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十娘夫妇的目的很简单,他们知晓宁知越要为陈家报仇,要将曹氏父子缉捕归案,而他们与李漳也是同样的目的,只不过仇恨更深一些,要亲手手刃仇敌。

    既然目的相同,也知晓了曹襄背后还有驸马,而驸马之前还有平宁公主为他挡着。

    牵扯到朝中权贵,他们平头百姓无能为力,更别说如今还是谋害公主的通缉犯,希望只能寄托于宁知越身上,让宁知越冲锋陷阵,他们从旁协助。

    宁知越对此不置可否,有没有祝十娘夫妇与李漳提议,她也得除掉曹襄,至于帮忙……她不觉得他们能帮到她什么。

    但她也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客气地让两人小心回去,若有需要会找他们。

    至于什么时候找,在何处找,三人也没有一个约定,就此匆忙分别。

    **

    离开寺里有些时候了,天色已完全暗淡下来,月挂中空,像被切割过的银盘只剩一半,如霜雪般的光辉却不减分毫,蒙在一切目所能及的物什上,似乎要将所以得音声也都罩在这层银光之下。

    但这层光芒本就柔软、冷静,不肯如日光傲慢强硬地承受它的施威,于是,宁知越紧着步伐行至寺门外,便听到一道含混不清却又粗鲁、暴躁的怒骂声。

    “回去,回哪去……寺里?不……不去,到处都不得安宁,都是那个女人……对,就是她,丧门星……阿娘说的没错……都是她闹出来的事……搅和得大家都不安生。”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施主莫要口出狂言……”

    “怎么,你们也替她说话……哦,对,她给了你们许多香火钱,你们还替她办事,在寺里办什么法事……”

    “吴施主……”两个僧人拉扯着吴秋宗的胳膊纠缠许久,拖着人要往寺里去已生出几分不耐,闻此妄语更生几分气愤。

    吴秋宗似有察觉,却浑不在意,挣扎着脱开两人束缚,提高声调:“我哪里冤枉你们了吗?寺里多了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大的祭台……办法事……”他冷笑几声,“心虚的吧……早做什么去了,人死的时候不闻不问,害了人命想着超度了。

    “死了也活该……她也该死,闹得南漳县没一处安宁,我……我就要乡试了,张生也是,就因为她,许县令没了,韩刺史也没了,都没了,汜州全完了,我考不成了,都是因为她闹的,她怎么没死……”

    突然,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溜进身躯,浸湿布料贴着肌肤,连着几个冷噤,吴秋宗觉得自己这几日来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清醒了。

    他看清始作俑者,当即皱眉破口怒斥,“又是你,阴魂不散的,到底想做什么?”

    随即,他看清宁知越面上嘲弄的笑意,“让吴郎君失望了,我不仅好好活着,还打算在南漳县多待上一阵子,以吴郎君现在这副模样,别说今年秋试,便是明年也有,只怕也是考不中了。”

    “你……”吴秋宗面上一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不过五月,离秋试还有五个月,这么长的时日足够朝廷重新任命新的官差,他那些担忧究其根源,根本是他自己心思不定,胡思乱想。

    他想起自己方才酒劲上头时说的那些话,那些恶毒的咒骂,险恶的猜度,哪里还有一点读书人应有的体面。

    两个僧人见他清醒,已不去理会他,恭谦地劝慰宁知越不要将这些妄语放在心上,更不必理会这些,他们会将此事呈予监寺和主持知晓,让其定夺如何处置此事。

    吴秋宗面色惨白,他已经两回因醉酒在寺内闹事,上一次监寺找过他,虽未明言苛责训斥,话语之中难掩不满之意,这一次,纵使监寺不找他,闹了这么两回,日后寺里僧人要如何看他?

    然这些与宁知越没多大关系了,两个僧人开了口,她也没必要留下来与吴秋宗多费口舌。

    含笑与僧人告辞,往禅房方向走了几步,却芙蕖面色隐有焦急之色,左右盼顾地寻了来,等瞧清昏暗光线下宁知越的面孔,明显松了一口气,快步走来。

    “娘子怎么来了这里……”

    说话间,她瞧见宁知越身后的两个僧人与落汤鸡似的吴秋宗,想起前几日的事来,面露不虞,问宁知越:“他又对娘子出言不逊了?”

    宁知越摇了摇头,一桩小事,料理过还记在心上做什么。

    “没事了,回去吧。”说罢,又打断芙蕖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意图,岔开话题,问她:“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不是看着春杏的吗?”

    提起春杏,芙蕖果然就没再理会吴秋宗这事,随着宁知越往回走,一边说道:“她实在古怪,但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宁知越孤身往寺外去之前,芙蕖一直瞧瞧盯着春杏。她说来寺里为亲人做冥诞,似乎真的只是为此事而来,诵经、拜佛、添香油、点长明灯……一直到暮色降下,都在寺内僧人的引导下围着几个佛殿转,待一切结束,她直言劳累,与她请示待会就不去宁知越身边伺候,回了屋里再没出来过。

    “她一直在屋里待着?”

    芙蕖点头,“奴婢靠近她屋外,听了会动静,起初在屋里转来转去,又是水盆里搅和的水声,又是拧干布巾的动静,而后就熄了灯歇下了。”

    歇下了?

    宁知越笑了笑,想起她住进施宅的第一晚。

    **

    翌日,想着虞循今日会回来,宁知越心里莫名生出些激动。

    好像为即将施行的计划做了某种标记,达到一定程度就去做某件事,虽然心里知晓这与虞循将要带回来的消息无关,却成了她预备行动的充分理由。

    她早早在芙蕖伺候下洗漱完毕,想着大约早课……不,还是再晚一些吧,虞循会像那日在大雄宝殿外等着,她一出来就能看到他。

    然而,她的预想出了偏差,这一日的早课没有如期举行,寺内慌成一片,一大半僧众都往寺外聚拢,袁志用手下那帮将领也都有序聚集在一处,拦着情绪激动的僧人们,等候着袁志用的到来。

    宁知越有些不悦,今日于她有些特殊,她不希望这个意外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

    她带着芙蕖往寺外赶去,途中遇上了同样闻讯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赶去的袁志用。

    袁志用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许意兴阑珊,似是不满下属为了一点小事来请示他。

    但能惊动他亲自出动,应当不算一件小事。

    直到看见了她,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发掘出几分意趣,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待宁知越靠近,他狞笑地说了一句:“吴秋宗死了,听闻你昨夜见过他?”

    宁知越直觉耳边嗡的一声响,说不出忧还是喜。

    她毫不怀疑吴秋宗的死是人为,还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凶手是谁她也没有任何疑虑。

    按理说,她期待这一日许久了,曹襄肯出手,她就能顺势反击,扭转局势。

    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曹襄会直接朝她下手,正如他利用吴夫人刁难,或者离间李昌翰也针对她,借刀杀人,直击目标……

    是她又一次低估了他的冷血奸恶,用吴夫人最在意、最恐惧的事,激发她对自己无可挽救的怨恨。

    如今再想一想吴夫人那么早对她生出的敌意……

    他还真是筹谋得够久。

    **

    吴秋宗是溺死的,就在慈安寺前林间的河道里。

    寺里有井,但寺内用以辟火的缸里的用水多在这条河道里取,每日早课前灌满里外八口大缸。

    今日寅时,三个僧人如往常去挑水,一人提灯,两人担水。

    行到河边,便隐约瞧见水面有什么东西沉浮漂游着,待将灯笼凑过去,那物什显出个人形的轮廓,三人顿时慌了神,惊叫出声,引得寺外看守的兵士闻声而来。

    兵士究竟是久经沙场,见惯了死尸的,面色沉稳的将人打捞上来。

    吴秋宗近来算是寺里的“名人”,无需过问他们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接下来僧人们禀报监寺、住持,兵士们层层上报,告知袁志用,天微亮时,消息已经在寺内传开。

    住持已命人往县衙报案,也派人去通知吴家,但他已预料到吴夫人来后会是怎样的情形。

    袁志用没那么多顾虑,甚至乐于探索吴秋宗的死因,他同样清楚,这是谁的手笔,又是在针对谁。

    终于斗起来了,他的谋求也很快能见分晓了。

    袁志用手下就有能验尸的医官,他来时也命人将那医官传唤来。

    验尸过程很短,死因也很简单,溺死。

    “死者死于昨夜子时,身上无明显外伤,河边出了三个僧人的脚印便只剩吴秋宗的,且没发现周围有异样痕迹,暂时看不出他杀的迹象。”

    简而言之,吴秋宗是自尽。

    这个答案很合理,他已经听属下回禀过昨日夜里发生的事。

    巧合的很嘛,吴秋宗昨夜只与宁知越起过争执,又叫那几个僧人阴阳怪气嘲讽一番,读书人嘛,总有些自命清高的意气,一时羞愧想不开也是常有的事,连他手下的兵与他说了吴秋宗的死讯后都立刻联想到宁知越身上,其他人就能不好说了。

    袁志用不怀好意地看向宁知越,哂笑道:“宁娘子,你如何看待此事啊?”

    宁知越睨了他一眼,并不应声,视线落在那具面色已经发灰的尸身上,又转而往边上围着的僧人们一一扫去。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起吴秋宗的死因,昨夜拦着吴秋宗的两个僧人被单独孤立在一旁,面色惨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思不安的模样。

    偶然对上宁知越看过来的视线,有几分期许,又有几分慌乱。

    昨夜的事已经传开了,除了他们俩,宁知越也是被议论的对象,而她昨夜的那一瓢水和一句反驳的话语,也已经变成吴秋宗自尽的关键。

    尽管住持连声念诵几句阿弥陀佛,又勒令僧众不可妄语臆断,但这个念头已然产生,宁知越逃脱不了。

    宁知越默默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直到一声划破长空,哭天抢地的嘶号声奔驰而来,她掀动眼帘,心里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章节目录

她怎么不骗别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西米粽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西米粽子并收藏她怎么不骗别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