷,还是达达利亚在枫丹和我一样牢底坐穿?”

    听他还有心情打趣,绿衣少女单刀直入地问:“难道你不想知道,这十年她过得怎么样吗?”

    “不想知道。”

    “……”少女轻笑片刻,戏谑地道,“你果然还是没放下。”

    “?”

    “我都还没说名字呢。”

    “……”散兵闷声不吭,突然下一秒就把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他抓起地上的书籍,狠狠砸向窗前的少女,“你是不是无聊透顶了来找我消遣?滚啊!!”

    “这么凶干嘛呀?”少女稳稳接住书本,再次啪一声扔回他身边,看着他一副被触到逆鳞的炸毛模样,心中禁不住一丝酸楚。

    她想,自己最不该的,就是年少懵懂时一意孤行造了那只小瓷人,还将它的命脉与散兵连结在一起。既然那女孩坎坷的命运因她而起,那么……

    “我日后会定期给你送书。你无聊的时候,就依靠海角樱吸收的星光,读那些故事吧。”

    散兵缄默不言,等了好久,终于安静了,他才默默拿起那些书。此刻窗外的星光,幽幽落在「八重堂」三个字上。

    起初,这种无聊的话本小说,他并无多少兴趣,也就闲来无事随手翻两下。

    「稻妻国东北有一无名小岛,岛上有无数怪异飞鸟,许是瘴气所致。经数月考究,方知瘴气由来已有百年,此岛地下乃幕府军旧时的炼金场,今已废弃,徒步旋折往下层层深入,四处呈炭黑色,猜测是爆炸旧痕,再往下挖掘,竟有遗留的金矿宝藏!」

    「蒙德的龙脊雪山太冷了…虽然选在夏季来,但还是抵不住这亘古严寒。这座人迹罕至的覆雪之国,宁静洁白,无比神圣,令人向往。辗转往复,终于摆脱了山下那群冒险家协会的蒙德人……一路上,遇见了难以跨越的冰壑,刺骨凛冽的霜风,甚至险些成了雪猪王的美餐,被葬在铺天盖地的雪崩之下…但我最终还是赶在日出之前,成功登上了寒天之钉!尽管身上的伤口因严寒而冻结,头顶铺满松丛落下的碎雪,但当我看到滚红朝阳从天边喷薄而出的一刻,便顿觉此前经历的,都值得了…」

    「葱郁雨林与无边荒漠组成了须弥这个神奇的国度,尽管在遥远的旧忆里,我曾踏上过这片土地,但当我再次来到这里,仍像初来乍到那般欣喜若狂,为的是数不尽种类的熏香,味道丰富奇特的料理,承载着整个国度繁荣商贸的万千河道,以及漫步在葱郁森林里时,偶然遇到的可爱小家伙…兰那罗。」

    后来,散兵觉得书中所记载的趣闻挺有意思的,不像杜撰的小说,更像是一本连载的冒险日记。

    他合起书页,寻找作者的名字。

    找了好久,才在封面右下角看到小小的两个字——「影子」。

    散兵放下书籍,凝眉一想,不会是雷电影吧?她什么时候有写书的雅致了…何况天守阁事务繁忙,她何时有空游历诸国?还有这语气,活脱脱是个可爱少女,雷电影那上了年纪的老……绝不可能。

    从那之后,散兵总期待着晚星萝的到来,每读一期「影子」小姐的冒险日记,他心中就多了一份期待,期待着,这位女孩下次的冒险经历,是否比上回更加精彩有趣。

    “嗨,我来了!呐,这是最新的几期,接住了!”

    “晚星萝…你最近是不是偷懒了?”

    “啊?我怎么了。”

    “这都快半年了你才帮我买书过来?”

    晚星萝两手一摊:“最近被神王抓去南征北战了。”

    散兵微怔,忽然抬起眼梢:“所以你是没时间买,还是没时间写?”

    “……?”她忍不住笑出声,“啊,原来你怀疑「影子」小姐就是我吗?”

    他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你的确游历过七国,书中言语风格也与你极像,你还想狡辩?”

    晚星萝什么也没说,拍拍手走掉了。往后她还是如期给他送书,一本又一本,每一页,每一行,都是一段锦绣绮丽的河山,一场精彩非凡的冒险。

    他虽被囚禁于一隅黑暗,寸步不能离,片日不得见,但这一页一页的冒险日记,为他打开了一扇扇俯瞰世界的窗口。他是笼中雀,却又当了只自由翱翔的飞鸟,年年岁岁,跟着「影子」小姐一同游历了提瓦特诸国,见证着星辰与深渊。

    可终有一年,晚星萝很久都没来。

    一整年都没来。他从腊月等到来年初春雪融时,终于,绿衣少女敲响了高塔的天窗。

    见她踟蹰的神色,散兵知道事情的结果正如他所料——百年白驹过隙,「影子」小姐大概是已经走不动了吧。

    她不再游历四方,冒险日记也再没有新的篇章。

    “你应该知晓,人类寿限不过短短几十年。那写书的姑娘,已不在这世上了。”

    “……原来,又是这样。”

    散兵侧脸望向昏黑的身旁,唯一从天窗洒落的一束星光,映照在堆积如山的冒险日记上,那也是,这寂寥岁月里,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堆积如山的期待。

    他不禁凉凉一笑,算了,活太久,总是要经历无数次的离别,他早该习惯且麻木了。

    这样也好,至少没有了期待,也就没有落空。

    唯独遗憾的是没能与写书的人见上一面,他的三百年,是人类终其一生都等不到的。

    从那日后,晚星萝也没有再来过高塔,听说神王又要开始扩疆,频繁的征战,自是要带着神女身侧辅佐的,这是众人皆知的惯例,因此散兵也不再认为她会来。

    他常常是闭目打坐,或是翻阅旧书消遣,亦或是查看最新一株海角樱草的生长状况。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平静年月里,心底那份执念还在吗?还是早在不经意间被时光悄然磨灭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入眠之时,他总是梦见那片白鸥云集的湛蓝海岛,眼前的少女,笑容天真烂漫,他正想将藏在身后的那束海角樱递给她的时候,一抬头,就会看到这张脸上已无半点笑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与眼泪。

    梦魇初醒,正值夜半凉意最深时,望见天窗皎然孤独的月,凄苦之感顿如荆棘丛生。

    相同的梦,他做过无数次。赎罪的过程,大抵如此吧。不似大刀阔斧那样给个痛快,却如绵密的细针一遍遍,反复无常地折磨着他,终成久治不愈的沉疴,这样的痛楚他已忍受两百多年了,他不知道,奈奈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原谅他。

    可事实上,她已香消玉殒,思想消散如风,又何来原谅一说?由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而已。

    不知又过了多久,晚星萝来看他了,同时也带来了征战大捷的喜报。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她笑咧咧地把脸贴在天窗上,也懒得卖关子,扬了扬手中几本书,精准地扔去散兵怀里,“「影子」小姐又写新的冒险日记啦!”

    散兵一整个愣住,看着手中的冒险日记,回过神后匆忙翻开,果真是影子小姐一贯的语气…果真是她!

    这些年,她又去了陌生的国度——枫丹。

    最新的冒险日记中,记载了她游历沫芒宫,许愿池,梅洛彼得堡等地,甚至还偶遇了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在枫丹大剧院看了水神芙宁娜的戏剧演出,将枫丹庭美味的下午茶与甜点尝了个遍,还在公爵莱欧斯利眼皮底下用奇门异术遣走了几个被关押在梅洛彼得堡的犯人——就是玩儿!

    这又是一次多么精彩的冒险旅行!他迫不及待地想往下翻阅,不禁无视掉了还在天窗上的晚星萝。

    可是…

    合上书页的散兵忽而神色黯淡下来:「影子」小姐不是早就已经死去了吗?

    “晚星萝,果然是你!”散兵又气又笑,指着趴在天窗上的晚星萝,骂道,“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谁能不老不死还一直写书,谁有那精力到处游历,不然还是神王吗?”

    晚星萝笑得合不拢嘴:“怎么就不能是神王了?”

    散兵怒从心起:“无缘无故从人家枫丹大牢里放跑犯人,这事除了你,谁干得出来?神王他又不是有病…”

    “哈哈哈哈哈!”晚星萝更是笑得猛烈,弯着腰一脸笑得肚子疼的表情。

    散兵笑不出来:“你又跟着他四处征战了…这件事,令我记起来你曾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许多年前你参与抢夺神之心,曾在天理树下许过一句诺言:「我愿做神王大人的影子,陪他厮杀到底。」”

    “呃?”晚星萝想了想,黑历史,真是黑历史,“我是这么说过没错…”

    散兵开始恬不知耻:“我看你更像我的影子,这么多年,还赖在我旁边不肯滚蛋,除了你,没谁了。”——像女鬼似的阴魂不散。后面这句他没敢说,说了怕是又要挨她打断一根肋骨(小时候被她打断过一根)。

    “哈哈哈啊哈哈!”晚星萝又是一阵猛烈的大笑,这…与她文静优雅的外貌丝毫沾不上边。

    此时正值春盛。

    晚星萝:“去年冬天格外寒冷,融了好多雪水,现在啊,莲海水涨得厉害,莲簇茂密葱郁,长势极好,看样子,今年秋日能够丰收好多好多莲子。到那时,我熬了莲子羹拿来给你吃啊!”

    散兵:“还是不要了吧,高塔本就是天空岛禁地,你来一两回,神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要是频繁出入,被看守的神官说闲话也不好。”

    “我看谁敢说?”晚星萝双手一叉,斜卧着倚在天窗上,眉眼恬然,望向遥远的莲花海岸,“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在神殿读书,上课传纸条被神王逮个正着,结果每次他都罚你面壁,我就只能爬屋顶上去看你,陪你聊天,就像现在一样,你看…是不是很像以前啊?”

    “嗯,记得。那时路过的神官见了,说了我俩不少闲话,结果个个被你揍得鼻青脸肿。”

    “哎呀,现在想起来,他们说闲话其实也情理之中…”毕竟读书那时,他们真的很像一对小恋人。

    “……”散兵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眷属」,真的是家人的意思吗?”

    晚星萝拉回视线,看向塔里面容昏暗的少年,这家伙,就对她当初和邪神说那句他是她的眷属如此耿耿于怀吗?

    “你当初造那只小瓷人,明知它将与我产生羁绊,为什么还要依照自己的容貌来造?”奈奈和她长得真的很像,“但我喜欢她,绝不是因为她长得像你。”

    “你你你……你在自以为什么啊!”晚星萝居然一下跳进了高塔里,一把揪起散兵衣领,几拳抡在他头上,凶神恶煞地瞪着被打傻了的少年,怒斥道,“我觉得自己好看,我依着自己的脸来造怎么啦!帝释天(神王)造我的时候,不也是按他自己的模样造的吗!你你你……该不会以为本神对你有什么歪心思吧?你这稻妻山野小人偶,我可是天空岛的…”

    她可是天空岛的公主!她可是神王的顶头上司(自封的)!气死她了,气死她了,呜呜呜……

    她松开手,气得抹了一把眼泪,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气他竟然不喜欢自己,还是气被人误以为自己喜欢他,太丢人了,丢死人了!她哪里丢得起这个人啊!干脆划船去莲海里找一朵莲花,钻进去躲起来算了!

    气跑了晚星萝,散兵总算耳根子清净了。他咸鱼一躺躺在地面干枯的花叶上,目光空洞地直勾勾望着塔顶小窗。

    其实刚刚的问话半真半假,他清楚自己和晚星萝之间的感情比谁都好,他和她是年少的玩伴,是好朋友,是知己,是亲人,更是茫茫大道的同行者。

    但他是人偶,比起人,他对感情没有那么多的分辨能力,他害怕其中存在误会,就像他和巴尔泽布之间一样。所以他在不断学习如何真正地成为「人类」,用他们的方式处理感情,可能会更好吧。

    时间一晃,三百年即将过去,眼看着离开高塔的日子越来越近,散兵心中没有此前想象中的迫切与焦急,从黑暗走向明亮的世界,反而使人有了怯意。

    上次大吵一架后,晚星萝再也没来过高塔,仅是托守塔的神官给他送书。

    那天清早,散兵睁眼醒来,见窗台上第三百株海角樱枯萎了——离开高塔的日子,正是今天。

    手上的镣铐被神官解开,晃铛一声掉落在地上。

    刺眼的阳光,苍蓝色的苍穹,是如此幽深高远。自由的风吹到他脸上,携带着春日鲜花与新芽的清冽。

    晚星萝带他回了神殿,在莲花池温泉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澡。

    “喂,”散兵脱光光泡在白雾翻腾的热水里,时不时歪过头去打量黑着一张脸的晚星萝,忍不住扬手把洗澡水浇去她脸上,“小气鬼,还在生气?”

    “你!”晚星萝蹲下来,也把手伸温泉里,哗啦啦地狂浇散兵一头的水,“少啰嗦啊你,赶快洗完上来换新衣服,臭死了。”

    散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恬不知耻地往门口扬了扬下巴:“嫌弃我你就出去啊,赖在这看我洗澡想干什么?”

    “谁…谁看你了!”晚星萝一愣,撇开脸,指向木榻上叠好的干净衣服,“早就给你准备好啦,待会儿洗好了就换上。”

    “啊?”散兵瞟了一眼,一看那衣服是蓝白色的,顿时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我还是喜欢紫色的。”

    “哎呀,你将就一下吧,等旧衣服洗干净了我再还你。”

    “算你懂事。”散兵点头微笑甚感满意,索性躺下去,头枕在莲花池边,从温泉里翘起二郎腿,露出雪白纤细的大腿若隐若现,看得旁人面红耳赤。

    “……?”晚星萝一脸问号,干脆聊更重要的事,“接下来打算去哪?”

    散兵闭眼想了想:“应该会先回一趟稻妻。”

    “哟哟哟,大孝子啊你,一出来马上去探望老母亲啊?”

    “?谁想见巴尔泽布了?”散兵马上反驳,“我是想去八重堂,和写冒险日记的影子小姐见一面。”

    “诶?你不是一直认为,影子小姐就是我吗?”

    “之前怀疑过,但后来,我慢慢觉得应该不是你。因为,你曾在璃月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国度有别样深沉的情感,而冒险日记里几乎没有涉及到璃月,显然作者对璃月并不熟悉,甚至就没去过那里。”

    晚星萝看他一本正经分析的样子,直想笑:“……哈哈,笨蛋啊你是。”

    “你先转过去,”散兵从温泉中起身,擦去水珠,迅速穿上衣服,低头打量几番,“还行,先这么穿吧。”

    晚星萝:“我准备去趟璃月,你和我一起吗?”

    “嗯?”散兵疑惑,“海灯节不是已经过了么?你去做什么?”

    晚星萝眨眨眼,笑:“海灯节是过了,但今天就是上元节呀。上元节,是团团圆圆的日子,我当然要去璃月和钟离先生,还有魈哥哥团聚啊。”

    散兵:“那…那神王大人怎么办?”

    晚星萝理直气壮:“天空岛又不过上元节!什么怎么办!”

    散兵:“你是璃月人眼中的「岩王帝后」,这会儿下去陪岩王帝君过节,神王大人不得气坏了?”

    晚星萝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和钟离先生深厚的情谊可是谁也无法撼动的,谁也不准阻止我在璃月过传统节日之时跟他们团聚!”

    散兵问题又来了:“那你和岩王帝君,魈上仙…你们团圆你们的,我去做什么?我和他们又不熟。”

    “啊,这个这个…”晚星萝被问得有点汗流浃背了,眼珠子左右乱转,“我听云堇先生说,今年上元节在璃月港附近搭了戏台,有一场绝佳好戏,你不去看就可惜了!”

    “听戏?这我可没兴趣。”

    “?”晚星萝见自己好说歹说,他也没兴趣,“那算了,我去梳妆打扮一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果然等她打扮好从房间出来后,散兵突然又说要去璃月了。

    “我想了想,影子小姐貌似就差璃月没去过,那她真有可能在璃月。”

    “哦豁,聪明啊你!”晚星萝一拳打在散兵肩上,心想,影子小姐这不就准备去璃月过上元节了嘛?!嘿嘿嘿,她跳起来一把勾住他脖子,两人勾肩搭背,在黑脸神王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神殿。

    璃月港上元节之夜,流灯溢彩,人声鼎沸。

    晚星萝去往生堂找钟离和魈,散兵独自漫步在人来人往的璃月港街头,许是看到了千家万户的团圆与热闹,他才第一次意识到了欢度佳节的意义所在。

    此前,散兵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在一年当中,过一段时间就要过个节。这些在人们眼中特殊的日子,在散兵看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此刻,他看着家家团聚的人们,一张张幸福洋溢的笑脸,在烟花爆竹里嬉戏玩闹的孩童,在灯市中赏花猜谜的少年少女,或是在家门口忙着杀鸡宰鱼的大叔……方知,人们期盼着佳节并非因为那天特殊,而是因为能跟爱的人一同度过——这就是人类过节的意义所在。

    不过像他这样,一年到头都是孤身一人的人,大抵是不爱过节的。

    晚上八点许,璃月港港口万人欢庆,烟火一朵朵绽放在深蓝天幕上,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响,男女老少的欢呼,整个璃月在此刻沸腾到了极点。

    散兵被包围在热闹的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便向后撤开。忽闻不远处,戏台传来说书人颇有气势的开场白,散兵隐约听到,今晚说书的主题,竟是稻妻趣闻逸事。

    他跟随人潮走到戏台附近,饶有兴致,想鉴定一下璃月说书人口中的稻妻故事是否属实。

    一柄折扇,一块醒木,说书人闭目凝神,酝酿片刻,终于进入正题——

    “传闻当年——稻妻第一名门贵族神里氏有位家主夫人,容貌极为脱俗清丽,仿若天女下凡,又身怀多种奇术,言灵、巫药、催眠、伏妖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说书人跌宕起伏的嗓音,引人渐入佳境,“每有异族侵入稻妻,她必伴雷之神身侧,八字真言退百鬼,一道符纸定妖邪!神里夫人的种种事迹在稻妻流传甚广,更有传闻称,她乃山中精怪之女……”

    “不!”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胡说八道,她才不是精怪之女!”

    “嗯?”说书人面露讶异,循着声音找到那人的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惊诧地齐刷刷将目光聚集过去,见是一个装束奇特的冷面少年。

    而他面不改色,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纠正道:“栖川氏乃稻妻土御门之首,她,栖川奈奈!是栖川氏阴阳术唯一的继承人,是全稻妻最伟大的言灵术师,她是刻苦修习言灵术的人类女孩,绝非谣传中的精怪!”

    不明所以的璃月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这人是谁?”

    “哎!你是她什么人?怎么那么清楚?”

    “那位神里夫人已是两三百年前的人了,你这毛头小子该不会是在信口雌黄吧?哈哈哈!”

    “原来传闻中的神里夫人原本姓栖川吗?”

    “……”

    见众说纷纭,散兵懒得再作答,说书人轻咳两声,继续按话本往下说——

    “传闻神里氏一脉单传,那代家主独宠他夫人,婚后并无妾室,然而,神里夫人却未曾给神里氏诞下一子,二人年纪轻轻便已和离。之后家主并未再娶,导致后来,那家主的位置传到了其妹——同样声名赫赫的白鹭公主头上!”

    这一下,听得众人大跌眼镜:“啊?什么?和离?该不会是神里夫人没给家族开枝散叶,被神里家家主给休了吧?真是渣男啊!”

    “非也非也!”说书人一摇折扇,扶了扶眼镜,拖长声音继续说道,“听闻这和离之事,乃是由神里夫人自行提出。”

    顿时传来大片唏嘘声,唯有站在人群中的散兵,神色彷徨,咬着牙,重复着三个字:“为什么?…”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台上的说书人。

    说书人喝了口茶,啪一声摇开折扇,继续娓娓道来:“后人只道,神里夫人志不在此,她是志在游历四方的展翅飞鸟,不甘受困于区区一座神里屋敷与稻妻朝堂。”

    “先生,接下来的,由我来说吧。”——婉转的声音传来,众人抬头望见,一位年纪极轻、戴着脸谱面具的少女掀开戏台帷幕,徐步移至说书人身旁。

    说书先生一看,这姑娘不是云堇先生带来的贵客么?今夜说是要给众人献舞欢庆的,但不知为何此刻上台,还要代他说书?

    罢了,既是贵客,便不好推脱。

    “您请。”

    少女站在台上,环顾了四周一眼,才缓缓开口:“其实,无论是先生方才所讲,还是台下某位小哥的纠正,都略有纰漏。传闻中的「神里夫人」,既不是精怪,也不是人类…她使用着人类身体,却拥有着神的灵魂。因此,她是个异类。”

    “……?!”人群中的散兵震惊不已,他差点冲到了台上,质问她到底是什么人!但还是勉强沉住了气,他想看看,这个人接下来到底还会说什么。

    小姑娘不是说书人,就用通俗的语言陈述了:“神里夫人与其丈夫和离,并非感情不和,恰恰相反,她与神里兄妹感情极好——像家人那般亲密无间。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灵魂中所隐藏的神秘力量逐渐苏醒,以至于…从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中,她回忆起了不属于这一世的故事。”

    “啊!?”民众大呼惊奇,“什么叫「不属于这一世」的故事?”

    “海角樱,是一生拥有两次花季的特殊植株,它生长在遥远的天空岛上。而她的命座,正是海角樱。此世,是她的第二次花季,而上一次花季所发生过的所有事,已蕴藏在她的灵魂里,终有一日是会完全复苏的。”

    “……”

    “第一次生命多灾多难,流离失所,结局也非常悲惨。但在那一世里,她有很难忘的成长历程,有很难忘的人,还有一个尚未实现的约定。自记起旧事后,她清楚自己不能再在神里家生活下去,于是选择了与神里绫人和离。”

    “……”

    “与神里兄妹告别后,她独自乘坐浪船游历了稻妻的土地,写了第一本冒险故事,由八重堂出版。后来,她陆续走遍了蒙德龙脊雪山,风龙废墟,须弥的雨林和荒漠,将旅途中有趣的际遇写成一本又一本的冒险日记。她给自己取了笔名,叫「影子」,因为啊,她想要等的那个人,正囚于高天之上的黑暗塔底,他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山川,看不到四季,所以,她要成为他的影子,代他游历四方,将路上的冒险趣闻写成日记,送到他的眼前…就像,他们约定说的那样,一起做自由的风,栖息在天地间。”

    “……啊!”众人听得出神,又不时发出惊呼,“原来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吗?”

    “但是,但是呀…她人类的躯体受寿限所致,精力一年不如一年,终有一天,她倒在了异国他乡某个风暴来临的山腰上。临终前,她望向没有尽头的高天之上,她要等的人就在那里。可惜人类的生命宛若蜉蝣,最长不过百年,自己无论如何都等不到他走出高塔的那天了。”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有人黯然伤神,有人偷偷抹泪,有人忍不住开始发问——

    “后来呢?”

    “……后来怎么样了?”

    “……她真的死在异乡了吗?”

    可戴着傩面的小姑娘缄口不言,没再往后多说一个字。

    说书人连忙陪着笑颜,打圆场道:“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小姑娘将目光落到台下某人身上,天幕陆续绽放出朵朵烟花,光影映着少年脸上的泪光忽明忽灭。

    她退回到戏台幕后,众人也发出一片意犹未尽的唏嘘。

    散兵回过神,立即从人群间隙中挤了出去,直奔戏台后方,可他一看,那里空无一人,方才戴着傩面的小姑娘早已不知去向。他疯了般抓着说书先生问了又问,对方吓坏了,拼命解释那小姑娘只是云锦先生请来的舞者,谁都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

    散兵气急败坏,一把扔开说书先生,转身到处寻找刚才的小姑娘。然而跑遍了璃月港的大街小巷,环顾四周,只有赏花灯猜字谜的男男女女。哪里还有什么面具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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