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慈安寺又恢复了之前的森严沉肃,但这于姚琡和姚珂兄妹俩没多大影响,姚珂对近来发生的事懵懵懂懂,姚琡经虞循点拨,知晓了内情却有没个办法制住宁知越,尤其虞循离了寺里,他更是神经紧张,非要盯住宁知越,生怕错漏了她的一举一动。

    好在离四十九日法事开始举行还有四日,经书已抄写过半,宁知越算着时日,估摸以自己的手速,足够抄完全部经文,也就能抽出点时间来将这对兄妹俩调开。

    倒不是她另有打算,实在是这二人在她边上叽叽喳喳,说要为她抄经出一份力,争着替她磨墨,你挑剔我,我嫌弃你,最终磨了满书案的墨,还弄污了几张已经抄好的经文。

    宁知越让芙蕖将姚珂哄走,给姚琡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任务——叫他去盯着吴秋宗或者吴夫人。

    其实虞循回来后是查过吴秋宗的,但他前一日回了家中,待了不到一刻,便一脸不耐烦的出门了,留下跟随其后的吴夫人满面泪痕扶着门口悲愁交加。

    之后一整晚,吴秋宗都与几个同窗好友在酒楼里饮酒,直到翌日清晨被那群好友抬上马车,送回寺里。

    如此可见,吴秋宗定是回家之时,又听吴夫人说了些什么。

    姚琡琢磨一番,觉着关键在吴夫人,也就吭哧吭哧地跑了。

    一早上闹了这么一通,宁知越也静不下心来,搁下笔,闭了眼揉着眉头,心下思索着,对付曹襄一事宜早不宜迟,待虞循回来,不论结果如何,都该引蛇出洞了。

    整这时,殿内看守的小沙弥忽然“咦”了一声,继而慌乱起来,“唉,你们……肃静,肃静,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

    宁知越睁开眼,起身往外走出半步,五六个七八岁上下的孩子涌入佛堂里,绕着殿中的佛像转着圈左右张望着。

    两个小沙弥怕他们乱摸乱叫,一边挡在佛像前拦着,一边哀求着他们快些出去。

    这些孩子好像只是好奇,绕着殿内风风火火的转了了一圈,其中一个还险些被推搡着摔在宁知越跟前,幸而她眼疾手快将人捞起来。

    不待问那孩子有没有伤着,只觉掌心被塞进一个小纸团……

    宁知越扶着人站稳,在一群孩子忽闪忽闪的眸光中蹙起眉头,袁志用玩这种把戏上瘾了?

    待小沙弥将这群孩子都引出去,宁知越展开纸团一看,登时眉头皱得更深。

    送信给她的人是李漳……

    她几乎都要将这个人给忘了,更没想过将他找出来,可他却找上门了,还告诉她,曹襄没死,约她今晚戌时中在慈安寺后山林一见。

    说实话,新上这条消息她已经知晓,对她没什么用,但这张字条写得很巧妙,他只提了曹襄,那么曹荣呢?

    这么多天过去了,贾家村里带回三具焦尸是人尽皆知的事,李漳这是默认了那场大火活下来只有曹襄一人。

    这样听来有点意思,可是这件事她也猜测到了,不足以吸引她冒险去见他一面。

    宁知越将字条引着烛火,蓝色火焰顷刻吞没细长的字条,留下尾端的落款“李漳”二字,被她扔进案上的博山炉内燃烧殆尽,飘处一缕细软的烟丝,消散在空中,只残留一抹烟熏的余味。

    落款是李漳也不一定就是他写的信。

    虞循才去汜州,最快得明日才能回来,她虽在等虞循那头的消息,却不是非要得到那条线索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贾香薇给她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展开来,里面包着一只白玉掺糖色的手镯,上面雕了莲花纹路,内里还有一排刻的歪歪扭扭的小字:某年某月某日阿昭亲赠。

    宁知越把玩着手镯,细细抚过镯子上的纹路,这只镯子她见过两回,一次在梦里那具伏在冯昭背上的骷髅手腕上,一次是映秋尸体被打捞起时,出现在映秋的手腕上。

    绿珠和从露也说,公主将这只镯子赏赐给了映秋,可她手上这只是那日贾香薇交给她的。

    贾香薇告诉她,这只镯子是两年前,贾源和李开济合力掩埋一具溺亡女尸时,从那女尸身上偷偷搜藏下来的。

    如此一来,不管送信之人是不是李漳,见一面都不算吃亏。

    **

    宁知越定了主意去见李漳,正苦于想主意将芙蕖等人调开,春杏来了寺里。

    芙蕖如临大敌,不便催促春杏赶紧走,只能时时刻刻,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偏巧春杏今日也要为亲人做冥诞,一直捱到天色转浓,回不了城,所幸就住在了寺里。

    芙蕖更觉不安了,暗中催促着宁知越自去小佛堂里待着,待晚间就寝时再回来。

    宁知越乐见此事,确定身边没有羽书、羽墨等人的踪影,便一派闲适地游走于寺内。

    看似漫步,方向却是向着寺外后山林的。

    寺里人烟见稀,香客散去,寺内僧人又多去做晚课,几个职事僧在吩咐底下人打点寺里庶务,见了她称一句阿弥陀佛,也没多问一句。

    不过,倒是临出寺门时,也碰上吴秋宗出寺去。

    幽幽灯光下,他面色略显萎靡,看到宁知越时愣了一下,别扭地别开脸,哼了一声就走了。

    宁知越也没有理会他,自己去赴约。

    **

    五月中,晚风清凉,月影荡漾,山林间树枝摩挲的沙沙声夹着虫蛙奋力的鸣叫,更显寺外幽静,若没有这些烦心事,闲坐着吹吹风静静心也是好的。

    接近戌时中时,林子里传来了由远及近的窸窣响动,宁知越循声看去,银亮的月光下照出两个身影向她靠近。

    宁知越正要提起警备,那两道人影不由分说,显出一点莽撞地往前凑上来,离得近了,竟有几分熟悉。

    来的是祝十娘和孙齐。

    两厢会面,宁知越漠然看着两人,这两人却是欣喜之余又有些紧张。

    不久之前,他们如何绑了姚琡和周陆然,又是如何诓骗过宁知越等人的,谁都没有忘。

    林子里重又冷寂下来,宁知越睨着两人没有开口的意思。

    祝十娘挤出尴尬的笑,开口解释:“李漳重伤从贾家村逃出来,被我们救下了,信上的事,也是李漳告诉我们的。”

    “也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祝十娘噎了一下,底气不足,“是,也不是……”

    宁知越眯了眯眼,“贾家村的事闹得不小,你们应该知道,这些人都已经死的死,抓的抓,你们怀疑孙妙芙在庄子里,大可去查一查,还来找我做什么?”

    祝十娘往前一步,“若是真的死了我们还来找你做什么?我早知妙芙是难活着逃出来的,原想若是能找到她的尸骨也是好的,可是……”

    那片林子他们去过了,也看到兵卒们在大片的林子里挖出的残骸,白骨累累,堆积如山,早难分辨,更兼那些尸骨上多是利器斩断,又有钝器击碎头骨,她难以想象她的妙芙生前受了多大的苦,叫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想报仇。

    “你心里也明白,曹襄没有死,不然你不会来的,曹家父子手段残忍,心性更是凶恶,你难道不想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有什么计划,你难道就不想为陈娘子报仇吗?”

    宁知越没说话,祝十娘便继续使力:“那日城内被袁志用的兵把守着,我们不敢进城,就在城外林子里游荡,没想到就撞上了重伤的李漳。”

    他当时身中数支短箭,有几处命中要害,身上还有烧伤,是硬撑着逃出来的。

    “李漳这个人性情冷淡,从不与人深交,这些年里就是与我们合作也是点到为止,更何况上次的事,我们已经与他分道扬镳,这次与我们碰上,我们没打算冒险救他,但他昏死前说了一句话,他说曹襄没有死。

    “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揭发了曹家和贾家作恶的行径,本是想着官府能将他们抓捕,处以极刑,但是竟然还是让他们逃脱了,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李漳昏死过去,再要追问也不能,我们只好将他带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养伤,前几日他的伤势才转好清醒过来,又说了一个骇人的消息,曹襄没死,死的是曹荣,是曹襄亲自动的手。”

    这是宁知越意料之中的事,但曹襄亲手杀了曹荣,这的确让她低估了曹襄的心性。

    祝十娘继续道,“那日,李漳和赵复想要趁机杀了曹家父子俩,等他们找到曹家父子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起了争执。

    “前头的话李漳没有听进去,但到那里的时候,正好听见曹荣对曹襄说:你以为依仗公主就能行了吗,离了曹家父子的身份,我们还是见不得人。这些年就是因为你太过随性,还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公主身上,耽误了大事。见曹襄不说话,曹荣又说: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将阮家丫头带回来,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处理她的死,留下那么多的证据。”

    宁知越凝眸,阮家丫头……果然就是现在的公主,但说为了处理她的死,留下了许多证据……今晚这一趟不算白来了。

    她问,“这句话何意?”

    祝十娘看了看她,咂咂嘴,“这话应该问你,你让人带走贾家娘子,不是该从她那里知道不少事?”

    宁知越瞪眼看过去,孙齐将祝十娘护在身后,“你也别觉得我们行事猥琐,我们没想用这件事威胁你。那日我们看见袁志用手下那位史统领驾着马车离开城里,本来不知道和你有关,只是觉得这个时候能从城里出来的,除了前头刚走的虞循,这人也不简单,就想跟上去看看。行到半路,就看到一拨人窜出来,包围了马车,这个时候敢对袁志用的手下下手,来历肯定不一般,然后就见到史统领与一伙黑衣人搏斗,一直护着马车里的人。”

    寡不敌众,史统领一人也难对付那么多人,何况还要保护马车里的人,很快就挂了彩。

    有几个已经靠近马车,扯开车帘,他们这才看到车厢里坐着一男一女。

    不久前,南漳县通缉陈小川,找人画过陈小川的画像,他们一眼就认出那个男的是陈小川,就是不知道女的是谁。

    混乱中,有个黑衣人抓住了那个女的,陈小川飞扑过去,将那女子救拔出来,抢过她手里的包袱,叫道:“贾娘子,将线索都记住了,回去见我们家娘子,又让史统领带她走。”

    之后史统领身受重伤带着贾娘子离开,陈小川死命烧着那团包袱,最终也被黑衣人带走了。

    孙齐说,“我们跟你说这些,是觉得你知道不少事,和我们也有同样的目的,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一起除掉那个祸患。”

    见宁知越再次默然,祝十娘才继续道:“当时李漳他们没有听到太多,就被曹荣和曹襄发现,两人冲进屋子,直冲两人下手。”

    “曹荣父子的功夫其实并不好,很快就落了下风,但曹襄太过狡诈,他似乎知道李漳缘何对他下手,于是趁着曹荣与其打斗之际,有意说了一句陈玉没有死。”

    说出这话,祝十娘和孙齐都看向宁知越,宁知越也凝眸向两人看来,祝十娘躲开视线。

    这都是李漳说的。

    **

    起初李漳也不相信,以为这是曹襄故意扰乱他的心性,但后来曹襄说他本意是要杀了陈娘子,可没找到人,只得伪造一具尸体,他说了许多女尸身上的特征,听着怪渗人,可说得有模有样,又说还不信可以开棺验尸,李漳这才觉得有几分可信。

    也正是这时,曹襄掏出一把随身的小弩,趁李漳不防,朝他连射了几箭,赵复为救李漳受重伤,李漳扶着赵复,曹家父子对付这样的两人就更方便了。

    李漳节节败退,也受了伤,但他功夫还不错,可以勉力支撑。但这时,曹襄又给了致命的一击,使得赵复身死,李漳也身中数箭,本以为要命丧曹荣刀下,却不想曹襄趁曹荣不留神,从他背后刺了一刀,直插心口。

    曹荣也没想到,不敢置信地转身看曹襄,曹襄语调冰冷地说:“很惊讶吗,我一直以来的计划就是这个。”

    曹荣想不通,“我待你不薄,视你如亲子,为你谋划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这么做?”

    曹襄却说:“你做的都是你想要的,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你,宣王府那么多人就不会死,也不会导致阮家和冯家的悲剧,你和皇帝,还有那些害死宣王府众,辱骂宣王府众人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曹荣没想到曹襄竟然会这么想,“纵使如此,但我将你带到汜州,将你抚养长大,我的确是真心对你的。”

    曹襄笑得凉薄,“你的真心?我不信你的真心,现在在这个世上,能让我相信真心的只有两个人,但不包括你。”

    曹荣想通了一切,却是气急而笑地斥道:“就凭那两个,一个优柔寡断,一个性情软弱,都成不了大事,你顾念当年在一起的情分,我能理解,但你也别忘了,你欺瞒他们的事,若他们知晓真相,即便念着从前的情分,但有这个心结在,早晚都会与你离心。”

    曹襄对那两人似乎极尽维护,一句不好的话都听不得,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又刺了一刀。

    “那些事都是你做的,等我除掉所有隐患,没有人会知道实情。”

    曹荣梗着一口气,笑说:“竖子,终究败在感情用事……”

    话没说完,曹襄将刀柄一转,曹荣彻底咽了气,从柜子里拖出一具与他外形相似,并且已经扮做曹襄的模样,又在屋里倒了很多火油,尤其是那具冒充他的尸体身上,一把火全都烧了。

    看也没看李漳,径自离开。

    李漳忍着刀口鲜血留出的晕眩,承受着烈火焚身的烫灼撑到最后。

    杀了曹荣、曹襄是他的此生唯一的心愿,为此他已经做了许多错事,回不了头了。

    哪怕曹襄说陈玉没有死……那又如何,曹襄还有同党,他一直存着杀陈玉的心,他还活着,他怎么能安心。

    上一回,他没能救她,这一次他总要为她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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