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璃月港的另一处小巷子。
小摊阿婶用和蔼的声音吆喝道：“卖汤圆啦！卖元宵啦！上元节吃汤圆，团团圆圆！——”
戴着傩面的小姑娘走入汤圆铺子里，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大婶连忙热情地过来擦擦桌子，刚想问小姑娘要什么口味的，一抬头被那凶神恶煞的傩面吓得不轻：“哎哟！小姑娘……？”
“大婶您别怕，这傩面是向魈上仙借的。”
小姑娘掏出几张符纸，信手画了几道咒，折起来递给她：“这是驱魔保平安的符纸，走山路魔物不敢近身，为表歉意，送给阿婶你。”
“哟，看你年纪轻轻，还有这厉害本事，”大婶收下符纸，连连道谢，又看咒语是不认识的文字，“姑娘不是璃月人？”
“我来自异乡，”小姑娘轻声道着，似在自言自语，不过很快又笑盈盈地道，“符咒是免费赠予的，不用付钱。另外，这里有什么口味的汤圆？”
大婶擦桌布往肩上一搭，拿出一张菜单：“什么口味都有，姑娘您仔细瞧瞧！”
小姑娘扫视菜单一眼，忽然目光定住。
大婶见了，关心地问：“怎么了，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小姑娘伸出手指，指在菜单上，“这个…茶味汤圆？是稻妻的口味吗？”
“哟，姑娘你有所不知，咱们璃月才是茶叶之都！有道是「仙山有茗，名以翘英」，咱们家的茶味汤圆馅儿，可是用翘英庄上好的茶叶做原料的呢。”
小姑娘笑笑：“给我来两碗。”
“好嘞！”大婶刚应完就愣住，“多少？！两碗？”
“嗯，是两碗。一会儿我有朋友要来。”
大婶一拍脑袋：“哎哎，我咋没想到呢？姑娘您先坐，汤圆马上来！”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两碗茶味汤圆已煮好，大婶把另一碗放在她座位对面，小姑娘想了想，又把那碗汤圆挪到自己旁边。
她静静坐着等，终于身后传来一串由远至近的奔跑声，声音到身后便终止了，变成急促的喘息声。
“你来了？”她从竹筒里拿出两个汤匙，分别放在两碗茶味汤圆里，“坐啊。”
“……”散兵只觉呼吸一停，双腿好似石柱子那样沉重，几步的距离都迈不过去，他喘着气，试探性地抬手，缓慢靠近她的脸，见她没有拒绝，颤巍巍地取下她脸上的面具。
小姑娘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双明澈的眼睛，脉脉注视着他。
散兵手中的傩面啪一声掉落在地上，还差点把一碗汤圆撞翻，小姑娘急忙扶稳桌子，滚烫的汤水溅到她手背上，疼得她叫了一声。
散兵恍惚乱飞的神情赶紧凝聚起来，即刻半蹲下去握起她的手，用手指擦去上面的汤渍，只见白皙中隐隐浮出一点红晕。
然而此刻他却似幡然醒悟般，愣望着少女被月光渲染的脸庞，方才满脸心疼的神色一扫而空，只剩下万分窘迫与不知所措。
散兵不禁自嘲地笑了，缓缓松开少女的手，敷衍地应付了一句：“…疼不疼？”
她垂眸不语，低头凝视着散兵的样子，止不住地笑，笑得眼里全是泪水。
期待许久的重逢……
是这般狼狈而甜蜜。
她由衷地希望，散兵此刻脸上的表情是紧张得痛哭流涕，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世上诸多事，皆事与愿违。
事实上，他只默默地坐去凳子上，一言不发。
他盯着近前这碗仍冒出热气的茶味汤圆，白玉糯米皮隐约透出翡翠茶色，扑面而来的白雾，微含清冽茶香。
恍惚间，这三百年，似乎也并没有过去，他还是执行官斯卡拉姆齐，这里是稻妻最西边那座静谧美丽的海祇岛，是他与某位故知……许下那刻骨铭心一生之诺的旧地。
少女率先拿起汤匙，舀起一只白白胖胖的滚烫汤圆，呼呼吹了吹，细嚼慢咽地吃下，她可没那么笨，吃个汤圆不会烫到舌头。
散兵就看着她吃。
她眨巴着眼睛，看向身旁的散兵：“吃呀！再不吃就凉了。”
散兵麻木地将目光移走，盯着寂寥夜色，静默片刻，道：“为什么？”
少女笑了笑，用相宜的语气回道：“国崩一度认为自己是异类，身边所有人都会离开。但奈奈，会一直陪着你。奈奈以后都不会离开，会永远陪着小人偶。”
“……”
散兵低着脸一声不吭地吃着汤圆，这是璃月港方圆十里最美味的汤圆铺子，可是他现在吃着什么味道也没有……大概，吃的全是自己苦涩的眼泪。
「元宵节吃汤圆，团团圆圆——」人们欢愉的愿语不时萦绕在耳畔，他也终于明白，愿望终究只是愿望，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们，都不能与所爱之人在元宵得到团聚。
神樱树上的许愿笺：「斯卡拉姆齐永远喜欢栖川奈奈。」永远都是算数的，以后要是和她重逢了，一定要告诉她，一定。
但是他真的一直好想问奈奈一个问题。
“问什么？”
“……”要是以前，散兵绝对用尽全力也无法打开紧闭心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但今天他却能够坦荡地抬起脸直视她的眼睛，“后来你变了吗？”
她托起脸，停顿了一会儿，遥望天空烟火昳丽，宛若碎玉洒遍野。
“奈奈对你，从未变过。”
“栖川家被抄的那晚，我带着重伤的你逃出鸣神岛，乘船穿行于沧海迷雾，驶向遥远的珊瑚宫。甲板上，我偷偷和你约定，既已坠入黑暗的深渊，那么今后，我们便做彼此的晚星。
“此前的我绝不会害怕孤单，更不可能希望让人留在身旁，直到与奈奈相知，我才忽觉自己处于黑暗太久，太孤单，太想让你陪着我了。”
少女安静地听，悲伤如涓涓细流安静淌过心扉。
散兵回忆起很多以前的事，嘴角露出一弯浅笑：“不说不高兴的了，我总归有幸见证过，曾经天天只会装神弄鬼、娇生惯养、幼稚愚蠢的栖川二小姐，一步一步，成长为足以肩负起家族重担的大言灵术师，乃至敢为众人先的稻妻守护者…作为你最初的老师，我竟有些欣慰。”
“……”少女欲言又止，不知是该笑着说谢谢夸赞，还是该流下些许眼泪，她木然地看着入戏的散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散兵很自然地往下说了：“不得不说，到了最后我反倒佩服起神里绫人来——这个曾一度被我视为蝼蚁的人类，的确三番五次让我一败涂地。”
稻妻城最娇贵的奈奈小姐与高风亮节的神里大人喜结连理，实在圆满得无可挑剔。
“之后我从不敢去打听你过得如何，但每当我在黑暗中凝望天窗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象：「没有他这个神秘朋友在，奈奈的生活会无聊吗？」
「会有坏人欺负奈奈吗？」
「奈奈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不管怎样，奈奈都一定会享受着很幸福的人生吧。
“比起成为大言灵术师或是稻妻的守护者，我宁愿奈奈此生从未成长过，遇不到半点磨难，别再肩负家族责任与稻妻安宁，永远做个不学无术的小孩子，天天只管装神弄鬼就好了。”
守护，约定，谎言，罪行……一切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了。
过去了很久很久的事，就当做从来没有存在过，也是可以的吧？
就这样，什么都不剩了。
散兵突然沉默，没再往下说。
他累了，演累了。
他情难自禁地哈哈笑起来，笑自己刚刚的样子像个笑话。
他突兀地伸出手，轻轻托起少女的下巴，将她毫无泪痕的脸转向自己，一字一句道：“你演得不像啊，晚星萝……奈奈她，可是很爱哭的，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少女愣了一愣，任他捏着下巴，略带歉意地咧开嘴：“对不起。”
散兵摇摇头，放开她，面无表情。
——冒险旅行，写日志，等一个百年过去都不回来的人，不辛苦吗？为了一个不堪的人，放弃幸福安稳的生活，跋山涉水去过辛苦的一生？晚星萝，这后来的故事，你编得也太假了，谁又会相信？
“冒险日志都是你伪造的对吧？”
“……”
“故事在奈奈小姐与神里大人喜结连理时，就已经结束了，对吧？”
他怎会不懂，把自己从世界树中抹除，就代表着「散兵」永远退出了奈奈的人生。
奈奈与神里绫人圆满幸福地度过了一生。
他们可能连架都没吵过。
他们从未和离。
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她的一生，和斯卡拉姆齐无任何关联。
曾经相遇相知相伴相恋之事更是从未发生，怎又会存留半点跟他有关的记忆？
——就像两颗轨道无交点的星宿，各自划过了两片不同的夜空。
——栖川奈奈从未认识过一个叫散兵的坏蛋啊。
完
小摊阿婶用和蔼的声音吆喝道：“卖汤圆啦！卖元宵啦！上元节吃汤圆，团团圆圆！——”
戴着傩面的小姑娘走入汤圆铺子里，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大婶连忙热情地过来擦擦桌子，刚想问小姑娘要什么口味的，一抬头被那凶神恶煞的傩面吓得不轻：“哎哟！小姑娘……？”
“大婶您别怕，这傩面是向魈上仙借的。”
小姑娘掏出几张符纸，信手画了几道咒，折起来递给她：“这是驱魔保平安的符纸，走山路魔物不敢近身，为表歉意，送给阿婶你。”
“哟，看你年纪轻轻，还有这厉害本事，”大婶收下符纸，连连道谢，又看咒语是不认识的文字，“姑娘不是璃月人？”
“我来自异乡，”小姑娘轻声道着，似在自言自语，不过很快又笑盈盈地道，“符咒是免费赠予的，不用付钱。另外，这里有什么口味的汤圆？”
大婶擦桌布往肩上一搭，拿出一张菜单：“什么口味都有，姑娘您仔细瞧瞧！”
小姑娘扫视菜单一眼，忽然目光定住。
大婶见了，关心地问：“怎么了，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小姑娘伸出手指，指在菜单上，“这个…茶味汤圆？是稻妻的口味吗？”
“哟，姑娘你有所不知，咱们璃月才是茶叶之都！有道是「仙山有茗，名以翘英」，咱们家的茶味汤圆馅儿，可是用翘英庄上好的茶叶做原料的呢。”
小姑娘笑笑：“给我来两碗。”
“好嘞！”大婶刚应完就愣住，“多少？！两碗？”
“嗯，是两碗。一会儿我有朋友要来。”
大婶一拍脑袋：“哎哎，我咋没想到呢？姑娘您先坐，汤圆马上来！”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两碗茶味汤圆已煮好，大婶把另一碗放在她座位对面，小姑娘想了想，又把那碗汤圆挪到自己旁边。
她静静坐着等，终于身后传来一串由远至近的奔跑声，声音到身后便终止了，变成急促的喘息声。
“你来了？”她从竹筒里拿出两个汤匙，分别放在两碗茶味汤圆里，“坐啊。”
“……”散兵只觉呼吸一停，双腿好似石柱子那样沉重，几步的距离都迈不过去，他喘着气，试探性地抬手，缓慢靠近她的脸，见她没有拒绝，颤巍巍地取下她脸上的面具。
小姑娘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双明澈的眼睛，脉脉注视着他。
散兵手中的傩面啪一声掉落在地上，还差点把一碗汤圆撞翻，小姑娘急忙扶稳桌子，滚烫的汤水溅到她手背上，疼得她叫了一声。
散兵恍惚乱飞的神情赶紧凝聚起来，即刻半蹲下去握起她的手，用手指擦去上面的汤渍，只见白皙中隐隐浮出一点红晕。
然而此刻他却似幡然醒悟般，愣望着少女被月光渲染的脸庞，方才满脸心疼的神色一扫而空，只剩下万分窘迫与不知所措。
散兵不禁自嘲地笑了，缓缓松开少女的手，敷衍地应付了一句：“…疼不疼？”
她垂眸不语，低头凝视着散兵的样子，止不住地笑，笑得眼里全是泪水。
期待许久的重逢……
是这般狼狈而甜蜜。
她由衷地希望，散兵此刻脸上的表情是紧张得痛哭流涕，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世上诸多事，皆事与愿违。
事实上，他只默默地坐去凳子上，一言不发。
他盯着近前这碗仍冒出热气的茶味汤圆，白玉糯米皮隐约透出翡翠茶色，扑面而来的白雾，微含清冽茶香。
恍惚间，这三百年，似乎也并没有过去，他还是执行官斯卡拉姆齐，这里是稻妻最西边那座静谧美丽的海祇岛，是他与某位故知……许下那刻骨铭心一生之诺的旧地。
少女率先拿起汤匙，舀起一只白白胖胖的滚烫汤圆，呼呼吹了吹，细嚼慢咽地吃下，她可没那么笨，吃个汤圆不会烫到舌头。
散兵就看着她吃。
她眨巴着眼睛，看向身旁的散兵：“吃呀！再不吃就凉了。”
散兵麻木地将目光移走，盯着寂寥夜色，静默片刻，道：“为什么？”
少女笑了笑，用相宜的语气回道：“国崩一度认为自己是异类，身边所有人都会离开。但奈奈，会一直陪着你。奈奈以后都不会离开，会永远陪着小人偶。”
“……”
散兵低着脸一声不吭地吃着汤圆，这是璃月港方圆十里最美味的汤圆铺子，可是他现在吃着什么味道也没有……大概，吃的全是自己苦涩的眼泪。
「元宵节吃汤圆，团团圆圆——」人们欢愉的愿语不时萦绕在耳畔，他也终于明白，愿望终究只是愿望，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们，都不能与所爱之人在元宵得到团聚。
神樱树上的许愿笺：「斯卡拉姆齐永远喜欢栖川奈奈。」永远都是算数的，以后要是和她重逢了，一定要告诉她，一定。
但是他真的一直好想问奈奈一个问题。
“问什么？”
“……”要是以前，散兵绝对用尽全力也无法打开紧闭心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但今天他却能够坦荡地抬起脸直视她的眼睛，“后来你变了吗？”
她托起脸，停顿了一会儿，遥望天空烟火昳丽，宛若碎玉洒遍野。
“奈奈对你，从未变过。”
“栖川家被抄的那晚，我带着重伤的你逃出鸣神岛，乘船穿行于沧海迷雾，驶向遥远的珊瑚宫。甲板上，我偷偷和你约定，既已坠入黑暗的深渊，那么今后，我们便做彼此的晚星。
“此前的我绝不会害怕孤单，更不可能希望让人留在身旁，直到与奈奈相知，我才忽觉自己处于黑暗太久，太孤单，太想让你陪着我了。”
少女安静地听，悲伤如涓涓细流安静淌过心扉。
散兵回忆起很多以前的事，嘴角露出一弯浅笑：“不说不高兴的了，我总归有幸见证过，曾经天天只会装神弄鬼、娇生惯养、幼稚愚蠢的栖川二小姐，一步一步，成长为足以肩负起家族重担的大言灵术师，乃至敢为众人先的稻妻守护者…作为你最初的老师，我竟有些欣慰。”
“……”少女欲言又止，不知是该笑着说谢谢夸赞，还是该流下些许眼泪，她木然地看着入戏的散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散兵很自然地往下说了：“不得不说，到了最后我反倒佩服起神里绫人来——这个曾一度被我视为蝼蚁的人类，的确三番五次让我一败涂地。”
稻妻城最娇贵的奈奈小姐与高风亮节的神里大人喜结连理，实在圆满得无可挑剔。
“之后我从不敢去打听你过得如何，但每当我在黑暗中凝望天窗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象：「没有他这个神秘朋友在，奈奈的生活会无聊吗？」
「会有坏人欺负奈奈吗？」
「奈奈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不管怎样，奈奈都一定会享受着很幸福的人生吧。
“比起成为大言灵术师或是稻妻的守护者，我宁愿奈奈此生从未成长过，遇不到半点磨难，别再肩负家族责任与稻妻安宁，永远做个不学无术的小孩子，天天只管装神弄鬼就好了。”
守护，约定，谎言，罪行……一切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了。
过去了很久很久的事，就当做从来没有存在过，也是可以的吧？
就这样，什么都不剩了。
散兵突然沉默，没再往下说。
他累了，演累了。
他情难自禁地哈哈笑起来，笑自己刚刚的样子像个笑话。
他突兀地伸出手，轻轻托起少女的下巴，将她毫无泪痕的脸转向自己，一字一句道：“你演得不像啊，晚星萝……奈奈她，可是很爱哭的，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少女愣了一愣，任他捏着下巴，略带歉意地咧开嘴：“对不起。”
散兵摇摇头，放开她，面无表情。
——冒险旅行，写日志，等一个百年过去都不回来的人，不辛苦吗？为了一个不堪的人，放弃幸福安稳的生活，跋山涉水去过辛苦的一生？晚星萝，这后来的故事，你编得也太假了，谁又会相信？
“冒险日志都是你伪造的对吧？”
“……”
“故事在奈奈小姐与神里大人喜结连理时，就已经结束了，对吧？”
他怎会不懂，把自己从世界树中抹除，就代表着「散兵」永远退出了奈奈的人生。
奈奈与神里绫人圆满幸福地度过了一生。
他们可能连架都没吵过。
他们从未和离。
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她的一生，和斯卡拉姆齐无任何关联。
曾经相遇相知相伴相恋之事更是从未发生，怎又会存留半点跟他有关的记忆？
——就像两颗轨道无交点的星宿，各自划过了两片不同的夜空。
——栖川奈奈从未认识过一个叫散兵的坏蛋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