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竹舞姬年龄最小也得有个十五了,咱就听听看看算咯,怎么挤得上。”

    “万一呢……”

    “万一?哈哈!她说万一——”

    “噗!”

    这起先,倒像是黏糊的粥沸腾后在锅里胀爆了一个泡,之后便像是哪个煮夫为了挽救残局舀了瓢水进去,反刺激了火热的锅沿,笑声此起彼伏。

    好吵。

    小人儿翻了个身,把头裹进被子里,可依稀有声:

    “有甚解乏的没?”

    “不如共看写志怪的话本子吧。”

    “你不怕?”

    “……多嘴什么,看便看了。”

    “这可是最新出的,难得这次备选有闲。’

    “……那农叟疾走田际,倏尔——蚊蚋纷沓迷眼,即倒地……”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接下来……”

    随即又是一声不干脆的翻页,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打瞌睡的老媪抽动了机杼上的乱线。

    把故事紧张处放在隔页,写书的老把戏了。

    “其人以手相揉,不得,四下无人,寂寂夜也,嘶声力竭亦无益,待眼复开,”这九流说书人咽了下口水,“猩红怒张,筋爆可——”

    “可怖!属实可怖!”像是续上那人的后半句,忙不迭的就有人吐出这句话来。

    待她从那茧中探出头来,早看不见人头了,徒然有一本扔在不远处的书。

    这满地的实心馒头,仿佛稍微露点馅儿就会沾到不洁似的。

    此时的灯笼像个光杆司令杵在房间一隅,半掩的窗也传递着月亮已经歇息的消息……

    连气也不想叹一口,她幽幽地开门出去。

    逼仄之后的豁然开朗让清新的空气灌入她的颅腔,抬眼望去,夜间的红阁内还有零星灯光,直筒式的建筑结构还有顶头的莲花藻井在昏暗中都得到了统一,浑然如一只刨了瓤的甜瓜。

    她抱住双肩,用脚试探上舞台,只是漫无目的地踱。

    仰头哈出一口气,任由思绪在空旷的上空飘散摸索:

    最小的也要十五,是吗?通常十一岁才允入阁,在四年里每年都得晋升,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这表面听起来也不是很难,可是在严苛筛选之下能保证每年不降级就已不易。

    阴差阳错进入这里,本是为了避世,但她也时时刻刻地探出细小的触须企图搜罗外界的信息——在这个世上,还有她的最后一个亲人。

    她不可能不想,她让自己陷进一切事务的洪流,哪怕本可以做一条连煎糊也不怕的咸鱼,可现实是那些都是无效麻痹。

    你有过自己绝对信任的人吗?

    对她来说,阿姐绝对算一个,她不知道自己追不追得上她,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遁入宫中,将是两个人的万劫不复。

    有一口气压在她胸口,喘不过来,如果舜在就好了……

    她闭上了眼,凉薄的风不晓得从哪里擦出来,裹挟了身子,等她终于舒出那口气,周遭阑珊灯光已不足以溜进眼皮,本想最后看一眼那斜进来的月光,一道白光一掠而过。

    咕噜——那扇窗不是闲置房的吗。

    她捶捶脑袋,拉紧了衣领往回房去,红绸早已被降下,满室淡淡的暗红。

    将没心竹竿探进那油纸灯笼里,正欲一吹,似乎是感觉到了这细碎的动静:

    “莫吹!”

    谁人探出了颗脑袋,微微皱着眉。

    “你实在不行亮半盏。”

    何来亮半盏之说,不过是剪去半截灯芯,让光弱些罢了。

    也行。

    终于滑进被窝,可闭上眼还是透着明,不晓得你是否也有过这种感觉,瞌睡已经爬满了脑子,可还是被那无形的钩爪搔得清醒也不是迷糊也不是。

    戳戳。

    侧边的人还未睡,“怎的。”

    “昨日也是子夜才睡得,寅时无意被扰醒便再也睡不过去,再不睡,真遭不住了。”

    “我无所谓光亮,她们也是怕,要不你用被掩下。”

    能怎么办呢,用被子掩吧,防备着透过缝隙来的光线和气闷直接让她放弃挣扎。

    等等吧。

    等时间过去。

    天晓得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挺得身体愈发板直了。

    都没声了,大抵可以了吧。

    好的,睡着的都没被吵醒。

    一瞬,屋子里终于归于黑暗。

    捶了捶背躺回被窝,好好歇息吧。

    还没来得及和周公共饮上一盏茶:

    “你们睡着了吗?”熟悉的声音,不过压低了嗓子。

    “唔。”

    “呃?”

    “我怕——”

    “灯怎么熄了!”

    “干嘛熄灯呀。”

    “把灯去亮起来。”

    但凡见夕面前有面镜子,她就能看到自己的一脸便秘相,想说什么有不知怎么开口。

    “可是她说灯亮着她睡不着。”侧边的人开口,说着起身走向灯笼。

    呲——从没发觉原来火苗复现还能有声音。

    “反正我睡得着。”灯光里,被叫醒的一个人扯了下被,复又睡去。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短短几句,倏地燃起了一团火,一把竹子被掼进火堆,劈啪作响。

    无奈被撕扯殆尽,心酸接踵而至,孤立无援拉扯着不知所措,直直地奔向了愤慨。

    她在被窝里擦干了眼,单薄的诃子也没让人感受到多凉薄——

    起身,开门,走下楼,在没有人的楼道,她四处张望,黑夜想要吞没她,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

    “为什么,凭什么。”

    “娘娘,我不难受,我只是气,只是气——”

    不能出声的痛苦同样能把人榨干。

    她最终找了个没人的房间歇息,不敢动别人的被子,披着外衣睡去。

    白日里,没人过问她昨夜究竟去了哪里,也没人客套她如何——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开始害怕黑夜,突然很想要一个拥抱。

    连续两天的睡眠加起来也勉强达到半天,晕眩让她胡思乱想。

    她想过主动去开口,可是该怎么开口。

    “哎哟,我来吧,你越帮越忙。”一旁的煮夫一把夺过僵在她手里的碗。

    碗里的淀粉和水胶着着,看似融合,实则水是水,淀粉是淀粉,凝成的疙瘩离散着,天晓得要聚到哪里去。

    和汤婆子说去吧。

    汤婆子何许人也,这名号听起来和油公颇有些渊源,实则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个外面放布的,一个里头管灯的。

    按理说,这灯油十分的珍贵,为了备选才聚在一起的舞姬才能享到晚些时候,平素里都是汤婆子来催促熄灭的。

    夜里,走廊尽头传来几声敲竹竿声,便都熄了。

    从前几日起却宽松了起来,谁都不说谁心里都清楚,给大家伙行个方便,也好让她早些歇息。

    “阿婆,你今个能来熄灯吗。”她试探着问。

    “怎的,不是让你们自己熄吗。”

    糟了,想着赶紧来说,忘了找个好的说辞,总不能说她们的不是。

    看着无言的小人儿,汤婆子随即又说一句:“她们不熄是不是。”这该怎么接,答是还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会来催的。”

    “行,谢,谢了。”

    又到了夜里,灯都被提早熄了。

    “怎么回事,这么早。”

    “这汤婆子怎么回事。”

    “她可能想早点睡吧。”

    只有小人儿无言地躺在那里,终于可以睡了。

    第二日。

    不妥,不妥,还是不妥,让汤婆子知道夜里不熄,不当回事儿还好,要是下次碰上了领班,保不准要埋汰句她们的不好。

    其他几队舞姬昨夜里也被提早熄了,虽说统一熄是制度,但总归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领班也总说“层层递上”,说白了就是不能越级通报。

    她不晓得这算不算越级,但觉得不该不作为。

    那就去说一声吧。

    说着容易,说一声该怎么说呀。

    “舜,你说我该怎么办。”

    “莫慌,统一熄本就是规定好的,那也是她的职责,你既觉得做得欠缺,就和领班反映吧,毕竟从你的角度,你只是舞姬。”他抿了抿嘴,看着满面愁云的小人儿。

    “如果要解决,你得对领班说明,她是唯一能解决这件事的人,让她去和汤婆子说,这就名正言顺了,你也顺着规章来,无可厚非。”

    “好。”

    为了迎合小人儿,连舜和她说话,总是半蹲。

    她把头抵向他的肩,就算不抬眼,她也知道他看自己的眼神多坚定。

    如果一直能靠下去该多好。

    “领班,我是朝荇。”

    “朝荇啊,有什么事呀。”女人脸上挂着笑,语气和蔼,手里还在忙活着。

    “就是前天和我同屋的舞姬们看了志怪话本子,夜里害怕,便亮着灯睡,但亮着我睡不着。”

    “然后呢。”

    “第一夜我想着她们许是兴奋,而且子夜她们也熄了灯,便不说什么。”

    “隔日又是很晚,灯一直亮着,我愈发晕眩,怕再不睡好要出问题,所以和汤婆子说要不她来熄,我也没说甚,她反应过来是不是她们不熄,便说她去熄。”

    “那她是过来人,晓得这些,所以你说这些是要干甚。”

    “就是从我的立场去提议不妥,希望领班去说明一下统一熄……我想到能解决这事的只有领班你了。”

    “好,那具体情况我还要和你屋的管事舞姬了解一下。”

    “领班,能不能不要说是我提的,感觉这些日子因为熄灯的事彼此关系有些僵,只怕一提更不好。”

    “好,我知道了,我就说是汤婆子说的。”

    “多谢。”

    走出了那间房,她感觉身上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些。

    一切都会变好的,对吧。

    隔日,不管是舞姬,还是绣娘,只要是那一层屋的管事,都被叫了出去,应当是为免点对点引起恐慌吧。

    隔着那堵墙,她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终于都回来了,说起了熄灯的事,听着口风,应当是提了一嘴了自己这屋。

    “怎么突然说这事。”

    “说是汤婆子说的。”

    “她会想到说这个,住得隔了几层怎么晓得。”

    看着同屋人谈论,她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好在集会打断了谈论,所有人一列一列站好,集会过半,突然领班走近了她:

    “你现在还好吧。”

    “好的。”

    她隐隐有些不安,因为身后五步远站的正是同屋的一个人。

    “那,现在事情也只能这样处理了,好吧。”

    “好,好。”

    虽然这三言两语也没听懂“这样处理”到底是怎么处理,但她连连应答,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回去路上,如芒在背。

    人们一窝蜂地进了课室。

    “舜,怎的?”她看到门外少年正扛着货物往板车上运。

    “这几日大半杂役都被派遣去四处运货,我要离开几日。”

    “离开,几日?”她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不清楚,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看着她这样子,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她们应该是知道了,是我说的。”

    “那怎么……”不对,他不能无措,问上头再缓几日?

    “那边那个,别偷懒,快扛过来。”显然是在喊他。

    “没事的。”她努力舒展眉头,“你放心去,早点回来就好。”

    “我这是不是逃避。”为什么要这么考虑他,他心揪了起来。

    “是她呀。”

    “领班和她说的时候,我就在她后面……”

    连舜走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被冷嘲热讽,不会当面和你说,但是你就是主角。

    也许有人会说:

    说者无意——但是听者有心。

    不要在意——谁的心中有盾可抵所有暗枪冷箭。

    玩笑的定义,从来不是开玩笑的哪一方决定的。

    她忍耐,告诉自己:你是对的。

    她无奈,不知道是前进还是退后。

    她崩溃,你也没错,他也没错,我也没错,那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对的吗?

    “好烦啊。”

    “在烦什么。”

    “……想说,但不能说。”

    “……”

    就在这样几个来回后,还是灵瑶打破了僵局:

    “我猜是熄灯的事吧。”

    也对,现在谁人不知呢。

    “对。”

    “我觉得你表达你的诉求没有错呀。 ”

    现在这个样子,她也在自我怀疑,是不是接着忍下去就可以了,是不是自己在生事端。

    “我本来就没说她们什么,她们却以为我暗戳戳地说她们的不是。”

    “那是因为她们觉得自己的权利被损害到了。”

    “我真的怀疑这是没正常人了吗。”但她的权利就不是权利了吗。

    “有啊,我不就是嘛。”灵瑶笑着。

    “那之后的事情怎么解决?”

    “什么解决。”

    “关于熄灯的事,不是把你们叫出去了吗……”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就说了一下那件事。”

    面前是灵瑶,她没必要骗自己。

    “你以后和我分开些吧,我怕牵连到你。”

    “牵连到我什么,说我吗,哪个人不会被说呢。”

    是呀。

    “不要把他人的过错当成自己的过错。”油公慢慢说道。

    如果不是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她根本不会再把自己的伤疤亮给别人看。

    哪怕是谁都行,只要肯听她诉说就好。

    “你是对的。”这个年老的听者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一席红绸降下,让一切虚浮归于静默。

    本以为就此为止了,领班再度出现:“油公虽然应了你不说,但他还是不放心,和我交代了,这事情你说怎么处理。”

    “现在已经还好了,她们也没在说什么。”

    “但是关系肯定僵化了,还是希望你们能回到之前。”

    之前,之前也是不好不坏吧。

    “让你们几个聚在一起,把话说开。”

    之后的“聚”,像是蟋蟀长了第三根触角。

    “那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在二十几句话里,这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

    她好像在路上走着,平白无故地被一根裹脚布绊去,之后便是扯啊扯,终于扯到尽头。

    后来也见到了归来的连舜,但两人之间却好像空出了一块她不愿打开的空白。

    秋选很快就到了。

    知道放榜了,但她不敢出去看。

    “荇子!”灵瑶急冲冲地冲进来,小人儿还在那翘着二郎腿看书,慌,但不完全慌。

    “恭喜!”

    “我中了?”

    “落榜了。”

    “嗯?啊——哦。”

    “你这反应不行啊。”

    “……”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可知为何落榜。”姬少司批阅着公务,讲道理每次和他讲话十次有九次是在干这事,好像把当朝皇帝的那份也干了。

    “心力不足。”

    “……知道便好。”

    砰——

    十一岁的小人儿开口就是一句:“何处?”

    “莽。”见她仿佛没懂,又补上句,“说你开门。”

    “……”

    “躁。”居然只是一字。

    “……好。”

    吱呀。

    十二岁的小人儿还没卸装,曳着飘带,微蹙眉,在等着什么。

    男人抬眼:“恒。”

    咔。

    十三岁,她知道自己面临瓶颈,他也是:

    “悟。”

    有些东西他不能说满,如果还是她像以前一样无头苍蝇似的乱飞,哪来那么多无缝鸡蛋。

    他只能一次一次地点她,末了闭嘴,好在她不是全无天分。

    她笑了,他却品不出其中意味。

    “十日之后,再断无妨。”

    说完便出门去,有趣,他终于读懂了一分,那便是——野心。

    “舜!”她嬉笑着拍少年的背,等他回身,一张清冽的脸便扑入眼中。

    为何要用“清冽”,他脸上虽难寻稚气,但哪怕是浅浅一勾唇,便在人心里种下清泉一眼。

    暗沉的杂役服被歪七扭八地缝了补丁,好歹也干净熨帖,随意一束的头发不免有稀碎几缕垂下,反隐隐透出草木之气。

    “我在。”他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过几日就又要冬筛了呢。”

    “那我得好好准备。”

    “准备什么?”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杂役在这只管吃住,就那点薪金,地上扫起来的灰都比它多。

    “不告诉你。”

    “唔,那我就静待惊喜啦。”

    十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下一个,朝荇。”

    比起刚入阁那会儿,她现在沉稳得多。

    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同一种颜色——蓝,这就是考题,至于要用这身衣服演绎出什么,全看造化。

    前头的人的表现都很是极端化,要么是喜,要么是悲,好像再没有什么情绪能被表现得绵长。

    毛月色的舞裙不做过多修饰,冷清得像间毛坯房。

    除了精练柔韧度和一些舞步,她几乎没有编过舞,在旁人看来简直作死,但淡然的面孔后是游刃有余的自信。

    一般冬筛不允许阁外人进入,杂役要忙活也得绕远路走,今个倒异常,一群看客均匀地围在场外。

    她幽幽抬起手臂,月白色的飘带像是在试探什么,向上空逸出后又失落回归地面,收手之时再又是一掩面,纤指灵活,不掩少女眉眼间怀春羞涩。

    且看她忽欲蹑步向前,又像是被戳中了心思似的乱步撤后。

    待她在台上舞起水袖,一脸欣然你才发现刚刚的踌躇不过是序章,几次飘带飞出,像是勾出长天钩月。

    她又以飘带击地,划出波澜,诉说少女□□如浪汹涌,肆意而坦然。

    突然,浪被打断,愁容未见,却见她收敛飘带,一下一下,明明那么轻,收回来却,艰难非常。

    她终于抬眼看向观众,微蹙的眉和克制着颤抖的唇足以说明一切。

    本是在寻找连舜,却在身后瞧见了熟悉的身影,虽从惊愕中调整过来,却还是乱了一拍。

    底下的乐师是第二个发觉的,他在等着她从这个几乎致命的错误中反应过来。

    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她眯缝起眼,让人读不清情绪。

    她以手抚颊,转而又是一挥。

    人们这才听清楚这区别于乐器的妙音:

    “花满——红装——不见路。”

    “缘尘——断尽——相思苦。”

    “称愿——遂乱——无可恕。”

    “垂梁挂了——相诉。”

    “万里红妆——敌不过那一声承诺

    一厢情愿——到最后变成一蹉跎”

    看客本以为已要谢幕,哪知:

    “妖妖艳艳奇奇怪怪吾与谁相诉

    痴痴惘惘心心念念汝已不思蜀

    辗转反侧兜兜转转哪管骨与枯”

    长袖飘逸激荡到那边侧的鼓面上,两个都被认为是装饰的物件,发出了最清澈的碰撞。

    “好!”

    谁在人群里拍起了掌。

    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和掌声。

    高台上的男人,隐在昏暗处,连自己也没察觉到,嘴角的笑意。

    ……

    “舜。”

    “我在。”

    “贴下来,贴下来。”她摆起手。

    “好。”他自觉地将头靠近她。

    “我,入,选,啦。”

    轻轻悄悄地几句话,荡起了两个人的心波,酥红了少年的耳廓。

    “再过些日子,花灯会,我想出去,这些年我还没出去过几次呢。”她掰起了自己的手指。

    十三岁少女的手指纤细,葱白般细嫩。

    “好呀。”少年看得出神。

    “好……什么呀。”她半是不满地皱起了鼻子。

    “还请小娘子请舜一同前去呀。”他在心里嗤笑了一下,虽然脸上也笑出来了。

    小娘子,本就用来喊她这个年纪的少女,但此刻却让她脸上飞起一片红。

    她看向眼前的少年——

    “荇子,有人找。”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便被叫走了。

    等看清楚眼前人,她却撒丫子要跑:

    这不是九州老头的徒弟吗!刚刚舞会上便瞅见了,本以为看走眼,没想到真的是。

    “娘子留步。”

    你说留步就留布啊!

    “师父的事,你也不想听吗。”

    她惊愕回头,对上的却是一脸悲怆。

    “怎?”

    “他……老人家,几日前驾鹤……归去。”

    “甚!”像是被雷击中,“莫唬我。”

    “这是他留给娘子的,当时陌都皆传娘子故去,师父未尝相信,时时记挂。”他没正面回答,递出封信。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

    “师父让我将书库卖了,给娘子留了一间仓库,只是娘子得从后门进,前头换主人了。”他的袋子好像百宝箱,又掏出半本书来,“他待你如亲孙。”

    “你先前拿走的书,倘若还在,必两页之间缺一页,这沓,是补页。”他忽地声音轻了下去。

    “若非今日来此送货,我真以为要留它们一世呐,刘老头子走在师父前头,他俩一前一后,哈——”他哈了一口气,抑不住呜咽,却偏要装出无碍,“师父,是高寿啊!——”

    他仰头似是看向天空,低头却又掠过楼阁。

    “我也要走了,回乡娶妻,生子,娘子,这世道不太平了,有缘再会!”

    其实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却好像有关她的世事都已变迁。

    她将一页一页纸插进两页之间,原本断层的意思果真都续上了。

    “半壁书。”她不禁感叹。

    她发现新大陆般一页一页地翻着。

    ……

    她不晓得自己在哪里走着,周遭的树木擎着巨臂,恰到好处的树叶为青空留白。

    突然看见宽阔的路上出现一座门,两根漆红的浑圆门柱,门顶框也不过是一根同样的柱体,只不过更长罢了。

    要走过去吗?

    走过去会不会发生什么——如果发生什么该怎么办。

    可是这附近几乎一模一样的树林让人晕头转向,也许走过它,会有些不同。

    说白了就是给自己的好奇心找借口。

    可真当她走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变化,树还是那树,路还是那路。

    但是走着走着,路却仿佛有了延伸,走到尽头才发现这是个山头,周围树丛密布,而不远处正有间寺庙。

    玉莲寺。

    妾巫山之女也——若非……愿为天地一草,白华黑实……服之不昧。

    耳边突然传来了声响,她想去寻迹,却无法回头。

    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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