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漪兰都没有给宁知越一个准信。

    她既不知公主到底有没有看那封信,也不知道那封信最终被公主如何处置。

    不过,漪兰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比如此前殿下与冯昭在赌气,二人只除了每日用膳歇息时待在一处,旁的时候殿下都只留在屋里闲坐、发呆、或是小憩,而昨日她送信后不久,殿下将将醒来,冯昭便来看殿下,二人又独处说了许久的话,之后殿下脸上比从前多了点血色,面上似乎也总挂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连着几日看下来,殿下总与冯昭待在一处,漪兰这才算是看出来,殿下似乎又原谅的冯昭。

    这事在漪兰看来不太妙,殿下与冯昭感情太深,难以割舍,又乐于听信冯昭的花言巧语,宁知越的信说不准落入了冯昭手中,叫他看了去,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又失了殿下的信任。

    她不得不尽快将这些变化告知宁知越,并提醒她,哪怕是拿出证据摆在公主殿下跟前细数冯昭的罪过也已经不管用,需得用些特别的手段与方式让殿下清醒过来,并且一击击垮冯昭。

    宁知越默然听着,却没应下,只道她会再想办法。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她满心以为这封信交给青予,她一定会与自己见面,只要她肯见她,所有的问题都能轻易得到解决,但她为何会毫无反应?

    宁知越不由怀疑,那封信是否真落入青予手中,不管怎么看,曹襄没有与她和谈的意思,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阴谋等着她。

    真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想死自去抹了脖子,何必牵连青予跟着他担惊受怕,真当她会因为青予而让步?死了他与冯昭,正好让青予远离这些纷争。

    但在这事前,她也得尽快处理了曹襄与冯昭。

    这一天,一如前几日的枯燥与平淡。

    去小佛堂给王夫人上香,再随一行僧人在祭坛边听法师讲法、诵经,一到闲下来时,姜盈盈就会与她一同在寺里漫步绕圈,挨个佛殿转悠。

    她与姜盈盈算不得熟稔,因为玄素,宁知越可以将她视作信得过的人,但一时间她们是做不成知心好友的,故而,她们除了玄素,再无甚可攀谈的。

    但她还是连着几日来陪着她,即便什么都不说,就只是陪着她一遍又一遍的走过寺里的每一条路。

    宁知越心里清楚,姜盈盈也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托嘱的人是谁?

    那也只能是姚珂了。

    自那日将所有的话说开自行离去后,她便鲜少在寺中见到虞循、姚琡与四哥的身影,周陆然、石僧、羽书、羽墨也都不见了,只留了姚珂时不时来留意她的动向。

    她早已打发芙蕖回到姚珂身边,大有与他们这一行人划清界限的意思。

    虞循几个去了何处,在做什么,她心里大约莫清楚,但如那日离开时说的,她觉得没有必要了,杨德要找她的罪证那就让他去找吧。

    从前的字迹是她用右手写的,她已改用左手,她的画像也是青予画的,若是需要也能造出许多,那些东西假而虚空,几句言语辩驳就能让人摇摆不定,做不得数,况且曹襄也并非因那一幅旧日里的画像才确定她就是陈玉,关键的证据只有一个,那就是青予。

    这些话她不便与虞循和四哥他们说,她与曹襄、冯昭的了断在即,没有心思再理会旁的事,也就只能由着他们去。

    剩下的姚珂在她跟前从来讨不着好,从前还敢反复挑衅,与她拌嘴,那日之后瑟瑟缩缩,面对面碰上,也仓皇避开,看着她经过,巴巴地望着想与她说一句话,也被她的冷脸吓退。

    后来就换做姜盈盈常在她身边出没。好几次,她与姜盈盈闲散漫步,姚珂偶然在不远处出现,姜盈盈见了便觑着她的面色呼唤姚珂过来,她没说话,静了半晌,姚珂自己结结巴巴地拒绝,带着芙蕖和霜英灰头土脸的离开,倒是将从前趾高气昂的气势全收敛了。

    姜盈盈还没有放弃缓和这种森冷疏远气氛的打算,与宁知越从伽蓝殿出来就定住脚步朝对面的观音殿望着,宁知越不由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姚珂踮着脚往一群围成一团的香客中张望着。

    那群人里女客居多,一会敛声屏气地将视线汇聚在一处盯着某一个人,一会陡然惊呼出声,姚珂看的心里痒痒的,颇想加入她们。

    “像是在求签。”姜盈盈收回目光,看向宁知越轻声笑道:“观音殿里逢初一、十五时,慧远法师会在殿中解签,但……今日已是十七,怎么观音殿里还有这么多人?”

    六月十七。

    宁知越仰头往天,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她还觉得曹襄死讯穿出来没多久呢。

    出神间,姜盈盈已经迈步往阶下走了几步,拦着一个路过的僧人问了两句,又折返回来。

    “这倒奇了,平素观音殿里倒也不是没有求签问卜的香客,殿里也有解签的小僧,但大多香客都是为慧远法师,选在初一、十五再来,方才那小僧却说今日慧远法师也来了殿里解签,却不知是何缘故。”

    都是慰藉人心的把戏,宁知越不信这个,也不大感兴趣,随意应道:“许是被人请来吧。”

    姜盈盈也应是,看着那头姚珂已将签筒捧在手里,诚心跪在蒲团上紧张磕了三个头,才闭着眼睛举起签筒使劲摇了起来。

    霜英与芙蕖都替她留心着地上,隔了一会,签筒里掉出一支,霜英替她拾起来,芙蕖一手接过签筒,一手扶着她起来,三个人兴冲冲往殿内去。

    姜盈盈瞧出宁知越兴致不高,这几日与她同行也一直心不在焉。

    虞循去找她时与她交代过,宁知越吃软不吃硬,做得多错得多,这个时候在她跟前只陪着她,反而叫她心软。

    虽然姚珂也去找她从中调和缓解她们的关系,但这几日伴着宁知越,显然虞循对宁知越了解的更为透彻。

    她没再多言,跟上宁知越朝外走去,没走出几步,观音殿里骤然响起一声惊呼,所有人都驻足朝那一处看去。

    姚珂举着签文在周围一众的议论声里高呼着,“上上签,是大吉之兆……欸,敏敏……”

    她在霜英、芙蕖的护卫下钻出人群,站在殿外廊檐下,朝着对面张望,却没看到想见的人,再待大喊大叫,已被霜英和芙蕖拦住。

    宁知越见无事发生,没好气地重叹一口气,正要继续往外走去,正面迎来几个面带讥笑小声议论的妇人。

    “不就是个上上签吗?有什么稀奇的,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

    “就是,我上个月初一也来求了一次,也是上上签,大吉,慧远法师说我所求之事必能得成,果然,我上个月铺子里多收了一贯钱,这个月瞧着账簿也不错,总算不用将铺子盘让出去了。”

    “当真吗?我就一直想来寺里求一签,但我邻家的李大娘听我提起这事,总劝我别花这些冤枉钱,她也算有些年岁见多识广吧?这求了吉签的就是心里美滋滋的,实际也没几个好的。”

    “你这话说的,我自己亲身经历,难道还故意编出些谎话来哄你不成,我图什么?你要是不信,随我去我铺子里瞧瞧,如今人来人往,可好着呢。”

    “你别恼,你铺子里如何我是瞧见了的,我就是跟你复述李大娘的话,我就是听了她的,一直犹豫着没来求。”

    那妇人点了点先头说话的那个,“你啊,怎么总是听别人说,你得自己琢磨,自己试一试呀,那李大娘求自己身体康安,却连到寺里进香都怕给路费,你们家离慈安寺得有十里地吧,这来回得走二十里,一路上不肯吃不肯喝的,可不得把自己身子拖垮了?”

    那人噗嗤一笑,眼光扫了四下一遍,“这事我听过,不过我也不是只听她的话就打消了念头,我记得以前也听人说过,不是有个富家夫人求了上上签,也是慧远法师解得签,说什么福德无边,富贵无极,结果转头人就没了。”

    宁知越无意偷听她们的谈话,却在听得最后一句时,步子猛然顿住,定在原地。

    姜盈盈尚不知怎么回事,之间宁知越面色凝住,一动不动。

    “你说的不会是十年前的事吧?我倒是也听过,那夫人带着儿女来寺中礼佛,出手也很是阔绰,听说慧远法师解签之后她很是高兴,一挥手就添了数百两银锭的香油钱,还将那根签带走了。”

    “哦……原来是这事,我也记得,咱们南漳县从前的富商陈家夫人嘛,当时我也在寺里住着呢,我听说她是叫她女儿给气着了才去求的签,本来那签文极好,她也高兴得不得了,结果她拿着那支签没多久……不对,她是当晚就吊死的,到底是欠了儿女债,得还……”

    “可不是,那陈家娘子后来也是自尽没了……唉,也怪可怜的。不过这样的事也就那一桩,那之后不久寺里有人求签,与那陈家夫人求得是同一个号,那人听过陈家夫人的事,虽知晓签文是上上签,也总觉得不大吉利,一定要重新求,哪知连摇了几回都是那一支,气得将那支签扔在一边,另摇了一支出来,虽只是个中吉,终归是心安了。”

    “不错,寺里本不忌讳,但觉得这支签与原来那一副不符,这才闹出连续几次都是出这支签的事,本想重新换一副新的,到底陈家夫人的事传得广,怕香客们忌讳,索性就不加这支签了……”

    仿佛凛冽的严冬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宁知越只觉浑身彻骨的寒冷与麻木,她的胸口也似被铜凿铁锤剧烈敲击着,钝痛从心口蔓延开,揪扯着她的脏腑,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脚下一个踉跄,手足浑不似自己的一般不受控的瘫软,姜盈盈一把扶住她,惊惶焦急地拍着她的脸,紧声唤醒她,“宁娘子……宁娘子,可听得到我说话?”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搜寻着观音殿外熟悉的身影,却抽不出空来唤人。

    “宁娘子,你……你别……”别什么?姜盈盈自己都不知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宁知越冷静、平息下来。

    那是宁知越的阿娘,是困顿了她十来年的心魔,纵是伤口痊愈,疤痕却难消去。

    “宁娘子,你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王夫人的……与你无关的,不是你的错,你要冷静……”她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你想想玄素,想想你阿姐,还有宁家的几位兄长,姚世子、县主……”

    拖着宁知越的手臂上突然一阵剧痛,宁知越攥紧了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涣散的目光重又聚焦,凝在一处,与她的手一样冰冷,生硬。

    边上已有人驻足观望,姜盈盈顾不得疼痛,谢绝旁人的好意,正要再加一把劲唤醒宁知越,手臂上的痛感逐渐散去。

    “宁娘子,你可还好?你……”

    “我没事,”宁知越倚着姜盈盈,看着方才被她攥住的胳膊,满是歉意,“对不住,我……”

    “我没事,倒是你,你还好吗?”

    好吗?

    宁知越难以抑制身体的颤抖,这一记当头一棒不止敲醒了她的心,还敲开了尘封多年的噩梦与痛苦,潮水般向她涌来,令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在潮水中浮沉,身体不由自主地下落,沉溺,窒息,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可是玄素……一根浮木,将她带出水面,救回她性命的浮木,也将她的理智重新唤醒。

    什么上上签?阿娘何时去求签?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

    那支签被阿娘拿走,为何没在阿娘的遗物里找到?

    宁知越猛吸了两口气,扶着姜盈盈站稳后松开,艰难地挪动步子跟上那几个闲谈的妇人。

    姜盈盈见她步子尚且虚浮,身子还在发颤,连开口也艰难,忙替她叫住那几人。

    宁知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咽了咽唾沫,极力掩饰住自己翻涌沸腾的内心,平了平气息,缓慢生涩地问出一句,“几位婶婶,抱歉方才不小心听了你们的谈话……我想问一问,方才你们说……少了一支签,不知是哪一支?”

    那几人皆是一脸怪异,满是不解,却还是好心答道:“那个呀,第二十八签,上上签,好得很……”

    宁知越的耳边再度响起嗡嗡的声响,余下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第二十八签,她见过的,红漆箭头,黑漆楷书,进沉雪园的第二晚,与虞循一通前往怡景殿,在公主寝阁的妆奁盒中,她亲自翻查过,上面的黑漆字迹已经快要被磨掉。

    从露说,那是公主在慈安寺里求来的……慈安寺里多年不设这支签,她的签是从哪儿来的?

    一根丢失多年的问卜签,本该属于她阿娘的东西,为何最终落在青予手中,而她也从未与她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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