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簌簌~

    “……醒醒”

    唔,感觉脸被揉面团似的捏了起来,别捏了别捏了,腮帮子好酸,酥酥麻麻地痒,“唔噜,介姐别,扯了,再车阳光都进‘天窗’了啦。”

    “忒!忒忒、略~”

    “咦!夕夕你口水吐得我指头,腕子都是,你看你。”

    这时榻上的小人儿五六岁的模样,微卷的乌黑长发肆意垂下来,她早已睁开了眼,阳光透过窗纸上被抠出的小洞投射进来,一时盛满了眼眸,引得她不得不一手去遮挡,一手揉起那有些泛红的腮帮:“嘿嘿。”

    “巳时的阳光都照不醒你,不就是等着阿姐来给你的小脸蛋子种蟠桃。”被称作姐姐的紫衣女孩正跪坐在妹妹脚旁,顾不得笑得一脸娇憨的妹妹,忙不迭翻找出一方帕子擦拭起手来。

    发觉手挡得有些酸了,拢一拢额前凌乱的碎发便又到凉席上归位了,一歪头躲过阳光,弹涂鱼似的黏附着床榻,慵慵懒懒开口 :“阿姐,才巳时,后院塘里的鱼儿都没醒。”

    “还想着那几尾鱼儿呢,今个儿先生探亲回来,忘了吧?”

    “刘老头儿这就回来了?怎么不想着陪家人多温存些日子,哎呀。”

    “愈发没礼貌了,”当即又赏面前小人儿个爆栗子,“到时见着先生可约束些,不同你闲话了,春桃,水盆衣物可准备好,给小小姐取那件水绿色绣了金鱼的长襦裙来。”说着拉起妹妹两臂将她拖起身来。

    窗棂外蝉声此起彼伏,清风在阳光下穿梭,拂过院中的树叶,沙沙地响……

    此话看似没什么毛病,但妹妹却苦起了脸——那件裙子袖也长裙摆也长,姐姐这是想束住她手脚别四处跑呢。

    侯在门外的春桃应声急急移步,穿过屏风来,将裙在榻上铺开,又架上水盆,投了把脸帕,拧了大半干到擦拭,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可是小主人抽风性睡懒觉训练出的成果:“夕小娘子今个儿就单就梳个双丫髻吧,发带簪花什么的也顾不得点缀了。”

    这边妹妹也不再迷迷瞪瞪,水蒜瓣嫩的指头翻飞着穿好衣裳,刘老头儿的戒尺她也是忌惮的。

    这时姐姐早没影了,但她也不带慌的,从枕头下翻出几本薄本子来塞进书袋拎着就往后门踱——时间是会变的,人是会变的,但书袋位置和书的新旧在她这儿可不会变,这种上学前的日常环节可是“老三样”了。

    后门前的那段小径,翠竹和凤尾竹吸饱了前夜的雨露,惬意荡漾在风里,竹叶间藏匿的小虫相互传着独属它们的歌谣,一只绿衣小蚂蚱在其间跳着青石板,“还不快上马车,”等待已久的姐姐掀开马车帘子朝她喊去,张大了嘴,发出的声音却有刻意压低。

    “知道啦知道啦。”依旧不紧不慢,“驾!”见她终于上座车夫总算驾起马车。

    “你个小阎罗日日如此。”姐姐伸出两指朝妹妹的太阳穴怼去。

    “欸唷,姐姐你可真不嫌取诨号麻烦,可妹妹要心疼你思虑过度呀。”

    “爹爹早朝就算耽搁些也不会走后门呐。”看出姐姐眼中的忧虑,她从袖里抽出手来抚下那两只僵着的手指,一双明澈的琥珀色眼睛对上她的眼如是说到。

    “你也只在这些小地方滑头些。”

    ……

    两人只是说着笑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四门学,接下来这一幕倒是搞笑,妹妹自知迟到早已耸起双肩,猫着腰,活像只小耗子心虚着准备偷油,但瞅见讲室里只有排排正坐的师兄弟顿时傻了眼——“不应该啊,刘老,啊不,先生往日早早到学堂的,睡过头了?阿姐你说是吧。”自以为躲过一劫而没发觉音量并未压低,惹得一众师兄弟憋笑憋得极苦,“见夕!”一声稍带克制的愠怒叫喊向她背袭来,果不其然,僵硬回头后便对上一双怒目——好哇,这老头儿早就在讲室门侧侯着她呢,也瞥见一旁垂头的姐姐,怕是要一同被罚了,“师兄弟们可为与你们一同开课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说说是甚缘由,依为师看莫不是贪睡?”老先生接着说,“您料事如神呐!”见夕立马摆起嬉笑脸,“哼,你俩本应相互督促却几乎日日因贪睡耽搁,枉费一番苦等,当罚!”他原背着的右手伸前,亮出把竹戒尺,“身为姐姐没能好好督促舍妹学生也有责任,先生尽管罚学生,莫……”话未完立马被声脆生生的稚音打断“无关家姐,我一人贪睡,有错认错,先生这戒尺的包浆我独揽了。”说着便自觉摊出两只肉乎乎的手。

    面对两姐妹互相顶罚,又瞧着见夕那张小脸涨红了越争越凶,老先生捻起胡须哭笑不得,气也消了几分:“好个有错认错,那见夕你便领了这份罚吧”,讲室里立马“啪嗒啪咜”地响起足足十五下清脆的竹板敲击指头声。

    “阿姐没事儿,夕夕早就练出金刚不坏铁砂掌啦,”眼见着月枝要呛出眼泪来了,见夕故意将通红的指头缩进袖里蹭蹭窜到席位上隐着不让瞧。

    这间讲室的教书先生也只有刘长希这个知天命的老学究,学生原还能有十人凑个整,后来断续随着家中升迁,分门户,搬家,如今加上见家这俩也只有六人了,但这也不妨碍见夕偷懒:每每学生们捧起书来随正入迷的先生摇头念书时她便支拎起书,罩住摊着的话本看起来,一早书袋里塞的薄本可不是白塞的,统统是她上集市扫荡来的宝贝,“噗嘶噗嘶”,“常欢师哥,翻个页”,指头肿没肿和看不看画本可没甚关系,但凡上刘老头儿的课,常欢就会化身见夕的“侍读”,“今个儿看起什么书了,”常欢早就被磨得没了脾气,吁了口气捻起书页来,“不晓得,扉页被抹糊了……”,心不在焉地回着,边瞥了眼师哥收回的手。

    淡淡的阳光洒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给那动作轻柔的手描了边。

    “噗,兰花指真翘。”

    “你这小魔……”,常欢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红了脸,不自觉地提高了声,“头”字还未脱口,俩人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齐齐看向刘老头儿。

    老人还背着身,但他俩已经恐得汗毛渐立,怔怔地僵坐在席上,“常欢”,“见夕”,“老夫今日的课看来是不够有趣啊,”刘老头儿这种段段分明的话让俩人心里升起了不祥征兆,“出去!”眼见着刘老头真的抑不住怒火,俩人灰溜溜地到讲室外站去了——“唔……连累常欢师哥了。”眼见着背过身去的小人儿,常欢透着讶异的眼神顿了顿:“不碍事。”,“那就没事啦。”小人儿攥着裙裾侧身又绽出嬉笑脸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还以为你转性了呢。”常欢对此习以为常让他没有多恼,只是惑于她捣鼓什么:“裙子都快给拧出花来了。”

    “师哥,我知道你最好了,你的身躯那么伟岸……”

    “别别别,再伟岸也不会给你垫脚了。”

    “那,师哥,你能为我解答吗?”

    “解答什么,答了你就不翻墙?”面对这没头没脑的请求常欢陷入了更大的疑惑中。

    “这书古怪,记了好多花木,但又非全记述,穿插各种玄乎东西,真不知是在记花还是在做甚,他书都解惑,唯独它惑人。”

    “这么怪的书,你从何发现?”

    “上回搜罗书,被书馆垫门书给拌了跤,垫的可不就是它,有这缘分那不得顺回来。”

    “常人会干的事你还真是一点不沾,话说回来你又有什么惑?”

    “那里记载的花千奇百怪,在我看来似有魂魄一般,我是明白的,‘花魂’不也随人的喜恶生发出来的嘛,可看了这书又生出惑来,所谓魂是否存在,它本质又是什么,生来本有,还是后天促就,或许本如生宣一张,人之本性,是否也如此,因缘絮果呢……”

    “……”这大段大段喋喋不休,旁人是不愿听完全的,可他是常欢,“你是见夕呀,这是你会问出的答案,我,现在答不出来,但能送你去寻答案。”说着弯下了腰……

    小人儿唇突然不知所措地微微启合,明明这场景是见惯了的。

    她倒也没客气,挽起长袖,爬上了常欢的背,“欸哟”,常欢故作嫌弃,轻轻埋汰恰让小人儿听见:“驮着个小毕罗,让我猜猜,这馅是——”

    “见夕这是长个子了,不是肉坨坨,啊。”

    察觉了惊慌,常欢猛地用身贴墙,一手护住她的腿,只是拢着不敢切肤,“莫摔着了。”,“呼——好在师哥稳住。”随着背上渐轻,墙外落地一声,常欢知道她翻过去了。

    “见夕。”他下意识轻唤了一声。

    “见夕在,安稳落地了哦,不愧是我,谢谢师哥。”

    “见夕。”

    “嗯?见习在呢,师哥是不是想吃馒头啦,见习给你带。”

    “……再,寻点蜜饯。”

    “好。”随即是一阵拂袖,和渐远的脚步声。

    他一手抵墙支撑自己,整理着慌乱的心绪。

    ……

    真是踏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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