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姚琡猜想的一样,朱玉阁是南漳县城里一家颇有年头的玉器首饰行,宁知越想到去朱玉阁,也的确是因那根白玉如意簪子的缘故。

    那根簪子出自朱玉阁,是她阿弟在她离家前半年送她的。

    说来她与阿弟并不算亲厚,相差三岁的年纪,使得他还在襁褓中时,她已在阿姐和几位兄长的看顾下肆意地玩耍,后来从越州去到汜州,她对新地方充满好奇,顾着探索新奇有趣的去处,时常往外跑,等到阿娘被她气死,阿爷与阿弟都憎恨她,虽在同一屋檐下,她只将自己禁闭在自己的小院里,他们也鲜少会主动来看她。

    是以,当府中下人捧着一套精雕细琢的玉器送到她院里,称是小郎君送的,她还颇觉惊异,怎生无端地送东西给她?

    年复一年的关在小院里,身边只有青予和玄素,戴着这些玉石首饰她只觉得累赘,但阿弟一番好意,她领收了也就放玄素妥善收着。

    可是,陈玉的死外人不知内情,玄素与阿弟再清楚不过,既是认了那女尸就是陈玉,要么将簪子随葬了,要么便该将她过去的用物都妥善收着,缘何会落入他人手中?

    而她所以要去朱玉阁,便是为了探听其中缘由。

    她不认得朱玉阁的掌柜,但其背后的东家她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人名叫施绮,是个自幼随着叔父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商人,性子泼辣,做事爽利,因说话做事都自己做主,很引得三哥艳羡,常借口带她出去玩,偷偷去听阿绮姐姐谈天说地。

    后来更是不顾伯父与二哥震怒,也要学着外出行商,幸而阿姐及时赶到,暂且将伯父稳住,之后又趁机将人送走了,任谁问也都没透露过三哥的下落。

    她许多年不见阿绮姐姐,却在离开南漳县前夕听玄素说起朱玉阁背后的东家是她,等被阿姐送到西域,又惊讶发现这些年阿绮姐姐与三哥常年待在西域,只偶尔有个一两回会回大周境内运送货物。

    当年她到西域之时,阿绮姐姐比她晚了一年才回西域,依照玄素所说,想是自己将要离开之际正是她回到南漳县不久,陈家接二连三的祸事才刚刚在南漳县里越演越烈,她不可能不清楚,除非是三哥嘱咐过她。

    既是如此,从她口中想必也打听不到什么,但南漳县替她打听消息的人还在,阿绮姐姐远在千里之外,她趁此时机去朱玉阁打听一二不是正好?

    **

    朱玉阁的掌柜是个国字脸、留着两撇胡须,看着甚为和善的中年男子,听闻宁知越的来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便问:“可是越州宁家的宁五娘?”

    宁知越一怔,心里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一把拉过姚琡往门边退了两步。

    见她不说话,面上又生出几分疑色,掌柜忙摆手笑道:“娘子且慢,您走了我们可没法跟东家交代。”

    他一番解释,宁知越才算明白,去岁她从西域逃回来,三哥知晓她的目的,不仅派了人一路紧跟去抓她,又请阿绮姐姐传信到南漳县来,嘱咐人守着,一旦发现踪影便将人盯紧了。

    掌柜收到信是在去岁年末,他派出朱玉阁许多人在城内城外地方候着,都没见着人影,本来都有些松懈了,不想一个半月前,有人发现了宁知越入夜前入了南漳县城,在悦来客栈落脚,本想着不便打草惊蛇,叫人盯着就行,谁知第二日早上人出了客栈没多会,又跑的没影了。

    掌柜担心宁知越出事了,一边着人去找,一边给施绮去信,说明了情由,前两日便受到回信,只道她早已启程准备回来,信是在半路上收到的,让掌柜先别担心,仍旧盯着,再见到人便不能放走了。

    掌柜笑得慈和,“算算时日,东家这两日就该到了,宁娘子,您可别让我们难做。”

    宁知越连震惊都震惊不出来,苦着一张脸,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趁着掌柜放松警惕,姚琡还沉浸在这诸多信息中,将人往掌柜那边一推,扭身便往外跑。

    朱玉阁处在喧闹的街市之中,来往的行人,沿街叫卖的小贩,还有结伴出游的车马络绎不绝。

    宁知越左右粗略地扫了一眼,提着裙摆便往人群中钻。

    阿绮姐姐的信上怎样写的她没看过,不知道,若依从前她来南漳县行商送货,也没什么事,但她这次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可三哥指定也会回来,被三哥逮住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不上细瞧身边的路人,也管不了身后姚琡气急败坏地呼喊,她步子慌乱地往人群里穿行了两步,忽而脖颈衣领一紧,像是挂住了。

    但宁知越不敢回头,后脖颈出贴着的那只温热的手使她浑身一颤,紧接着那人一把捏住她的肩头,帮她转了个身,“小丫头,跑得到挺快。”

    果然,是施绮,柳眉凤眼,如沐春风的笑从唇边漾开,与她那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粗暴性子全然不符。

    宁知越讪讪地扯出一抹笑意,左右扫视着,并不见三哥的身影,心中不禁忐忑起来。

    施绮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未曾言语,拉着她往朱玉阁去。

    这时,姚琡与掌柜迎上来,瞧见施绮,姚琡迟疑了几息,惊诧着高声嚷道:“阿绮姐姐?”

    “咦,世子也在?竟还记得我?”

    姚琡猛地点头,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呢,他听阿姐说,三哥很久之前便来信,让阿姐替他将聘礼都备着,只等着阿绮姐姐应了,便替他去提亲。这事似乎过去许多年了,阿姐准备的聘礼改了又改,添了又添,就是等不来一个准话,每年与二哥提起此事,都颇为惆怅,恨不能自己去替三哥将这门婚事说成了。

    他日想夜想,总与越州打听此事,就盼着阿姐亲自去,他也能晓得三哥的所在了。

    方才听敏敏与朱玉阁掌柜的谈话,他们这些年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总不说个明白,他猜着着实费力。

    不过施绮既然回来了,他现下也无人管束,就死盯着她们二人,还愁找不到三哥?

    许是他目光灼灼,又毫不掩饰自己的小算计,施绮偏头与宁知越悄悄说了什么,宁知越点点头,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朝姚琡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世子还不死心,还想着追随三郎。”

    这话说的是他们幼时的事,那会宁知明也不过十二三岁,除了诗书经集,旁门杂类的那些闲书、不务正业的把戏是样样入迷,府里一个不注意,就往街头巷陌热闹的地方凑。

    宁知越未出生时,姚琡与宁知容年纪还小,他便找着照看他俩的借口,偷摸溜出府去,等到他俩启蒙,宁知越也有三岁多,又是宁知清一手带大的手中宝,宁知明便撇下那两个年纪略大的,换了宁知越当附身符,走哪带哪,引得两人羡慕不已,更加无心学业。

    姚琡与宁知容早被宁知明带着偏了心性,书是一点读不进去,就想着跟在宁知明身边,随他去见识那些旁门左道、九流三教的新奇玩意。

    这念头随着两人逐年长大,日趋加重,直到宁知明离了家,还总收到家中来信,说这俩小子不死心,瞒着长辈偷偷琢磨着离家出走去寻他去,为此宁家和平南王府下了重令,决不能再在这二人面前提起宁家三郎,又着宁知行亲自教导二人,这才逐渐消停了。

    姚琡闻言,眼睛一亮,期盼地看着施绮:“那阿绮姐姐……”

    “不行。”不用听,施绮便知晓他想说什么,再看他那垮脸泄气的样子,甚是有趣,拉着宁知越重又往朱玉阁去。

    短短的几步路,宁知越走得十分艰难,磨蹭着踱着小步,一步便往四下谨慎地探看。

    施绮见她这模样,是好气又好笑。宁知越是从小被宁家和陈家人宠着长大的,因是宁同甫失散多年的弟弟,一朝被找回,宁家上下对陈兴文夫妇格外照顾,尤其是对这个才到越州便诊出喜脉的小儿,甫一降生,便受到阖家人的关注与爱护。

    彼时,宁知清才出嫁后随武安侯到越州任职,更是毫不顾忌的回了娘家住下,替年迈病弱的宁夫人与产后虚弱的陈夫人照看这个小儿。不知什么缘故,宁知清的性情与宁家端正凝肃的家风相悖,直爽、豪迈又果决,经她纵容娇养的宁知越也从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即便后来回到南漳县经历了那么多事,也因着那些年宁家人给她灌输的底气支撑下来,并在到了西域不久就开始死灰复燃,烧得炽烈。

    她大胆到接着宁知明的名义去与伊州府衙商办入关行牒,为了不叫宁知越发现后即刻追上来,又故布疑阵,选了好几支商队做幌子,轮番换着同行,又趁人不注意,留下一封书信便悄悄溜开,挨着大周与北狄的边界来回游走,绕了一大圈回到中原。

    宁知明知晓她回去的时候,也没那么生气,但等他听说宁知越是经过那些战乱之地绕路走的,真是气得跳脚,当即自己带着些人沿路追赶,亲眼看着她在邢州有了安身之地,放心回了西域,走之前还与多年未曾联系过的二哥通了信,着其留心着宁知越。

    施绮点点宁知越的脑袋,“这会知道躲了?”

    宁知越不说话,施绮才拉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息道:“放心吧,你三哥要是敢回来,你还能跑回来?”

    说话间,对她左看右看,又捏了捏她两颊,点点头,“嗯,还不错。听说你这一路很吃了些苦头,又要想着和你二哥三哥斗智斗勇,倒是不见轻减,想来也没有传得那么糟糕。”

    得知宁知明不在,宁知越显见的松了一口气,只是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疑虑,很快又恢复如常。

    寒暄完毕,宁知越也没忘了自己来朱玉阁的正事,原本是想接着施绮之名与掌柜打听的,但现下人就在这儿,问她正正好。

    她先将陌生女子冒充她与陈小川合谋害了五名商人的事说了,又说到今日在陈小川出搜到的两份信和一支簪子,末了便问施绮:“当初陈玉死后,应当是玄素与阿杰治理丧事,她的遗物若不是全部随葬了,也该由他们仔细收着,怎么会落入其他人手中。”

    听她将自己与陈玉这个名字撇开,施绮略想一想便知晓了缘故,只宁知越方才说的这一连串的事故,也颇使她大惊失色,再听了宁知越的疑问,也是叹息一阵,觑着她的脸色道:“当日陈玉的死讯传来,陈老爷甚为恼怒其与之作对,是以并未理会她的丧事该如何去办,全由陈小郎君与玄素操办,至于为何没有随葬……这个你心里应该清楚。

    “至于后来,按说确实应如你所说,陈小郎君与玄素收管了她的一切用物,只当时还不满头七,便又传出青予殉主的消息,陈小郎君与玄素又得去认尸,想来也没得上处理那些。等青予的丧事也办了,陈老爷因那两条死讯在府里大发雷霆,对玄素疾言厉色,很不待见。

    “玄素为暂避风头,便以为陈玉和青予二人做法事为由,请陈小郎君将她送去了慈安寺。陈小郎君大概也是想等着玄素回来再收拾那些遗物不迟,又或许觉得就这样放在屋里也不碍事,还能当做一个念想,但真是没料到,玄素也会在慈安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但这后来……陈家还没出事,我便已启程离开,后来得知陈家出事的消息,也只得到底下人传信说是陈氏宗祠里一个许多年不曾有来往的族叔,将陈家占了,却又被陈家生意上的债主逼债上门,不得不以家中值钱器物变卖抵押还债了,想来那簪子也是因此流入凶手手中了。”

    真是这样吗?宁知越心中疑惑,那支簪子与另外一支玉镯和如意锁同是阿弟所赠,又寄予了阿弟的祝祷,她虽无心佩戴,却也很珍视,玄素很清楚此事。若没有生出陈玉投水自尽这回事,玄素当将此物收拾妥当,待去越州寻她之时再交予她的。

    迫使玄素突然失踪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琢磨着,还是得找个借口,尽快去一趟慈安寺,也好从玄素和姜盈盈那儿探得其中内情。

    忽而,施绮问她:“听说你上元节就从京城出来,差不到二月中就到了汜州,现在算来也有一个半月了,还没有找到玄素?”

    宁知越转了一下眼珠,摇头,“要是能找到她,我可不知会省多少力。”她一歪头,看向施绮,“阿绮姐姐当时也正在南漳县,你不也知晓此事内情吗?”

    施绮叹气,“我得知此事时正好离了南漳县,只能着人去打听什么情况,听到的也都是如今外边传的那套说辞,要不是去……”要不是去了西域,她就真信了那些话。

    “不过你要听也得等我歇口气,那些时候,外头传言颇多,又是从陈玉的死到陈老爷与陈小郎君也相继失踪,足足大半年的故事,可得费些功夫。倒是你,你先别打岔,与我说说,你这都来汜州一个半月,即便玄素不来找你,你去找她也总该有些线索,这是怎么搞得?”

    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姚琡突然哼了一声,插嘴道:“哪有一个半月,来汜州也就一个月,她又躲在公主府和别苑躲了有近一个月,怎么找人。”

    施绮大惊:“你去公主府了,可有被公主发现?”

    宁知越飞了姚琡一记眼刀,颇厌烦他的多嘴,“要不是你我用得着躲进公主府吗?”随即与施绮说了自己躲进公主府的经历,又将公主患病一事也全都说了。

    施绮好似落下心口大石,却也正色斥责她:“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公主府都敢私入,真遇上了事可怎么是好。”说着回想了她最初的问话,由于她苦口婆心道:“经过头一遭的跟踪和后来这些人对你栽赃嫁祸,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这些人是针对你而来。虽说外头都知道陈玉死了,但咱们与凶手心里可是明镜似的。”

    她又捏了捏宁知越的脸,“虽然与从前大变样了,但瞧着还是有几分相似,他们要真是防范于未然,留意到你,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陈玉,对你下手都是有可能得,就拿陈小川这件事来说,的确可能是你所想的那样,用簪子引玄素出来,但你再想想,从跟踪到找人冒充你,凶手更像是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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