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街上正是热闹。

    叫卖声像只纸鸢在拥挤的人群上空拉扯飘荡,面食的香气蓬勃着,笼罩着店铺,午时催人肚饥,这香便分外诱人,小人儿从门前坐着吃饭的人间挤过,窜到笼屉前头。

    “见家小娘子来啦,还是蒸饼两张?”

    “老板留意二两包子,回来再取,稍等片刻。”

    “好嘞。”

    她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紧抱着书蹦跶到了书店。

    “师傅,趁这几日店中修葺,不如把门槛换个新,这原有的门槛好些年头了。”

    “……哼,这门槛与店同岁,早已一体,非饰物,”老人的鼻息吹动了胡子,抚着书卷,本并不愿多说,抬眼时见了一袭绿衣跃进来,调侃道:“槛高拦蚂蚱。”

    “书苦就辣茄。”会意了老人的嘲弄,她当即对上。

    “黄口小儿,不知礼数,”徒弟在侧回击。

    “你懂甚,见夕替老朽忆乡剑南道呢。”老人放下书托着眉笑到。

    小人儿笑着径直走来,经过时暗暗向徒弟吐了吐舌。

    不懂,真的不懂,老小两个顽童,不见时心里念想,见时不免斗上几嘴,帮哪也不是,恼得徒弟兀自整理排柜去了。

    “今个又翘了刘老头的讲学看书来了?”

    “是问书,孟大学究阅卷无数,这卷你可见过。”说着便将书前示。

    “哟。”

    “哟?这莫不是甚奇书?”

    “不愧是你。”

    “莫卖关子。”外面人声嘈杂,正午烈日烘烤,她好奇中生出些不耐烦来。

    “这卷我这倒未录入,杂书收集时搜来的书大多不明出处,受损难免,它更是,内里破碎不堪,前些日子修葺便做了挡门书,你顺走我也晓得,你再来倒是惊奇。”

    “我不懂,所谓花魂是什么,我本以为花的魂魄是人赋予,人的喜恶。”

    “你便又反觉人之魂魄不也是心中寄托,何异?”

    “正是,这一切都是虚影。”

    “但,你绝非止于此,依你的性子……”,见见夕头微微晃了起来,老人顿了顿,“怎,见夕。”

    回应的他的是一声脆响,她一头磕在了书柜上,这必是疼的,可她只是“嘶”地抽口冷气,无力挣扎,“见夕,见夕,快醒醒,莫吓老……”,接下来的她便听不见了,她不知道的是,嘴唇慢慢泛白,贴着柜面滑倒在地上……

    ……

    “妹妹,妹妹。”

    “……渴。”

    “终于醒了,你,你可真让我急得,春桃,快把茶端来。”

    “唔,去学堂还早,日头都没上来。”

    “学堂,学堂,你倒还记着学堂,下学了阿姊听常欢说你去了书店,火,火急火燎,去书店,就见你着被抬出来。”

    说着怨着,见月枝直挠心,沁出泪来。

    “阿姐乖,莫哭。”见夕吃力地举起手,张不开拳头,曲着指骨揩了下她的脸庞。

    “都滴夕夕脸上了。”

    “……噗。”见月枝这才破涕为笑。

    “我这是怎么了,外头天好黑。”双唇干裂发皱,无力吸吮,只由得阿姊用帕子蘸水润唇。

    “温病,赶早没进半点米水,盛夏日头最大时跑出去,要是昏在街头可寻不得你了。”

    “娘娘呢,阿爷呢,他们来过没。”

    “阿娘近来身子愈发不好,她想见你也见不得,怕过了病气,父亲见你时你未醒,被小厮叫了出去,许是有事务,见他挺急。”看见妹妹缓过来,见月枝慢条斯理地絮叨,恐她昏睡过去米水难进。

    “阿姐,”见夕看了看窗,此时月华正好,疏影横斜,“娘娘说你是月上枝头时出生的,那我呢。”

    见月枝愣了愣:“你是,你是夕阳西下时阿娘获得的珍宝。”

    “难得阿姐把话说得这么美,八年前的夕阳,十一年前的月亮一定都很美吧。”

    “……是呀。”

    两人迷迷糊糊聊了许久,“可要阿姐陪你?”见月枝关切地问。

    “夕夕不怕,阿姐回房睡吧。”

    “我让春桃在你房侧侯着,没人守可不行。”

    夜深了,雨开始淅沥沥地下,细细柔柔催人如梦,可见夕却睡不着,肚饥,甚是肚饥,一时心里脑里只有这两个字,惹得她扶着床把下床准备去找东西吃,旁边春桃已经倚着墙睡着,但她睡眠浅,只能蹑手蹑脚推门出去,免得回来声大,将一条袜子堵在门间,这些她可谓是轻车熟路。

    见夕住得较偏,她出现得意外,将她安置在那里本是权宜,结果怎么也没安排上日程,愣是落户七年,好在她心大乐得自在,为此开发很多秘密基地,这些个由来不用多说,无非是逃出门的小狗洞,被父亲罚了不准吃饭而开发的藏零嘴的房间。

    因而这一片她熟得脑子糊了也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记得床底下还塞着半包酥饼,干是干了些,现在就不讲究了。”她摸索着找到了那件偏房,但天黑终究是不便,袜子被道边的树枝勾了去,发着温病怎么有力气,好一会儿让树枝勾去一块布片,划伤了脚腕才作罢。

    她一个翻身滚进床底,滚得半身尘,还好,酥饼还在,还没等到打开匣子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现在在她听来如蚊叫,快走快走好不好,可两个人的脚步声却渐渐近了,让她顿时打了个机灵,“坐下吧,见郎。”这一声唤让她脊背寒森森,顶上接着传来推搡声,那个男人终于被按坐了上来,“子琅,多年不见,你已是这副模样。”如果说刚刚见夕还抱有侥幸的话,现在她只希望有人来打醒她,如果不是做梦,阿爷平日爱穿的青布袍怎会垂在眼前,其他女人的唤名声又怎会同时出现,阿姐,快打醒我,“不必惺惺作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人冷漠地开口,外面雨声如乱珠掷地,四下溅开。

    “柳梦霜那个女人,长宁县主的日子可是做到头了,你当初背弃我,骑着高头大马迎娶的是她,当真是为了爱?”

    “你现身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要的是功名利禄,你是老狐狸,我也不是当年人,我们各求所需,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什么意思。”

    “柳梦霜病到今日,可不是她自己酿成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女人的话淡淡的而又有后劲,伴着拉衣领的声音,狠厉得令人胆颤,见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过来时黄豆大的汗洇湿了地,幸好外面同时正雷音一振,盖了过去,两人似乎并未生疑。

    待到两人终于出门,见夕也终于松了口气,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眼皮沉重地合上,昏睡过去。

    而院外的女人注意着鞋免被泥泞时却瞥见了脚边树枝上被雨打湿的米黄残片,突兀而格格不入。

    ……

    “哒,哒,哒……哒哒,哒”门外雨已歇,碎进些声响。

    “小娘子?”春桃嘟囔着,可四下一片安静,她只当是恍惚了,刚抽出来的一点精神也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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