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啊。”见夕敲开灵瑶的房门,怀里还揣着一个包袱,“那商铺老板还当我是给阁里进货呢。”

    “唔略!”闻到被油浸润了的纸味,灵瑶干呕起来。

    “怎么了,酥饼不想吃嘛,给你换你爱吃的粟米饼。”

    可对上送到眼前的饼子,她只是摆手。

    “奇了怪了,你是害甚么病了。”见夕啃起饼子,“前些日子你还胃口那么大,我当你是要长高了呢,怎个今日又厌食。”

    “走……”像是嗓子眼里轧出来的回话。

    “怎的还叫我走,给你放这,记得吃呀。”见夕见她捂着肚子转向墙壁便不再说什么。

    灵瑶比她大几岁,长高什么的自然是为了逗她的,但是她这些日子脾气怪不说,连肚子都鼓了些,难道——

    是腹水?

    最终还是别的绣娘给了这个不经事的人儿敲了一棒子:

    “你见那朝荇隔三差五去买吃食,胃口这么大。”

    “是的了,灵瑶都请示到她屋里去住了,想来是为了去帮朝荇瞒着吧,我路过那房间还总是听得呕声。”

    “嘿哟,造孽,天晓得谁的。”

    “看这朝荇能看多久,等她肚子大起来,阁主再怎么护她。”

    “早点把她弄出去吧,供不起这尊大佛。”

    “欸,说得好,大肚佛。”

    说完,便窃笑起来。

    见夕抚抚自己的肚子,这近俩月来断了的弦在脑子又搭上了,不好!

    聚德茶楼,二楼。

    “消息散出去了吗?”

    “散出去了。”

    “可是我没瞧见她有大变化。”

    “怎的,我最后一次见她可是说个几句就捂着肚子呕呢。”

    “是吗?”洛央察觉到一些不妙,“她的眼下可有一颗痣。”

    “哪来的痣,面饼子似的干净。”李狭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是说,“莫不是那日酒醉看迷糊了。”

    噔——茶杯跺在案面,水顺着木板的沟壑横流。

    而茶楼下,八卦早就成了六十四卦,人们无不谈论着这红阁新秀的“丑事”,喷飞的唾沫星子把流蝇击得晕头转向。

    这样也好,反正谎言重复了一百次也就成了真理。

    似乎有人真的看不惯这个新秀,哪怕深谙她出现意义的复杂性,似乎这是市井人民空虚的戏台上传来号召……

    你看啊,主角都不表态,怯了吧,你看啊,她什么事都没做,心虚吧,事态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酵着。

    见夕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本官就说吧。”那位张姓的户部官员挑着眉,“得亏哟,当初没把她也收下,当初就有人瞧见有男人和她调笑呢。”

    说完又往茶杯里呸了口茶叶,底下的人就是在那附和。

    “这些舞姬,黑着红也算是种红罢,你说那流年今个都没了声息。”

    “是哦,这姬郎一手好棋下得稀烂。”

    “女人家家,顶着个瑞姓,也能去宫里——碰碰运气吧。”张郎合掌笑起来,底下声浪像踩碎的纸核桃皮稀碎刺耳。

    “这姬少司总不至于最后,自己上吧。”这座上宾里还有个细长眉的公子哥儿,按理说他是挤不进这官场老狐狸之间的闲聊的,可谁让他有个可以啃的爹呢。

    “元郎君,可不必这么早担心。”张郎整理了表情,后仰下去。

    底下的人一时接不上话。

    知道那元郎在青天白日以“天色已晚”告退,谈话声才又响起。

    “朗朗乾坤在上,当着咱面断袖子呢。”有人故意扯着袖子挖苦。

    “各有各的喜好嘛,接着奏乐,接着舞。”张郎一挥袖,舞姬们便又出场。

    红阁,十二层,书房。

    “不出意外,再过半月,是陌都所有舞姬的选拔比舞。”姬少司淡淡说道。

    “阁主。”见夕紧张中生出疑惑,“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

    “我都晓得。”姬少司反而笑起来了,“我已经把灵瑶送出去了。”

    他呡了一口茶:“我会摆平的,一切都会过去,你只管好好准备,这是你不可多得深入皇宫的机会。”

    “谢谢,也替灵瑶。”见夕感觉每挪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她似乎又成了一个累赘。

    她从没像这个时候一样想要别人把自己推开,可是陷入洪流的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用灭亡来告结,可又不能!

    昏暗的室内在门开后才现一线光,姬少司嘴角泛红。

    红阁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有能力消化,但是选拔赛夺魁者才配穿的衣裳自然不能在那赶制了。

    金羚坊乐呵呵地把这活接手了。

    往日都不曾去的绣房,洛央总是一次一次踏足,木杆子上悬挂下一件墨蓝色大袖裙,用蜡染的手法点出漫天樱花。

    她看着它们,白色的一朵又一朵,像是留下了因风吹过而落樱的一瞬。

    手指在上面一点,蓝色便洇了指尖——还没干。

    但是转而一只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陌都有座钟塔,塔顶悬了一口青铜撞钟,每日迎接此地的第一缕朝阳,一只蒲牢伏在顶上不知沉睡了几百年。

    但是他要嚎叫了——

    “快鸣钟了吧。”姬少司望向日光,眯缝起眼,“洛央,趁着光好好再看看自己吧。”

    “姬少司!”洛央清醒过来便看见了自己正被按在钟塔外,“我可不信你敢动我!”

    “你罪之一二三四,都摊在案台上了,你祸之五六七八——也莫当能遮掩得住。”

    “那又如何,你自以为能钳制住我,不过是妄想,那丫头的污点你也休想抹得去。”

    “……”姬少司瞥了她一眼,“直接上吧。”

    两名绣娘左右各拽过洛央一只手,粗钝的铁钳立马咬住了幼滑的指甲。

    “啊!——”叫声像个才露头的毛刺立马被鸣响的钟声碾平。

    一下,两下,三下……

    十下一到。

    地上便只剩下一个烂泥似的洛央,模糊的血肉痕迹让两手直像两张蹼。

    嘴角的细沫泛滥,凌乱的头发显示了无望的挣扎,指甲完整地款款一地,人却是“碎”了。

    姬少司站在她面前,看那猩红的双眼,只说上一句:“跟错人误了你,你亦误了自己。”

    说完便转身离去。

    这天只晴了半日,天晓得洛央是怎么回到金羚坊的,等窗外一阵淅淅沥沥响起,无人的绣房里,她伏上那件舞裙,最后被抽干了力气。

    滑落下来,跪坐着——两眼再无颜色。

    金羚坊

    “听说坊里又要有新的头牌了。”

    “是苏婆子的二徒弟,承了她师姐的名字,也叫若锦。”

    “嗨哟,怎么又是这么个名字。”

    “谁晓得呢。”

    陌都的雨近来多了些,那件樱花裙用了上好的架子支在那儿,裙摆拖在席上,透着暗淡的雨色。

    灵瑶也回来了,本该鼓起的肚子也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用头发掩住了脸上的指印淤青。

    有些东西好像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了。

    见夕的那一舞足以证明一切,红阁摆在那里,总有人还是要它存活的。

    “世间还会有很多朝荇,但难再有洛央。”洛央下葬的时候没什么人来,她穿着樱花裙睡去——见夕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

    回到阁内,见夕托腮,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脱手时落下的一缕头发绕着手指:“头发,是什么样的存在。”

    生之于身,一旦去时,便成了弃之不及的烦扰。

    她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案面上:

    春见不见春

    斜雨照雨斜

    镜如月如镜

    水中仙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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