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县尉不再理会吴夫人的胡搅蛮缠,待听了仵作和衙差们的回禀,与袁志用手下医官所诉并无二致后,也打算打道回府。

    他不顾吴夫人撕心裂肺的嚎叫,衙差们也隔开她,免得她抱着吴秋宗的尸身不撒手,耽误了回城的时辰。

    就在这哄哄闹闹乱作一团的时候,来时的道路上响起了马匹奔驰的声音,宋县尉骑在马上,望着远处漫起的烟尘中有一拨人正向这边驶来。

    随着人马靠近,他看清其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是虞循和严司马,与他二人并行的,还有一个眼生的中年男人。

    略一琢磨,他心里有两了数,翻身下马等候着。

    宁知越也瞧见这一幕,心里暗道:他来得也太快了。

    不过比起曹襄,他这时赶到,正是时候。

    甫一待那三人靠近,下马近前来,一眼便瞧见吴秋宗的尸身和哭哭啼啼神色凄婉的吴夫人。

    虞循下意识去看宁知越,她身边只有芙蕖在,两人面色平淡,察觉到他的视线,宁知越看过来时露出浅浅的笑意,似乎在让他安心。

    但怎么可能安心,他瞥向前面问询怎么回事的杨德,满面凝色。

    不等宋县尉回话,吴夫人就发现这个新来的人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官,一举扑向他跟前,指着宁知越还是之前那番话:“官人要为民妇做主啊,她杀人民妇儿子。”

    杨德闻言并未理会她,朝宁知越看去,上下打量一番,转动眼珠,眼尾余光有意无意往虞循身上掠过,落在袁志用身上,拱手故意问道:“袁将军怎么也来了?”

    “汜州刺史与贼人勾结,祸害百姓,意图对公主不利,本官受命前来护卫殿下安危。”

    杨德冷笑,“哦,据本官所知,圣上并未下达过旨令,蔡节使也曾给袁将军传过调令,你奉得是何人之命?”

    袁志用不喜不怒,斜眼睨着,带着些许挑衅的口吻,“这就得问虞钦使了,不过我倒想先问问杨大人,方才这番话,是否也问过陆节使?”

    杨德面上显见的一暗,“陆节使早将此事禀明圣上,虽是事急从权,但虞郎君此举未免太过逾越。”

    虞循面色不改,“圣上许我便宜行事,事关殿下安危,我总要考虑周全,若圣上真怪罪下来,自是我一力承担,杨刺史另有要务,就不劳您费心了。”

    杨德如此来势汹汹的架势,才这么些时候,就咬着虞循的错处不放。

    宁知越暗自思忖,看来虞循若与接下来的事牵扯越多,于他于己都不太妙。

    此时,杨德冷哼一声,按下此事,又将旧事重提,问起吴夫人所言“做主”的缘故。

    吴夫人刚待开口,宋县尉瞪了她一眼,抢着回了话,将事情经过,以及吴夫人与宁知越之间的深厚恩怨也一一说明。

    吴夫人分外心虚,却对杨德满怀期许,不时觑着他面上神色变化。

    宋县尉自认如实禀报了事情的全部情况,吴秋宗确是自尽,吴夫人所言只是因她自己受人蛊惑,又骤然丧子,不肯相信罢了。

    然等了一会,杨德却抛出一个疑问:“宁娘子昨晚是何时离开寺内的?”

    这话并非对着宋县尉问的,宋县尉与一众人皆是茫然,想不出这与吴秋宗的死有什么必然关联,但他如此发问必有缘故。

    难不成他真信了吴夫人的话?

    宋县尉迅速朝边上的衙差使了个眼色,那衙差会意,与最后见过吴秋宗的两名僧人看了一眼,“没听见使君问你们话呢?”

    那两名僧人瑟缩着低下头,“这……小僧也不知,小僧并未见到宁娘子离寺……”

    没见过……这……

    不等宋县尉与衙差等人发作,住持率先开了口,“你们没瞧见,总有其他人见过。”

    边上僧众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小心答道:“小僧见过,约莫是戌时中。”旁边的僧人也如此附和。

    “戌时中出去,亥时初回来,也有半个时辰了。南漳县才查破了贼人的罪行,还有些正在通缉的,宁娘子孤身一人离寺这么久就不害怕?”

    原来已经已经受到池鱼之殃了。

    宁知越不冷不淡地说:“怕什么?被通缉的犯人报复?杨大人问这话的我倒不明白你到底看过还是没看过卷宗,我也算是为铲除曹氏父子献了一份力,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会想要除掉我?若你说的是曹氏父子……那我确实怕,怕他们不来找我。”

    杨德皱起眉,对宁知越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

    来之前他已经悉知这两个月来汜州发生的事,也知晓虞循与这个小娘子走得近,偏偏这小娘子还是宁家的女儿。

    宁公德名他早有耳闻,但平南王府不好过于亲近,他也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宁公对子女管教极严。

    宁知行他却是打过交道,办事严谨稳重,待人恭谦有礼。

    武安侯夫人他也曾见过几面,规规矩矩,有些许傲气,却也不曾张扬轻慢待人,这个小丫头属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杨德墨着脸,又道:“宁娘子胆量过人自是我等不能比的,但吴夫人口口声声说你与她有冤仇,你又在吴秋宗出事前与他争执,纵使之后你能洗脱嫌疑,但这消失的半个时辰也有预谋的可能。”

    “杨大人这是何意?无凭无据就要污蔑本世子的妹妹杀人?”

    姚琡似乎刚刚得到消息,衣袍领口的口子都错了位,气还没喘匀,风风火火冲到人群中来,轻风、轻云与羽书、羽墨紧随左右,将杨德与宁知越隔开。

    杨德瞧见这阵仗,唇角一闪而过一抹讥讽的笑,朝着姚琡拱了拱手,道:“官府有官府办案的章程,证据也是查出来的,宁娘子有没有嫌疑要查过才知道,纵是她出身宁家,这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虞郎君深谙此理,你以为呢?”

    姚琡眯着眼看向虞循,大有他说是就打他一顿的势态,虞循瞧见了,也看到宁知越正好整以暇,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杨刺史说的极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今奉此信条的人不多了,当年我若是能与杨刺史结识,有您相助,卢有易一案便不会拖延半年之久。”

    他盯着杨德,说话时神情再正经不过,看着杨德面容僵硬,嘴角微微抽动。

    “不过,吴郎君死的确实蹊跷,寺院已被上了钥,还非要偷偷离寺投河,他的死因确实要重查。不仅如此,嫌犯调查范围也应扩大。寺里僧众无数,香客众多,吴郎君死于子时,那么子时之前,寺内寺外谁都可能是凶手,都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查一遍。”

    意识到他的意图,宁知越眸光微动,但此时已不是时候,她不准备徐徐图之了。

    姚琡忙着附和:“就是,就是,寺里这么多人,谁没个一时半刻不见踪影的时候,谁又知道那吴秋宗不是与旁人结仇结怨,叫人盯上暗害了,这才问了几句话,杨刺史就生造出敏敏行凶的可能,我虽不在朝中任职,却也见过刑部如何办案。”

    杨德面无愧色,不紧不慢道:“世子急什么,其他人自是不会放过,但眼下宁娘子颇有嫌疑,当然要先问清楚她做了什么。”

    他说到“帮凶”二字时,视线落在袁志用身上。

    虞循看见,顿觉不妙。

    杨德是卢尚书的门生,他二人一贯主张用陆谦压制袁志用,若被他察觉宁知越与袁志用有来往,怕是会以此攻讦宁家和平南王府。

    再一深思,宁知越缘何与袁志用来往的……

    究竟是因他与卢尚书恩怨牵累了宁知越,还是那个人的指示?

    但不管实情怎样,宁知越都被推到了漩涡中央。

    虞循忧心忡忡地看向宁知越,宁知越似有所觉地也朝他望过来,幅度极轻地摆了摆头。

    “宁娘子以为如何?”杨德又冲着宁知越发难了。

    “听着有些道理。”

    “那你离开寺院这半个时辰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宁知越面无表情,语调也极平淡,仿佛再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去见了个人……唔,不对,是两个人。”

    众人哗然,议论声顿起。

    吴夫人扑过来,“果然是你与人合谋害死了我儿……”

    她没有得逞,芙蕖眼疾手快将她还在空中乱抓的手擒住,往一边甩去。

    杨德忙问:“是何人?”

    下一瞬他似乎觉得自己急切想要揪住她把柄的心思表现的太明显,缓了缓,又道:“宁公与你诸位兄长还有武安侯夫人均是清正廉洁之人,你可知你刚才这番话出口,便很有谋害吴秋宗之嫌,如此一来于你们宁家声誉有损。”

    宁知越笑了,“有没有损宁家声誉我不知道,但现下清楚杨刺史确实是在着急给我定罪了。”

    “你……你休要胡言,本官又不是不分是非之人,是你自己承认你出寺与人会面,若见的是寻常人,在寺里会见即可,何须到寺外去。”

    宁知越一脸无辜,“我话都没说完,杨刺史也不等问清楚些,譬如我见了谁,做了什么,听了两句话,就贸贸然妄下论断,疑心我杀人。若不是第一次见杨大人,我还以为我何时得罪过……哦,也是可能的,是我二哥,还是其他人与杨刺史曾有过节,非要给我安上这么一个罪名。”

    姚琡笑出声来,他就说宁知越怎么会这么乖顺就回答杨德的问题,这般直白,就差将他为卢尚书报复虞循一事言明了,但知晓虞循过往的人不会不知道这段往事,如此,与明说也没有分别。

    杨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声道:“本官秉公办事,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方才的话也是为你好,提醒你要想清楚了再说。”

    于是又问:“你说你昨晚见了人,见得是何人,因何要在夜里寺外相见。”

    宁知越仍旧在笑,但虞循从这抹笑容中看到一种刻意的戏弄,他听见她轻盈的嗓音吐出几个字:“祝十娘和孙齐。”

    杨德似乎受宁知越之前的诱导所害,极为防备她的一字一句,听到这两个名字时反而细细思索起来。

    姚琡反应就很快,紧张地看着宁知越,正要说些什么,虞循一把将他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他心内同样震动,却不得不保持冷静。

    他毫不怀疑宁知越的话,可她为何选择在此刻说实话?

    答案在他脑中呼之欲出。

    吴秋宗死因并不难猜,宁知越一定得知此事便推出全部经过。

    曹襄已经销声匿迹近半月,此时故意布局对付她,以她的性子,不会防守,只会适时反击,这一场与杨德对峙下来,他有把握她不会输。

    但是……

    想到此去汜州公主府里得来的消息,虞循心里隐有忧虑,曹襄对宁知越狠下毒手,但宁知越对曹襄的恨却源于青予,若她知晓阮娘子闺名是“清舒”二字,会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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