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谁说过来着？忘不掉的人一定会再遇到。
钱多多一向对这种所谓命运所谓浪漫的话嗤之以鼻，可是，柱子旁坐着的那位，分明是他。
刚出电梯就见到了，穿着灰白长袖衫，黑色长裤，半垂着头的男人，她最熟悉他这般等待的姿态，和当年坐在教学楼外长椅上等她晚训的样子一模一样，好像要等到地久天长。
呵，说雕塑谁是雕塑。
多多换好工作服，戴好口罩、帽子，趁交班前的几分钟趴在护士台看监控，监控由上往下要拍到整个大厅，画面上其实看不清脸，但她就是知道是他。
程岁问，她的前男友。
不仅门外坐着的是他，前几天去药房瞥见的也是他。
托他的福，交班时多多一直心神不宁。
“9月26日总交班，总人数21人，转入1人，转出0人，抢救0人，死亡0人。1床，昨日体温39度2，……12床，昨晚由急诊转入……24床……交班完毕。”
夜班交完班，护士长便开口：“12床本来是留给今天手术病人的，被急诊占了，那手术病人来了只好放5床了，多多，你准备一下。”
突然被叫到，还好最近监护室的病人她都熟悉，手术病人也大概知道，点了点头，问：“二尖瓣置换那个？”
“对的，今早第一台，大概要到下午，你备一下呼吸机。”护士长叫韩胜楠，很年轻，只有三十出头，说话声音很轻很温柔，总是带着笑，这并不影响她的威信和领导能力，人如其名，她比很多男人要强。
“最近护理部要抽查规章制度，随时到各个科室提问，要背的内容我都发群里了，大家抽空背一下。我示范一下，”护士长的眼神落在规培妹妹身上，“同时有两个病人需要输血，其他人都在忙，只有你空闲，可以去血液中心取血，要怎么取？”
刚入职规培不到一个月的妹妹：“……提两个取血箱。”
“多多说一下。”
“跑两趟。”
“对的，两个病人就要跑两趟，这是规定，输血是绝对不允许输错的。”护士长总结，“大概就是这样的提问，不用紧张，回去背一下就好，好了，交班结束，干活去吧。”
于是众人散去，夜班下班，其余人各司其职。
监护室是一个永不停息的机器，她们每个人都是零件，是机器运行的一环，不停不休按流程运转，交班，接班，配药，核对，输液，分药，录入数据，抢救……每一日都如昨日。
钱多多偶尔会想，到底谁是机器？她们？还是会滴滴报警的输液泵心电监护仪？
幸运的是今天的实习妹妹做事很利索，这让多多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她让实习妹妹休息一下，自己则是来到护士台。
“分完药啦，来干什么，看监控呀！”坐在护士台的主班老师问。
“没事，随便看看。”她也不好意思说她来看她前男友还在不在。
她不提，不代表主班老师不提。对方忽然用八卦的语气对她说：“我跟你说，今天外面坐了个帅哥诶，你看这个肩，这个腿，虽然看不清脸，不过男人呀，只要宽肩长腿，就丑不到哪里去。”
她探身去看，老师手指的，赫然是程岁问，顿时哭笑不得，忽然想到什么，“他只有今天在？”
“对的，我前几天上班，都没见过他，就是今天来的。看上去很年轻是吧！”
确实年轻，他才二十六七岁，坐在充斥着中老年人的监护室大厅，格外扎眼，她笑了笑，“大概是家属吧。”
那是谁的家属呢？
多多下意识审视这间屋子里的病人，昨天急诊上来的12床吗？可那分明是个姓张的中年男人。
也许是隔壁RICU？监护室内有两间ICU，一边是多多在的心外科ICU，一边是呼吸重症RICU。
他的家人生病了吗？能一直坐外面干等，想必是至亲。严重吗？钱多多在心里唾弃一下自己，进ICU还能是轻症吗？
容不得她细想，有机器响了起来，她得去处理。
这一忙就忙到午饭时间，去休息室吃饭的路上，透过监护室大门的玻璃，能看见他笔直的身影，他比以前壮了些，长袖衫勾勒出宽肩和胸肌的形状。
这样等待的姿态，是她曾期许过的。
多多忽然有些生气。
她再也不要到护士台去看监控了，无论他为什么在这里，都和她没有关系。
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心外ICU的探视时间，规培的妹妹守在大门口，给进来探视的家属发隔离衣。
这段时间是监护室一天内分贝最高的时间段，平时除了机器声只有大家的轻言轻语，到了探视时间，即使是昏迷的病人，也有家属在旁或倾诉或流泪。至于清醒的病人，额，一般她们ICU不太有清醒的病人。
有家属来去匆匆只为轮换进来看一眼亲人，有家属守着病人三番五次催促不愿走，这其中，没有那个宽肩的身影。
很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等在外面，但眼不见心不烦，他不来，她便高兴。
但让人不高兴的是，探视时间都过去了，她呼吸机都准备好了，手术病人还没有来。
早上第一台手术的话，该来了。
再不来她要下班了。
“多多，接病人。”主班老师一声吆喝，恍如天籁。
为避免混乱，两间监护室协商好轮流探视，故而此时正是RICU的探视时间，她需要去门口接一下，否则病床怕是不好进。
钱多多来到门口，看着电梯口那个等候一天的身影。
“叮！”
电梯门打开，推出一张转运床，被护工，医生，护士，一众家属簇拥着朝她而来。
像是老电影的剧情，隔着纷扰嘈杂的人群，猝不及防的，他看见她。
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行也特别，坐也特别的姑娘，是拥抱过无数次的身形，凝视过无数次的眉眼，即使在护士服和口罩帽子的遮挡下，他也描绘得出她的唇和她的发。
然而现实没有慢放，没有定格，他看着钱多多指挥隔壁探视的家属，清出一条路来，将家属拦在门外，推着病床消失在他的视线。
程岁问确定，她看见他了。
看见他了，却没来和他说话。他有一点委屈，却也清楚地知道刚才的状况不是说话的时候。
幸运的是，医生带来了好消息，手术很成功，叫家属去医生办公室谈话，爸妈和姑姑都去，家属够多了，他被留在外面防止万一。
他马上就会感谢这个决定，因为不多时，钱多多就出来呼叫何照宁的家属，他就像闪电侠一样闪现到她面前。
“你是何照宁的家属？”多多挑眉。
程岁问点头，他刚从奶奶的手术危机挣脱出来，还没从见到钱多多的冲击里清醒，说话都有些磕绊：“额，对的，何，何照宁，是我奶奶，我爸妈去医生办公室谈话了。”言下之意有什么事跟他说。
经过一下午的调理，她已经找到应对他的办法：一视同仁，和别的病人家属一样。故而不打算跟他多说。
“去一楼超市，买水盆，护理垫，那个最大号的，买一大包，还有卫生纸，水杯和吸管，买完拿来给我，按这个门铃上的心外科，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她说：“你最好快点回来给我，我一会要下班了。”
程岁问闻言匆匆离去。
多多摇了摇头，手术病人的家属来监护室门外等一天，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程岁问的奶奶？她来到5床，端详着老人被呼吸机遮挡一部分的面容，看上去慈祥宽厚，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相像。
他果然动作很快，把水盆等一应用品交给多多，仍吞吞吐吐：“那个，我想问……”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心外ICU探视时间比较早，下午两点半，半个小时，要探视可以明天来。”
“那，医生办公室在？”
“走廊最里面，家属一般不用找医生，有事会找你们。”
“那，你的办公室——”
哈？这下她确定他故意找话了，“这么大护士站你看不见啊。”
程岁问望向她斜后方的护士站标牌，一时无言。
“你想说什么快说，我赶着下班。”
他抿了抿嘴，凝视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很想你。”
她脱口而出：“哦，我不想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像是得胜的将军，看也不看他的溃败。
钱多多感到痛快，无情的人就该听到无情的话。
谁说过来着？忘不掉的人一定会再遇到。
钱多多一向对这种所谓命运所谓浪漫的话嗤之以鼻，可是，柱子旁坐着的那位，分明是他。
刚出电梯就见到了，穿着灰白长袖衫，黑色长裤，半垂着头的男人，她最熟悉他这般等待的姿态，和当年坐在教学楼外长椅上等她晚训的样子一模一样，好像要等到地久天长。
呵，说雕塑谁是雕塑。
多多换好工作服，戴好口罩、帽子，趁交班前的几分钟趴在护士台看监控，监控由上往下要拍到整个大厅，画面上其实看不清脸，但她就是知道是他。
程岁问，她的前男友。
不仅门外坐着的是他，前几天去药房瞥见的也是他。
托他的福，交班时多多一直心神不宁。
“9月26日总交班，总人数21人，转入1人，转出0人，抢救0人，死亡0人。1床，昨日体温39度2，……12床，昨晚由急诊转入……24床……交班完毕。”
夜班交完班，护士长便开口：“12床本来是留给今天手术病人的，被急诊占了，那手术病人来了只好放5床了，多多，你准备一下。”
突然被叫到，还好最近监护室的病人她都熟悉，手术病人也大概知道，点了点头，问：“二尖瓣置换那个？”
“对的，今早第一台，大概要到下午，你备一下呼吸机。”护士长叫韩胜楠，很年轻，只有三十出头，说话声音很轻很温柔，总是带着笑，这并不影响她的威信和领导能力，人如其名，她比很多男人要强。
“最近护理部要抽查规章制度，随时到各个科室提问，要背的内容我都发群里了，大家抽空背一下。我示范一下，”护士长的眼神落在规培妹妹身上，“同时有两个病人需要输血，其他人都在忙，只有你空闲，可以去血液中心取血，要怎么取？”
刚入职规培不到一个月的妹妹：“……提两个取血箱。”
“多多说一下。”
“跑两趟。”
“对的，两个病人就要跑两趟，这是规定，输血是绝对不允许输错的。”护士长总结，“大概就是这样的提问，不用紧张，回去背一下就好，好了，交班结束，干活去吧。”
于是众人散去，夜班下班，其余人各司其职。
监护室是一个永不停息的机器，她们每个人都是零件，是机器运行的一环，不停不休按流程运转，交班，接班，配药，核对，输液，分药，录入数据，抢救……每一日都如昨日。
钱多多偶尔会想，到底谁是机器？她们？还是会滴滴报警的输液泵心电监护仪？
幸运的是今天的实习妹妹做事很利索，这让多多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她让实习妹妹休息一下，自己则是来到护士台。
“分完药啦，来干什么，看监控呀！”坐在护士台的主班老师问。
“没事，随便看看。”她也不好意思说她来看她前男友还在不在。
她不提，不代表主班老师不提。对方忽然用八卦的语气对她说：“我跟你说，今天外面坐了个帅哥诶，你看这个肩，这个腿，虽然看不清脸，不过男人呀，只要宽肩长腿，就丑不到哪里去。”
她探身去看，老师手指的，赫然是程岁问，顿时哭笑不得，忽然想到什么，“他只有今天在？”
“对的，我前几天上班，都没见过他，就是今天来的。看上去很年轻是吧！”
确实年轻，他才二十六七岁，坐在充斥着中老年人的监护室大厅，格外扎眼，她笑了笑，“大概是家属吧。”
那是谁的家属呢？
多多下意识审视这间屋子里的病人，昨天急诊上来的12床吗？可那分明是个姓张的中年男人。
也许是隔壁RICU？监护室内有两间ICU，一边是多多在的心外科ICU，一边是呼吸重症RICU。
他的家人生病了吗？能一直坐外面干等，想必是至亲。严重吗？钱多多在心里唾弃一下自己，进ICU还能是轻症吗？
容不得她细想，有机器响了起来，她得去处理。
这一忙就忙到午饭时间，去休息室吃饭的路上，透过监护室大门的玻璃，能看见他笔直的身影，他比以前壮了些，长袖衫勾勒出宽肩和胸肌的形状。
这样等待的姿态，是她曾期许过的。
多多忽然有些生气。
她再也不要到护士台去看监控了，无论他为什么在这里，都和她没有关系。
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心外ICU的探视时间，规培的妹妹守在大门口，给进来探视的家属发隔离衣。
这段时间是监护室一天内分贝最高的时间段，平时除了机器声只有大家的轻言轻语，到了探视时间，即使是昏迷的病人，也有家属在旁或倾诉或流泪。至于清醒的病人，额，一般她们ICU不太有清醒的病人。
有家属来去匆匆只为轮换进来看一眼亲人，有家属守着病人三番五次催促不愿走，这其中，没有那个宽肩的身影。
很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等在外面，但眼不见心不烦，他不来，她便高兴。
但让人不高兴的是，探视时间都过去了，她呼吸机都准备好了，手术病人还没有来。
早上第一台手术的话，该来了。
再不来她要下班了。
“多多，接病人。”主班老师一声吆喝，恍如天籁。
为避免混乱，两间监护室协商好轮流探视，故而此时正是RICU的探视时间，她需要去门口接一下，否则病床怕是不好进。
钱多多来到门口，看着电梯口那个等候一天的身影。
“叮！”
电梯门打开，推出一张转运床，被护工，医生，护士，一众家属簇拥着朝她而来。
像是老电影的剧情，隔着纷扰嘈杂的人群，猝不及防的，他看见她。
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行也特别，坐也特别的姑娘，是拥抱过无数次的身形，凝视过无数次的眉眼，即使在护士服和口罩帽子的遮挡下，他也描绘得出她的唇和她的发。
然而现实没有慢放，没有定格，他看着钱多多指挥隔壁探视的家属，清出一条路来，将家属拦在门外，推着病床消失在他的视线。
程岁问确定，她看见他了。
看见他了，却没来和他说话。他有一点委屈，却也清楚地知道刚才的状况不是说话的时候。
幸运的是，医生带来了好消息，手术很成功，叫家属去医生办公室谈话，爸妈和姑姑都去，家属够多了，他被留在外面防止万一。
他马上就会感谢这个决定，因为不多时，钱多多就出来呼叫何照宁的家属，他就像闪电侠一样闪现到她面前。
“你是何照宁的家属？”多多挑眉。
程岁问点头，他刚从奶奶的手术危机挣脱出来，还没从见到钱多多的冲击里清醒，说话都有些磕绊：“额，对的，何，何照宁，是我奶奶，我爸妈去医生办公室谈话了。”言下之意有什么事跟他说。
经过一下午的调理，她已经找到应对他的办法：一视同仁，和别的病人家属一样。故而不打算跟他多说。
“去一楼超市，买水盆，护理垫，那个最大号的，买一大包，还有卫生纸，水杯和吸管，买完拿来给我，按这个门铃上的心外科，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她说：“你最好快点回来给我，我一会要下班了。”
程岁问闻言匆匆离去。
多多摇了摇头，手术病人的家属来监护室门外等一天，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程岁问的奶奶？她来到5床，端详着老人被呼吸机遮挡一部分的面容，看上去慈祥宽厚，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相像。
他果然动作很快，把水盆等一应用品交给多多，仍吞吞吐吐：“那个，我想问……”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心外ICU探视时间比较早，下午两点半，半个小时，要探视可以明天来。”
“那，医生办公室在？”
“走廊最里面，家属一般不用找医生，有事会找你们。”
“那，你的办公室——”
哈？这下她确定他故意找话了，“这么大护士站你看不见啊。”
程岁问望向她斜后方的护士站标牌，一时无言。
“你想说什么快说，我赶着下班。”
他抿了抿嘴，凝视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很想你。”
她脱口而出：“哦，我不想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像是得胜的将军，看也不看他的溃败。
钱多多感到痛快，无情的人就该听到无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