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

    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顾青梧还有些不相信,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解秋池又叫了一声,才欣喜的抬头。

    来人不是那群贼人,而是解秋池。

    他气喘吁吁,额头冒了一层薄汗,见她看来,忙将手里还在滴血的匕首往身后一藏,伸出另一只手,递上前来。

    顾青梧一直蹲在地上,又吓得不轻,这会儿全身发软,腿脚发麻,当下顾不得羞涩,将右手放到对方的手掌中,借力站了起来,谁知力道太过,往前一倒,就这么直接撞到了解秋池怀中,一时两人都愣住了。

    沉默片刻,还是身后的李朔看不下去了,忙招呼道:“两位,有话还是待会儿再说,当务之急,需得尽快离开这里才好,免得贼人找过来,咱们就危险了。”

    顾青梧回神,用双手抵了解秋池的胸膛,借力站了起来,“对了,解公子,有人追杀我们,你从哪个方向来的,没有遇见一些奇怪的人吗?”

    “有。”解秋池如实回道。

    顾青梧‘啊’了一声,“那…”

    解秋池随即将身后的匕首露了出来,上面血迹斑斑,却泛着点点寒光,“死了。”他这会儿出奇的冷漠,视线在顾青梧和李朔身上一转,又道,“不过还不知道有没有同伙在附近,这里的确不安全,先出去再说。”

    “可我们去哪儿呀?”顾青梧有些茫然,方才慌不择路之下,她早已没了方向,不知道所在的方位是什么地方,连原路都记不得了。

    李朔有伤在身,也不认路。

    好在解秋池还认得方向,可以带路。

    他拉起顾青梧的手,又看向受伤不便的李朔,问是否需要帮忙。

    李朔摇了摇头,不出意料的拒绝了。他不是顾青梧,也并不大相信这个忽然出现,还带着染血匕首的男人。

    解秋池见状也作罢,虽说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太在意。

    他拉着顾青梧走在前面,李朔捂着伤口,有些蹒跚的跟在后面,三人一路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路摸索着往某个方向走,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直到前方传来大量的脚步声。

    顾青梧紧张的拉住了解秋池,后者却回头温和的安抚道:“别怕,不是坏人,大概是救兵来了。”

    他听到盔甲间摩擦的动静,猜测应该是官兵到了。

    果然也如他所料。

    是府城巡防的官兵,领头的是一位一身甲胄的中年男子,国字脸,粗眉大眼,绯色衣袍,腰间挎着一把长剑,配银鱼袋,正是锦州城正五品都尉正使职大人,黄林宣,身边跟着勇毅侯府的世子爷孟文渊。

    两人此刻的脸色焦急,黄林宣更是在心里破口大骂,任谁都知道,他要是今儿找不到活着的端王殿下,别说仕途不保,恐怕连身家性命都得搭进去,孟文渊也是一样。

    好在上天眷顾,当看清前方走来的几人时,孟文渊直接激动的跪下了。

    “殿下。”

    黄林宣和手下的士兵从未去过京都,也不曾见过端王殿下,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们跪的干脆和果断。

    倒是顾青梧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解秋池已经拉着她一并跪在了地上。

    李朔虚弱的摆了摆手,“起来吧。”随即身子一松,差点倒在地上,幸好被解秋池就近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孟文渊和黄都尉即刻围了过来,嘘寒问暖,得知端王身上有伤,又立刻派人下山去接个郎中上来,却听端王道:“不用了,王叔精通医理,已经替本王包扎过了,孟文渊,你即刻带人去增援王叔,方才他为了掩护本王,与那群贼人周旋,也不知如何了。”

    “是。”

    孟文渊带了一队人离开,剩下黄都尉带着端王及解秋池两人,先回寺内禅房休息去了。

    禅房这边。

    林夫人有些惊讶地起身,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自家老爷,盐铁司副使林巡,“老爷你怎么来了?”

    随之进来的还有失踪已久的林玉宗,和王家一行人,此刻脸色都不大好,前者的脖子和脸上还有几道血痕和指印,看样子是被人打了一巴掌,顺带刮伤了。

    林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忙凑上前,叫嚷起来,“玉宗,这是这么回事?谁干的?”

    “是我。”一旁的王夫人沉着脸色,搂住女儿王玉枝,应声答道。

    林夫人愕然,还不待发问,林玉宗便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娘~”

    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王夫人是不会客气的,虽然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但自己女儿受了委屈,不在这个时候要个说法,还等到何时?当即将林玉宗欺负了自己女儿的事一股脑嚷嚷了出来,听得在场有些人随即脸色一变。

    徐氏便是其中之一。

    她万万没想到原本十拿九稳的事会出这样的岔子,随即看向了女儿顾飞鸢,后者只能心虚地低下了头。

    见她如此,徐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费心攒的局,到头来竟然让女儿送出去为旁人做了‘嫁衣’!

    林夫人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但她来不及去责问女儿林月娥,只能先解决眼前的事。

    这时,外面有衙役进来传话,“两位大人,端王殿下传召。”

    林巡和王主簿对视一眼,顾不得在场其他人,忙招呼着离开了。

    有了这个插曲,王夫人原本激动的情绪冷静不少,再加上有王玉枝在一旁拦着劝解,事已至此,有些事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倒是林夫人有些茫然,“什…什么端王殿下?”

    “你还不知道吧。”王夫人抖擞起来,替她解惑道,“当今陛下的三皇子,端王殿下,此刻就在寒山寺,我家大人是听到消息,有贼人胆大包天,欲在此行刺端王殿下,才和林大人匆匆赶来,没曾想刚到这儿,还来不及拜见殿下,就先听到林玉宗和我家姑娘在一间禅房里拉拉扯扯的声音,我就想问一句,你们林家不是已经替他寻好了一门亲事嘛,何苦再来招惹我女儿?”

    这话问的林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来到底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二来看样子也是姑娘家吃了亏,她辩驳不得。

    不过一旁的林玉宗却在此时拱手道:“伯母,此事是我之过,连累了玉枝妹妹,若蒙不弃,玉宗愿意为此事负责。

    此话一出,众人默然。

    良久,王夫人才神色复杂道:“你真愿意负责?”

    “这是自然,原本也是我的不是,不该私下再见玉枝妹妹的。”林玉宗脸色愧疚,又转身,朝徐氏一拜,并道,“此事还望顾夫人谅解,是我与贵府三姑娘无缘,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无颜求娶了。”

    “可你祖母那儿…”林夫人还是有些担心。

    但林玉宗道:“母亲放心,祖母那里由我去说就是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如此一来,林夫人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了。

    她本就属意王玉枝,胜于顾家那位姑娘,只是婆婆信命,非要让她来这一趟相看相看,才出了这样的事。

    “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吧。”

    她叹了口气,又重新拾起精神,走过去拉起王夫人的手,到一旁商量去了。

    跟在王夫人身边的王玉枝得偿所愿,偷偷的去看人一眼,见林玉宗温柔地对自己笑着,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心中暗自窃喜不已。

    她就知道,自己不会输给那个顾青梧。

    相较于这边忽然而来的春风化雨,徐氏的心情可就没那么好了。

    她知道这次的相看是失败了,不过…“飞鸢。”

    顾飞鸢正有些走神,闻言也是吓了一跳,“什,什么,母亲?”

    “青梧去哪儿了?她没有跟林三公子在一块儿,你刚才不是说,她与你分别时,是和林三公子走了吗?”

    “是呀,三姐姐,我之前问你,你还生气了呢,如今林三公子回来,却不见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顾玉嫣在一旁煽风点火,连孟婉晴也随后出声问了一句。

    顾飞鸢不敢答话。

    为难之际,紫娟忽然叫一声,“五小姐。”

    徐氏几人闻声看去。

    顾青梧和解秋池两人并肩从外面走了进来,也是一副衣裳不整还带伤的样子,和方才的林玉宗倒有那么几分相似。

    徐氏许是想的太多了,见状眼前一黑,竟就这么直接晕了过去,吓了在场众人一跳,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母亲。”

    “姨母。”

    …

    徐氏再度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府里。

    顾飞鸢和丫鬟琥珀守在床前,外头的天色已暗,点点繁星和一轮弯月高高挂起,晚风伴随着蝉鸣一并溜进屋子里来。

    “母亲你醒了。”顾飞鸢脸色一喜,见徐氏要起身,忙和琥珀一起将其扶了起来。

    徐氏还惦记着晕倒前的事,忙拉住女儿的手问道:“青梧呢?”

    顾飞鸢脸上的笑意一淡,没有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琥珀奉了杯水近前,并回了话:“五小姐回梧桐院休息去了,夫人若有事,奴婢马上去请?”

    徐氏摇了摇头,“不用。”

    她也不是很想立刻就见到人,只是担忧她和解秋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便在心里斟酌一番,才道:“青梧,和那姓解的,如何了?”

    什么如何?顾飞鸢和琥珀一时都没听懂。

    待徐氏为难地解释了一番,顾飞鸢才明白过来,“母亲你误会了,五妹妹和解公子什么都没发生,她之所以衣裳不整,是逛庙会时为躲那群贼人藏起来所致,解公子只是去寻她回来而已,你想哪儿去了。”

    “真的?”

    “当然,女儿骗你做什么。”顾飞鸢无语道。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然就真白费我一番功夫,彻底没指望了。”

    这话听得顾飞鸢有些莫名其妙,狐疑地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试探道:“母亲,你不会还打着林家的主意吧?”

    徐氏没有反驳。

    顾飞鸢却觉得这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母亲,方才离开寒山寺时,我听林夫人提起过两日要去王家下定的事,可见此事已成定局,母亲,虽说林家在这锦城是个显贵人家,可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你干嘛非要促成这么亲事不可呢?”

    “这还用说,还不是为了你,和你舅舅。”

    “舅舅?”顾飞鸢不解,“这跟舅舅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儿,徐氏就先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就长了,自几年前开始,你舅舅的生意就一直不大好,年前又出了那样的事,卖了不少店铺,结果你表哥至今还躲在外面不敢回来,这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却没个好进项,长此以往,莫说现在的徐家,就是当年的金山银山也得败落个干净,这好不容易借着这门亲事,能和林家联姻,攀上了关系,日后再重走盐商这一道,就顺畅多了。”

    原来如此。

    顾青梧要嫁去林家的事,顾飞鸢知道舅舅家在其中是出了不少力的,原以为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却不想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现在怎么办?”她这会儿倒有几分后悔了。

    若早知这门亲事对舅舅家这么重要,说什么,她也不会递消息给王玉枝,还和林月娥联手,一边帮忙支开了顾青梧,一边拉走林玉宗,让她能和林玉宗单独相处,最终得偿所愿。

    徐氏虽说不甘心,但要她立时三刻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搅合了林王两家的好事,还暂且办不到。

    母女俩相顾无言,一时都没什么话好说。

    而琥珀在旁边听了半天,随即说出了一个让母女俩都觉得不大妙的消息,“夫人,三小姐,方才奴婢送老爷离开,在院子外面亲耳听到解公子向老爷提亲,说要娶五小姐为妻。”

    “真的?”顾飞鸢激动的起身问道。

    琥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那爹爹怎么说?”

    “老爷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说要考虑考虑。”

    话说完,徐氏的脸色一沉,隐隐觉得不安。

    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万一老爷那边答应了解秋池,就是林家回心转意亦是无用,说到底顾家,还是顾珉这个家主说了算的。

    屋外,月华如练。

    顾青梧沐浴出来,就见许嬷嬷拿着药膏,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就说小姐您该忍几天,这伤口碰了水,好的慢些,若是留下什么伤痕可如何是好?”许嬷嬷一边敷药,一边絮叨,其间还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心疼不已。

    顾青梧对此只能无奈的眨了眨眼。

    她知道伤口不能碰水,可自己在寒山寺折腾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还让虫子爬到手臂上,若不清洗一番的话,自己浑身都会不舒服,相较之下,伤口好的慢或者快些,并不那么重要。

    “竹心怎么样了?”她试图转移话题。

    许嬷嬷回道:“还好,那丫头皮糙肉厚的,只是额头碰得青紫,郎中来看了,也说没有大碍,只留了一瓶膏药,叮嘱她这几日好好养着,只要头不晕了,人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让她好好在自个屋里休息吧,正好这几日我也养着,不用她跟着伺候了。”顾青梧笑着说道。

    许嬷嬷‘哎’地一声应了。

    待敷好药,困意袭来,顾青梧便卸了胭脂首饰,上床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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