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刚过子时。

    前半夜遭罪后恢复清明的薛以澈被冷风激得哆嗦,被云千沅哄完回房后,睡意全无。

    他听着隔壁关上门洗漱的声音,而后便传来了云千沅清浅的呼吸声,她睡了。

    可隔壁橙黄的灯火似乎昭示着云千沅困顿异常,竟是连烛火都未熄。

    过了子时的后半夜昭示着已然迈入中元这日,薛以澈不清楚为什么有了洛神金鞭后似能通灵般,耳边是不停呢喃叹息着的鬼言怨语。

    繁杂又晦涩,是薛以澈听不懂又生生恐惧的。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人世的怪人,旁人皆正常,而偏他异于常人。

    正常人耳中是欢欣鼓舞的声音,而他耳边尽是鬼言怨语。偏偏他还得为了体面顶着压力装得和正常人一样,真不公平。

    薛以澈攥紧了手中掠过掌心的金光灵力,强迫慌乱的自己冷静下来,听听内容。

    “小千,救救阿音,我等了你好久——”

    “小千,阿音好想你,为什么要一走了之,恶毒的大姐在你走后使计镇压我——”

    “小千,我感受到你的气息了,你是不是原谅姐姐,要回来陪我了,我不是恶鬼——”

    薛以澈掌心掐红,沁出了丝丝血迹,才读出最后三条意味不明的怨语。

    吵死了,才几句薛以澈便快被逼疯。

    最直抵耳边传来的还是那只女鬼的喊声。

    直到隔壁云千沅迷蒙说出一句梦话:“什么小千…姐姐我只有一个弟弟…就是以澈…”

    暗中隐忍的薛以澈眉目涌现焦急,这只恶鬼对千沅姐下手了,要现在出手入梦冒死尝试拉云千沅出梦魇吗,还是求稳妥去找那位神?

    之前迷蒙说漏了嘴,好在云千沅没在意。

    那只女鬼一直扰他,之前借衣裳建议他束发的那位柳姓师姐好心让薛以澈留心。

    道只有生魂和恶鬼才能如此扰人,万不可被强行拉入梦,至于前者冒险作法也是薛以澈故意多嘴问的,就是怕场面不可控。

    薛以澈不想总被怕鬼框定为胆小鬼。

    好在下一刻那盏橙黄的灯熄灭,四周躁动不安的情绪似是随月光照入涤净——是清煜。

    耳边的鬼言怨语消失无踪,就如当初云千沅让他去取洛神金鞭那次,悄然无息而至。

    那日,被救清煜救下后,他们就被径直传送到这个客栈。云千沅春风得意似是背后有人提点,对他说得话也很有章法和缓急。

    “那接下来你听我的,去织祝山深处,那里有系统给的金手指,拿到等我回来再议。”

    云千沅穿个书一副玩游戏老手的模样逗乐了薛以澈,怕再度因怕鬼的里子失了面子,他故作轻松地漾起微笑。

    “看来千沅很有经验,那听你的。”

    其实同意去拿本身就有薛以澈的私心,云千沅固然是姐姐,可弟弟也不该理所当然承荫,他也必须勇敢地保护姐姐。

    有系统的话,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千沅姐肯定能撑到他赶回鬼域的那个时候。

    鬼域不是好归处,就劈开阻拦闯出去。

    没有系统指引方向是件痛苦的事情,就是在告别那位瞧出端倪的柳师姐后,薛以澈迎面遇上了那位恩师——清煜。

    清煜平铺直叙地言明:“你若南辕北辙地走,不止是迷失方向,还会死。”

    薛以澈知道恩师的大名是因为对方在民间的传播以及修真界的小报内太过名气拔尖。

    ——臭名昭著的那种,简直听之难忘。

    实在是弑师和德不配位的名头太响,薛以澈想打听路况时装听不见批驳都不可能。

    比如,弑师还一并毁了神尊鹤元的尸身。

    薛以澈只觉得这世界的神鬼都不大正常。

    比如,硬闯鬼域把鬼王打成重伤求师魄。

    打得好啊,算是恶人互磨变相出了气。

    再比如,虚伪德不配位还出言尽是冷语。

    薛以澈同意半句,因为清煜当面诅咒他。

    眼前被世人恶言辱骂似是尘垢的神却任谁初见都得称一句无尘神君——他定生于神龛。

    用云千沅平素打剧情游戏时说的评价——端着最纯净发色和神秘气质的一律是美人。

    薛以澈不是很能理解云千沅在玩游戏时对于挑顺眼男性为何有美人的定义。

    但拿到金鞭,清煜是神是鬼都是恩人。

    他也没心思掺合这个世界的是非对错。

    “无视这只鬼的任何话,莫要窥探对方甩来的梦,还有她累了…别吵醒她。”

    薛以澈被来自清煜的传音拉回现在。

    这条传音和当时指点他拿洛神金鞭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凉薄,除了多出来那句嘱咐他别扰云千沅安寝的话——竟还带了些请求意味。

    薛以澈耳边清净,却也戒心涌起。

    清煜形式作风并不似那般面相的清朗冷隽,给薛以澈的感觉,这人刻薄危险。

    生于神龛净白发似是无尘的清煜神君哪里无暇无垢——他蒙了尘嵌了泥守着鬼山。

    清煜对织祝山的熟悉程度昭示着——清煜也许至弑师后就从没回过神域,他并不是那群修士传得那样被派下来的,而是顺手的事。

    薛以澈不信任清煜。

    清煜有义务保证此地修士历练不出岔子,若非之前承恩薛以澈绝不会多此一举。

    ——也尽一份护众人之责。

    按理来说,若这鬼得偿所愿便会乖乖去轮回,那么清煜再无掣肘——众人也无恙。

    女鬼要的是小千——会是千沅姐吗?

    若清煜设计让云千沅以身饲鬼怎么办?

    毕竟清煜可以骗他护身术有用,也可以处心积虑将千沅姐骗去为的清煜自由铺路。

    薛以澈最刻骨铭心的是只身闯鬼域的绝望,刚迈入眼睛便刺痛得灵魂都几欲发颤。

    最后还得千沅姐帮他收拾烂摊子,他赔了双眼睛,纵使清煜助他复明升修。

    ——云千沅也自然而然欠下清煜的人情。

    况且薛以澈也不希望云千沅和他一样遭罪,自以为是地替人做决定,再抚慰对方。

    薛以澈宁愿云千沅不受这个苦。

    ——因为疼得灵魂都仿若撕裂开。

    “自然,不过如今我又欠上神人情了。”

    这人情自然得他薛以澈来还,既得利益者活该还债,和千沅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有还的时候,时机到了会找你。”

    闻清煜回应了他的一腔心思,薛以澈这才合眼静静入眠,调理突破后虚弱的身子。

    一夜无梦。

    直到辰时,隔壁房间传来喧闹声,薛以澈睁开了那双盛满不爽地狐狸眼。

    自动过滤掉争吵声,隔壁房间传来了忍无可忍的怒吼声:“吵死了!”

    该死,他们把千沅姐吵醒了。

    身为正经抗争早八起床的俩人,提早俩小时被吵醒简直是被狠狠触犯了底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薛以澈和云千沅来说都是屁话,于是他甩手召出金鞭传音。

    “不管是谁,赶紧给爷滚下楼,否则别怪小爷我手中的洛神金鞭不长眼抽到你身上。”

    男修士闻言念叨几句就匆匆下楼了,至于那位女修士…也不能说是修士,那位叫喻清姝的女子和初来乍到的他一样,没有灵力。

    ——自然也收不到这句传音。

    要现身出手赶走吗?薛以澈默然权衡着。

    —“还有你……”

    薛以澈微微收紧了握于掌心的鞭柄。

    —“对不起姐姐,我打扰你休息了。”

    薛以澈身躯微顿,这女孩道歉得挺快。

    —“我给姐姐赔罪,我懂药理,这个香包可治节律头疼,求姐姐原谅……”

    —“你懂药理?”

    洛神金鞭顷刻化为金色光点照亮了薛以澈那双清明的瞳眸,他揉了揉额角庆幸自己三思而后行,不然就这么冲出去肯定很尴尬。

    —“姐姐,你的剑好眼熟啊。”

    —“你在哪见过这把剑?”

    那把叫作雪泷的剑?

    薛以澈被吸引听下去。

    ——百分百是清煜给的。

    —“我听柳师姐提起过,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鹤元神尊的本命剑。”

    柳师姐看来知晓的事情很多。

    可清煜为何如此轻易给了千沅姐?

    薛以澈想不通,千沅姐倒是一直想要,是件好事也埋藏隐患。

    —“这剑自从鹤元神尊仙逝,一直是无主状态的。”

    对了,千沅姐没激发灵力。

    这把剑也只是一点心理安慰,和别处随便挑的木剑没区别。

    直到俩人下楼,薛以澈才从床边起身。

    他急于将这些发现都告诉云千沅,却在转身碰上了满脸写着“玩世不恭”的陌生人。

    薛以澈即刻就警戒地甩出了洛神金鞭。

    眼前的人纵然温和有礼,危险程度和周身气息像极了那位冰冷的神。

    ——这人也是神域的神。

    “宣玺,这是我的名字。要提醒你这位金鞭美少年,再不出发…历练通道要关闭了。”

    宣玺洒然地摇着折扇:“可不会等你啊。”

    “我只问一句,这只女鬼成魇和千沅姐有关系吗?”薛以澈穿戴整齐,睨了一眼宣玺忍不住询问,还不忘补充道,“我能听见那只女鬼的怨语。”

    宣玺闻言收了折扇,露出遮掩住的那枚眼角小痣,更显书生意气。

    他收敛了玩笑,眸底藏起的诧异翻涌而出,抬手用折扇指了指天:“小心天道诅咒。”

    薛以澈不满的宣玺谜语话,刚想发作,耳边传来宣玺的叹息声:“丧钟为谁而鸣,这面对魇鬼的主人公,你若插手便是你。”

    “因果错乱也行?”薛以澈本还想再问,宣玺扬起不怀好意的笑,一折扇就将人送走。

    “真是傻小子,因果循环岂是我等能打破的。离天道最近的鹤元不知缘由地没了后,我们这群神域的伪神还能有什么办法…”

    宣玺故作轻松地摇扇,片刻露出个苦恼的笑:“这位远道归来的贵客啊…真是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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