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的骨头是都被换过了，对吧？意识比身体先醒过来，痛苦碾压而来，想张开嘴却艰难万分，扯开小小一条缝权当“开天窗”了。
天还没亮就先醒了过来，按理说伤患不应该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过分吗，就在黑暗中他慢慢地恢复过来，他已经很能从日常的对比中感到自己身体的奇异——愈合奇快！
能活动身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血迹，当发现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时，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没多想，忙观察起四周来——这是个帐篷，奶腥味和牛羊脂肪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按理来说，他应该在那个摸不着边似的林子里流干血液才是，可现在他倒像被人拾了去。
士兵的警觉让他隐匿声息，仿佛从未有人在这苏醒，但往往是这样的时候，总得有些乱子，嗑嚓一声，他的佩刀和碎甲亲吻上了。
他克制着慌乱的情绪，踮脚贴上了帐篷后壁，抽出刀来——
“醒得挺快。”一个女声直冲他面门，他忙曲起胳膊挡去。
而那人只是笑盈盈地搭上他的手肘，顺势压下：“这么快就亮刀，知道你像什么嘛——”
这女子绝非寻常，竟能一瞬就意识到自己手心隐着刀。
“唔，”她用指腹轻拍下巴，眼里满是嘲弄，“像个脚底着火的蚂蚱。”
看她自顾自的说话，连舜小心注意这周遭的动静，竟那般平静，不是有人潜伏的刻意寂静，不是天地只余二人的安静，倒像是在集市的一条偏僻巷子里。
他眯缝起眼，打量这酪黄脸蛋儿的女子：“你是……”话还没说完立马就被打断，“你不应该谢谢恩人吗？”
女子叉起腰，刻意放大着不满。
“敢问娘子何人，得知后我才可答谢不是。”他也不刻意隐藏他的中原口音，都已居于敌方地盘，既然没把他当即宰了，那必有其用意，况且这一女子……
“阿拉珠。”女子笑起来，“我叫阿拉珠，你呐，是我的俘虏。”
“……”这两地交战之时哪有放战俘归去的道理，连舜默不作声，随即又扯出一抹笑，“我不过一小小兵卒，怕是没那当战俘的价值。”
“不会对你严刑拷打的啦。”阿拉珠翘起脚尖，硬底后跟在泥土上碾磨着，“当然得看你标签。”说着，凌乱的碎发下，目光又转向他。
“走吧。”
他莫名其妙着刚要跟上去，却发现就恰在他一身之外的树丛里有个人起身，那人瞥了自己一眼，便抛给他一个背影，空让他瞧那灰黑色的齐肋短发。
那眼神，像看空气中的飘絮——合着这一声不光是给他喊的呀。
跟着他们走出树林，面前便是豁然开朗，灰的，蓝的，锈色的，青的……杂乱在广阔的草场上，打铁声愈进愈响，“嗤！”炽铁的火热全都酥在了冷水里，一股子白烟在上空攀爬。
“拉珠姐姐，你今天又去哪玩啦，不带上我。”不晓得从哪窜出来一个小毛孩，呲了个大牙，往她怀里塞果子。
“吉童不懂，这是大人的探险。”她故意一脸严肃，看向远方。
“略——哈斯铁那才算探险。”小孩骄傲地昂起脑袋，一副我不是三岁小孩你别唬我的样子。
“后面可是猎物，信不信由你。”她竖起拇指往回一比。
“你的猎物会隐身吗？”
“开什么玩笑，不就在……”她回头一看，俩人都没影了。
“从这到外面有多远，你可晓得。”
“都到这了，岂有不走之理。”连舜抹了一把额头，俯下身来喘气。
“怎么出去，就凭你这一身汗？”
“你不是跟过来了吗。”扫了一眼那人身上的水囊和别些个家伙什，连舜暗暗开始预备。
“你可真是傻得可怜，你那刀可使不了三招。”
“恐吓又有何用。”说时迟那时快，连舜提刀移步冲向前去，这已是他限有的爆发力了。
那人身体却只是猛地一个下压，转而拾起一根树枝挡去，“一。”
连舜忙一个后撤步，压准重心，一甩去个左横踢，那人却好似柔韧无骨，反用树枝顺着刀身搅了一圈！
“二。”
这一下连舜仿佛听懂了他的含义，因为手中的刀已然显现明显的裂痕，只怕再是一挥——哪有什么只怕，他这次再不攻他的手，而是向他的喉咙抵去。
哪知他直接用下巴迎接，一挑，虽扯出一道血口子，却是顺势拉开了距离。
还没来得及惊愕，那刀片便一，二，三，段段分家，碎在草丛里，“还要继续？”那灰发男子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即擦起伤口，恢复了面无表情。
“如何做到。”
“留着命才能知道。”
“……”他的力气已经耗去了大半，可是对方所表现的轻松让他摸不清底线，此时顺其意似乎更为妥当。
“按理说，你根本不可能被救，想想清楚现在为什么还能在这。”灰发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朝林外走去。
他虽然对漠北几乎没半点认识，可也清楚，寻常人哪来的护卫，又何必去收留一个士兵……如果与高层有关，那么给他换了装束以后却仍把佩刀留在他身上——单纯的好心？显得太可笑了不是吗。
重回到林子的边缘时，那人却往手边上的树干伸出两指弹了三下，清脆的声音炸裂又沉默，像是做给他看似的。
等他刚用手触碰时，那树皮却是碰瓷似的，啪塔啪塔破碎滑落，本应光滑的内芯显示出刀凿似的冲击痕迹，这！
如果今天那把刀当真亮在那贵族小姐模样的人面前，他的肠子怕是比这树皮还惨烈。
“你们俩！”阿拉珠气势汹汹地迎向两人，“干什么去了，把我丢下，被狼叼走怎么办。”
她的目光怼来，有着不被人察觉的深入检查，真不晓得她说的被狼叼去是说谁，如果是说她，那也该是她把狼叼走。
明明就是这么该盘问的时候，她却也没有多说，好像这三人其实都心知肚明，“遇着狼之前也该吃饱饭呀。”
说完便把两人牵去伙房。
“拉珠。”男人削着蔬菜，用族里的方言发话。
“难道是人民想要战争的吗？这次要不是‘隔壁的’挑唆，阿父怎可能同意出兵，虽说我族现在尚可自给自足，但这种事毕竟伤元气。”阿拉珠边翻搅锅里的饭食边用方言嘟囔，“大军啊，等哈斯铁做完就戏回来了。”
漠北的风土养出来的孩子方言里总有些莽在里头，而她把一句一句话嚼在嘴里，时而吧尾音咽进去倒透出一点孩童的可爱。
那个男人虽说有些发蠢吧，但总归有些念头隐在脑子里，可若是做掉，拉珠这又该如何交代，“阿查。”她的叫声把他拽回现实。
一盆饭给他搁在石桌上，对的，没看错，是盆，里面橙黄的烩饭冒着腾腾热气——这是仨人吃的？
“一起吃。”俩人又各自端出来两个盆，合着吃饭是以盆为单位的是吧！阿拉珠一拍脑袋仿佛想到了什么，把做饭用的大木勺递给连舜。
参加野营似的两人毫不客气地先开动了。
“饭，很脆。”连舜先是迟疑了半刻还是动了勺子。
“是吧。”阿拉珠得意地叉起腰。
她的烩饭总是七分熟夹了生，因为哈斯铁说过，这样的饭粒子实实在在地留在肚子里，上了战场，踏实……
这一天，他尽可能地隐匿起身份，而这贵族小姐多少带点心大。
“来吧，说点中原的情报。”她抱着膝盖坐在山坡上，晚风在山谷里踱步。
听到那两个字，连舜心愈发警惕起来，也同时感受到背后的压迫，可是眼前辫在发里的蓝松石幽幽泛着光好像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平常的回答。
“我……”连舜语塞，开始品起这话里也许有别的意思，毕竟——她的眼睛萤石般闪烁点点光华。
“中原——有什么好吃的呀。”
“什么……”这居然就是所谓的情报，挑在山坡边上问的居然是这种问题，“有汤饼。”
“汤饼？是泡在汤里的馕饼吗？我们这也有吧。”
“是将面擀成条子，下在热汤里，配上各种佐料，菜食，如果可以，还可以来点牛羊肉。”虽然高配他是没尝过的。
“唔，还以为是圆圆的面饼子呢。”阿拉珠说着便伸出手画起了圆。
连舜看去，在空中画圈的手披上了月光，有那么一刻，他恍了神。
“还有吗？”她像个三岁的孩童，有千万个好奇。
“还有粟米饼。”
“也是下在汤里的吗？”
“不，是圆圆的饼子。”他不自觉地用手指画起了小圆。
“哎呀，你们好多弯弯绕绕，条子就该叫条子，饼子就该叫饼子嘛。”
“是啊。”
“你懂的好多啊，也是，你是中原人啊。”阿拉珠满眼是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的土，“等这次结束，你就可以回家啦。”
他是要刻意留下去寻得一些线索，还是就当做一个身上无事发生的兵卒。
他躺在草地上，就像往日一样，好像再不快些歇息，旁边战友的鼾声就要爬过来了，月亮因为云的笼罩昏暗起来，打架的眼皮马上就要合拢，手指上的一点红色却引得他登地瞳孔地震！
可是等他仔细查看，手指一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转头看向天，那轮月亮却是明净无杂。
卸了兵甲的日子少有，可是这一夜身体却无比沉重，一个兵卒终究不可能做到无所谓与无所为。
今夜的风儿终将喧嚣，匿在洞穴里的沙畏延默默看着自己的腿，外头的月光那么直闯闯地铺盖下来不怕被风吹散似的。
大部队就算是躺在树丛里也不会选择在山洞里久待，一旦有异动，一群人跟堵在洞里的蝼蚁似的。
静默的洞里只他一人，果然夜晚都是样的，不管是山林还是大漠，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什么，比如，白毛风……
“阿娘，今个是什么日子啊，有馕饼吃。”
“今个儿是咱全家出来游玩的日子。”
“哇。”
“娘子，过来！”
“为什么阿父站得那么远，我去催他——呃，阿娘为什么要拦我。”
“快过来！”
“阿父是让咱多带些干粮，你先走过去吧，阿娘过去就好，乖乖的。”
“好，我乖乖的，阿娘和阿父要快些过来哦，我走一百步够吧。”
“够，够的。”
……
“阿娘！我在这啊，我会乖乖的——阿父！”
“啊——”
知道一头栽在沙漠上，满嘴是沙的感觉吗？大漠的白天是极热的，可晚上又是彻骨冷，走是走不动的，沙子的鸣叫却时时告诉你如果你连爬都爬不下去就滚下去被它吞噬吧。
那是几年难得一遇的白毛风，在那样一个季节出现就像走错场的演员。
可光是这样一场用假正经来掩饰尴尬的反季风雪，将一个孩子摧残也绰绰有余。
纷飞的雪片更让人分不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铃声，但转而又消失。
“叮——”，阿娘说过漠上的驼队会接走那些迷途无助的灵魂。
铃声渐渐近了，棕红色的驼毛仿佛就要出现在眼前。
“是驼队吗，是来把我接走的吗……是吧。”
“小子，我可没钱买骆驼。”查乐迦看着满脸恐惧而又期待的男孩哭笑不得。
“起来吧。”
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了，可是看到面前人的身影，心里不免燃起希望，挣扎着碾动身体起身。
还记得那半梦半醒的一夜居然是最自然最平和的一夜。
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大漠和中原交界处，他的前半生是黑户，而自从遇见了查乐迦他便也有了名字：
“你叫什么？”
“叫……”欸，我叫什么，“阿娘都是孩儿孩儿地唤我，阿父，他说一声‘唉’我便晓得了。”
“总不能一直没名字吧。”
“阿娘说过等我长大，就给我找个顶好的名字，说过的，她说‘咱全家出来游玩’……大哥，帮我找找家人好吗。”
这一声大哥倒是叫得爽快。
“……好，但这一路上我可不能唉唉啊啊的唤你。”这一家人有意把这小崽子遗弃又何处去寻呢，“此后你便叫‘沙畏延’吧。”
“这万里狂沙，若非疾走，等死罢了。”他又补上一句。
“……好。”
这一场白毛风似随他来亦随他而去，隔日清晨他们又见着了他与家人走散的地方，在沙漠里默默对视的两间客栈已然颓败，耸立着支离破碎的骨架。
没有半点父母的踪迹，两人俱是默然，也是由此开始了多年的东奔西走，他才发现他这大哥居然也算半个黑户，往往他提出时，总会得到：
“我本不黑，是有人等着把我抹黑。”
这句话算是他们的写照了，正经餐馆没吃过两次的两人练就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无所不吃的奇技，但是从来都是他在抓，他在处理，查乐迦就负责吃，问起来他也只会说“我的手碰不得这些。”
查乐迦的身上总有些瓶瓶罐罐，但都隐在袍子里，很少见他打开，它们往往都是被捧着去换吃食。
“里面都是些什么宝贝。”
“马尿。”
“要这腥臊玩意儿有何用。”
“总有些达官贵人想给别些个达官贵人的吃食里掺点货。”
“口味挺独特的。”
一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发现，他才晓得他这大哥手指甲底都是各色的蛊，那些瓶瓶罐罐装满了毒药，是攻于毒杀的族部的遗留。
这还算安生的日子差点让他麻痹地认为自己所见已是所有马甲，在大哥死的那日他才晓得他居然是——
“沙畏延，该上路了。”
刚不还是黑夜吗，怎又这么快到了白昼。
“这次比之前严重许多。”
“因为漠北不打算做戏了。”李瀚看向窗外，“下面的人如何看？”
“工部尚书说的是既然如此何不借力打力，借漠北之力击我敌之势……”
“这冬官夜里睡得是不够香么，青天白日的做梦，余下五部呢？”
“礼户两部自然是打哈哈的，况且，这宫中还要预备什么庆典，这他们倒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吏部已去统计拟充军人数，毕竟此次出兵用了五成有余。”
“这还是因为调了充军年龄上限吧，我看这次出军四成都是刚抽条的芽儿兵和五十左右的老兵，想退都退不下来……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兵部传来消息是主军占上风，副军在包围之中与对方五五对开，略略得势……”
“哦？还能分得如此细致。”刚还斜倚在窗边的李瀚偏过头来，脸上表情分不清喜怒。
“副军将领哈斯铁与罗小将军相斗后转移，最后被发现死于……”季述的额头沁出了些汗。
“哪个大头兵去逞这个能！”一改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样，李瀚的话语里带着愠怒。
毕竟斩杀副将这事也不是多威风的好事，让一个将军死实际上真不比让一个兵卒除过缺胳膊少腿地活下来难，特别是这种会冲在第一线的将军，细数那条条件件，活人总比死人有价值，在这种表面大家都以为是做戏的战争里，他这一没直接把战争改性了！
“尚未可知。”
“只有再改对策了。”李瀚扶额听着外头的风声，“这两次三番的，太后那边也推不得了。”
良胤宫
“好外甥，让姨母看看。”人还没跨进门槛呢，就先招呼上了。
“太后万福。”他脸上虽是笑，却还是叫着太后。
“你这孩子，都瘦了些，气色不好，定是我日前送去的燕窝没有好好吃。”王莨揩着李瀚的脸颊，刚刚还飞着的眉毛这下又拧巴了。
她这燕窝的确是好燕窝，给燕子反哺能毒死一窝，李瀚仍然用笑回应：“太后赏赐必然万分珍惜，这燕窝一个能拆成两半尝。”
“你可得好好滋补，莫跟你亲姨母客气。”王莨抬抬手示意木瓜过来，“给殿下精挑细选琢磨了许多。”
那护甲点在下唇上好像真是在思考似的，“这前一宿啊，哀家这做姨母的思来想去，除过你和你皇兄我还剩什么亲人，你们的那些皇兄弟都没能好好享福，只能把心力都花在你们身上了。”
“是啊，这太后操劳伤不在外，伤在心神，只向外头人看那好的一面去。”木瓜说着将一个木匣放在红花梨木案台上。
“这几日漠北动乱频频，瀚儿也是晓得的。”王莨一改刚刚的憔悴，打开匣指着里头的人参，“一百人才寻得一棵呢，听哀家的话，有它滋补你必能百战百胜。”
“太后这是何意。”李瀚心头一个咯噔，但还是一脸平静地打趣：“若未能百战百胜，是这人的不是，还是这参的过错。”
“外甥是爱打趣，不枉去外头游历这些年，倒是脱胎换骨了——也担得起大任，这小疾大病，不除小疾怎断大病，还需殿下为国亲征，方能定君心，平民情啊。”
这太后心里也还是有点数，这外头动荡，她坐在宫里也不安稳。
李瀚把这匣子推向王莨，脸上还是那标准式微笑：“这才吃姨母一口燕窝便受差使起来了——况且向来只有以大制小，何来一小制大，初入宫中，何德何能稳军心，掌兵权，若出师不利……”
王莨听得有些不耐烦，单挑着眉头，眼里已有了些犀利：“你也不是不晓得你那皇兄的心性，这前些日子还跟在田毋赌呢，虽说这皇家的地摆在那，怎么赌也都是左口袋进右口袋，有些地方，我这母后晓得你皇兄，还是得向你学习。”
说完又抽出半只兵符——右兵符！这东西向来是左将领右天子，见能落到太后手里，李瀚已经在心里把李圜这个阿斗剐了千百遍。
“既然太后诚心至此，领了这兵符又能有何异议。”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早把这兵符甩出来也免了他前面废唇舌。
“这。”王莨给他这个领字小惊了，这东西大抵只有借之理，他居然跟她玩文字游戏。
“本殿恭敬不如从命，谢太后恩赐。”李瀚忙跪下，两手前举。
“恭谢太后！如此明理之事，定当写入史册。”这当然是季述的殿后，得亏有预见才能前后包抄。
王莨放兵符的时候像噎了一口苍蝇屎，转而又是云淡风轻：“都是自家人。”
“外甥还有一个提议……”既然是自家人那就不必客气了。
……
“这要我替殿下试试否？”看这婴儿拳头粗的人参，季述发问。
“不了，今年迟了些，明年开春给那狸子吃去，怕是能在房头扑腾个三天三夜。”
漠北，主帐。
“收兵？你忘了朗玛是怎么死的了吗，她死在陌都人的铁蹄下。”
“可那是别部与他们交战的结果，莽古斯，难道要把我部人的命倾注在上面吗！他们也有妻子，也有儿女，你难道我不爱……不爱朗玛吗！”伊布两手拍在桌子上，却显现那么无力。
“你是个懦夫，伊布。”莽古斯撂下这句话，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看自己舅舅走远了，阿拉珠吸了口气，走了进去：“阿父。”
“拉珠。”还没整理好表情的伊布说着，“还可以再去玩会儿。”
“阿父，怎么了？”阿拉珠察觉了不对。
“无事，一切都好。”
“你骗人！你只管告诉我，我也要帮你。”她不忍看着父亲这般模样，除了母亲朗玛死去，这是他第二次。
“拉珠——”他颤抖着。
……
那蝴蝶往外头飞着，光明就在眼前了，那宽大的翅膀扑闪着，顷刻！碎了，鳞片在光下像金沙，可散落开去，又变成浮尘了。
天还没亮就先醒了过来，按理说伤患不应该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过分吗，就在黑暗中他慢慢地恢复过来，他已经很能从日常的对比中感到自己身体的奇异——愈合奇快！
能活动身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血迹，当发现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时，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没多想，忙观察起四周来——这是个帐篷，奶腥味和牛羊脂肪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按理来说，他应该在那个摸不着边似的林子里流干血液才是，可现在他倒像被人拾了去。
士兵的警觉让他隐匿声息，仿佛从未有人在这苏醒，但往往是这样的时候，总得有些乱子，嗑嚓一声，他的佩刀和碎甲亲吻上了。
他克制着慌乱的情绪，踮脚贴上了帐篷后壁，抽出刀来——
“醒得挺快。”一个女声直冲他面门，他忙曲起胳膊挡去。
而那人只是笑盈盈地搭上他的手肘，顺势压下：“这么快就亮刀，知道你像什么嘛——”
这女子绝非寻常，竟能一瞬就意识到自己手心隐着刀。
“唔，”她用指腹轻拍下巴，眼里满是嘲弄，“像个脚底着火的蚂蚱。”
看她自顾自的说话，连舜小心注意这周遭的动静，竟那般平静，不是有人潜伏的刻意寂静，不是天地只余二人的安静，倒像是在集市的一条偏僻巷子里。
他眯缝起眼，打量这酪黄脸蛋儿的女子：“你是……”话还没说完立马就被打断，“你不应该谢谢恩人吗？”
女子叉起腰，刻意放大着不满。
“敢问娘子何人，得知后我才可答谢不是。”他也不刻意隐藏他的中原口音，都已居于敌方地盘，既然没把他当即宰了，那必有其用意，况且这一女子……
“阿拉珠。”女子笑起来，“我叫阿拉珠，你呐，是我的俘虏。”
“……”这两地交战之时哪有放战俘归去的道理，连舜默不作声，随即又扯出一抹笑，“我不过一小小兵卒，怕是没那当战俘的价值。”
“不会对你严刑拷打的啦。”阿拉珠翘起脚尖，硬底后跟在泥土上碾磨着，“当然得看你标签。”说着，凌乱的碎发下，目光又转向他。
“走吧。”
他莫名其妙着刚要跟上去，却发现就恰在他一身之外的树丛里有个人起身，那人瞥了自己一眼，便抛给他一个背影，空让他瞧那灰黑色的齐肋短发。
那眼神，像看空气中的飘絮——合着这一声不光是给他喊的呀。
跟着他们走出树林，面前便是豁然开朗，灰的，蓝的，锈色的，青的……杂乱在广阔的草场上，打铁声愈进愈响，“嗤！”炽铁的火热全都酥在了冷水里，一股子白烟在上空攀爬。
“拉珠姐姐，你今天又去哪玩啦，不带上我。”不晓得从哪窜出来一个小毛孩，呲了个大牙，往她怀里塞果子。
“吉童不懂，这是大人的探险。”她故意一脸严肃，看向远方。
“略——哈斯铁那才算探险。”小孩骄傲地昂起脑袋，一副我不是三岁小孩你别唬我的样子。
“后面可是猎物，信不信由你。”她竖起拇指往回一比。
“你的猎物会隐身吗？”
“开什么玩笑，不就在……”她回头一看，俩人都没影了。
“从这到外面有多远，你可晓得。”
“都到这了，岂有不走之理。”连舜抹了一把额头，俯下身来喘气。
“怎么出去，就凭你这一身汗？”
“你不是跟过来了吗。”扫了一眼那人身上的水囊和别些个家伙什，连舜暗暗开始预备。
“你可真是傻得可怜，你那刀可使不了三招。”
“恐吓又有何用。”说时迟那时快，连舜提刀移步冲向前去，这已是他限有的爆发力了。
那人身体却只是猛地一个下压，转而拾起一根树枝挡去，“一。”
连舜忙一个后撤步，压准重心，一甩去个左横踢，那人却好似柔韧无骨，反用树枝顺着刀身搅了一圈！
“二。”
这一下连舜仿佛听懂了他的含义，因为手中的刀已然显现明显的裂痕，只怕再是一挥——哪有什么只怕，他这次再不攻他的手，而是向他的喉咙抵去。
哪知他直接用下巴迎接，一挑，虽扯出一道血口子，却是顺势拉开了距离。
还没来得及惊愕，那刀片便一，二，三，段段分家，碎在草丛里，“还要继续？”那灰发男子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即擦起伤口，恢复了面无表情。
“如何做到。”
“留着命才能知道。”
“……”他的力气已经耗去了大半，可是对方所表现的轻松让他摸不清底线，此时顺其意似乎更为妥当。
“按理说，你根本不可能被救，想想清楚现在为什么还能在这。”灰发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朝林外走去。
他虽然对漠北几乎没半点认识，可也清楚，寻常人哪来的护卫，又何必去收留一个士兵……如果与高层有关，那么给他换了装束以后却仍把佩刀留在他身上——单纯的好心？显得太可笑了不是吗。
重回到林子的边缘时，那人却往手边上的树干伸出两指弹了三下，清脆的声音炸裂又沉默，像是做给他看似的。
等他刚用手触碰时，那树皮却是碰瓷似的，啪塔啪塔破碎滑落，本应光滑的内芯显示出刀凿似的冲击痕迹，这！
如果今天那把刀当真亮在那贵族小姐模样的人面前，他的肠子怕是比这树皮还惨烈。
“你们俩！”阿拉珠气势汹汹地迎向两人，“干什么去了，把我丢下，被狼叼走怎么办。”
她的目光怼来，有着不被人察觉的深入检查，真不晓得她说的被狼叼去是说谁，如果是说她，那也该是她把狼叼走。
明明就是这么该盘问的时候，她却也没有多说，好像这三人其实都心知肚明，“遇着狼之前也该吃饱饭呀。”
说完便把两人牵去伙房。
“拉珠。”男人削着蔬菜，用族里的方言发话。
“难道是人民想要战争的吗？这次要不是‘隔壁的’挑唆，阿父怎可能同意出兵，虽说我族现在尚可自给自足，但这种事毕竟伤元气。”阿拉珠边翻搅锅里的饭食边用方言嘟囔，“大军啊，等哈斯铁做完就戏回来了。”
漠北的风土养出来的孩子方言里总有些莽在里头，而她把一句一句话嚼在嘴里，时而吧尾音咽进去倒透出一点孩童的可爱。
那个男人虽说有些发蠢吧，但总归有些念头隐在脑子里，可若是做掉，拉珠这又该如何交代，“阿查。”她的叫声把他拽回现实。
一盆饭给他搁在石桌上，对的，没看错，是盆，里面橙黄的烩饭冒着腾腾热气——这是仨人吃的？
“一起吃。”俩人又各自端出来两个盆，合着吃饭是以盆为单位的是吧！阿拉珠一拍脑袋仿佛想到了什么，把做饭用的大木勺递给连舜。
参加野营似的两人毫不客气地先开动了。
“饭，很脆。”连舜先是迟疑了半刻还是动了勺子。
“是吧。”阿拉珠得意地叉起腰。
她的烩饭总是七分熟夹了生，因为哈斯铁说过，这样的饭粒子实实在在地留在肚子里，上了战场，踏实……
这一天，他尽可能地隐匿起身份，而这贵族小姐多少带点心大。
“来吧，说点中原的情报。”她抱着膝盖坐在山坡上，晚风在山谷里踱步。
听到那两个字，连舜心愈发警惕起来，也同时感受到背后的压迫，可是眼前辫在发里的蓝松石幽幽泛着光好像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平常的回答。
“我……”连舜语塞，开始品起这话里也许有别的意思，毕竟——她的眼睛萤石般闪烁点点光华。
“中原——有什么好吃的呀。”
“什么……”这居然就是所谓的情报，挑在山坡边上问的居然是这种问题，“有汤饼。”
“汤饼？是泡在汤里的馕饼吗？我们这也有吧。”
“是将面擀成条子，下在热汤里，配上各种佐料，菜食，如果可以，还可以来点牛羊肉。”虽然高配他是没尝过的。
“唔，还以为是圆圆的面饼子呢。”阿拉珠说着便伸出手画起了圆。
连舜看去，在空中画圈的手披上了月光，有那么一刻，他恍了神。
“还有吗？”她像个三岁的孩童，有千万个好奇。
“还有粟米饼。”
“也是下在汤里的吗？”
“不，是圆圆的饼子。”他不自觉地用手指画起了小圆。
“哎呀，你们好多弯弯绕绕，条子就该叫条子，饼子就该叫饼子嘛。”
“是啊。”
“你懂的好多啊，也是，你是中原人啊。”阿拉珠满眼是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的土，“等这次结束，你就可以回家啦。”
他是要刻意留下去寻得一些线索，还是就当做一个身上无事发生的兵卒。
他躺在草地上，就像往日一样，好像再不快些歇息，旁边战友的鼾声就要爬过来了，月亮因为云的笼罩昏暗起来，打架的眼皮马上就要合拢，手指上的一点红色却引得他登地瞳孔地震！
可是等他仔细查看，手指一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转头看向天，那轮月亮却是明净无杂。
卸了兵甲的日子少有，可是这一夜身体却无比沉重，一个兵卒终究不可能做到无所谓与无所为。
今夜的风儿终将喧嚣，匿在洞穴里的沙畏延默默看着自己的腿，外头的月光那么直闯闯地铺盖下来不怕被风吹散似的。
大部队就算是躺在树丛里也不会选择在山洞里久待，一旦有异动，一群人跟堵在洞里的蝼蚁似的。
静默的洞里只他一人，果然夜晚都是样的，不管是山林还是大漠，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什么，比如，白毛风……
“阿娘，今个是什么日子啊，有馕饼吃。”
“今个儿是咱全家出来游玩的日子。”
“哇。”
“娘子，过来！”
“为什么阿父站得那么远，我去催他——呃，阿娘为什么要拦我。”
“快过来！”
“阿父是让咱多带些干粮，你先走过去吧，阿娘过去就好，乖乖的。”
“好，我乖乖的，阿娘和阿父要快些过来哦，我走一百步够吧。”
“够，够的。”
……
“阿娘！我在这啊，我会乖乖的——阿父！”
“啊——”
知道一头栽在沙漠上，满嘴是沙的感觉吗？大漠的白天是极热的，可晚上又是彻骨冷，走是走不动的，沙子的鸣叫却时时告诉你如果你连爬都爬不下去就滚下去被它吞噬吧。
那是几年难得一遇的白毛风，在那样一个季节出现就像走错场的演员。
可光是这样一场用假正经来掩饰尴尬的反季风雪，将一个孩子摧残也绰绰有余。
纷飞的雪片更让人分不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铃声，但转而又消失。
“叮——”，阿娘说过漠上的驼队会接走那些迷途无助的灵魂。
铃声渐渐近了，棕红色的驼毛仿佛就要出现在眼前。
“是驼队吗，是来把我接走的吗……是吧。”
“小子，我可没钱买骆驼。”查乐迦看着满脸恐惧而又期待的男孩哭笑不得。
“起来吧。”
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了，可是看到面前人的身影，心里不免燃起希望，挣扎着碾动身体起身。
还记得那半梦半醒的一夜居然是最自然最平和的一夜。
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大漠和中原交界处，他的前半生是黑户，而自从遇见了查乐迦他便也有了名字：
“你叫什么？”
“叫……”欸，我叫什么，“阿娘都是孩儿孩儿地唤我，阿父，他说一声‘唉’我便晓得了。”
“总不能一直没名字吧。”
“阿娘说过等我长大，就给我找个顶好的名字，说过的，她说‘咱全家出来游玩’……大哥，帮我找找家人好吗。”
这一声大哥倒是叫得爽快。
“……好，但这一路上我可不能唉唉啊啊的唤你。”这一家人有意把这小崽子遗弃又何处去寻呢，“此后你便叫‘沙畏延’吧。”
“这万里狂沙，若非疾走，等死罢了。”他又补上一句。
“……好。”
这一场白毛风似随他来亦随他而去，隔日清晨他们又见着了他与家人走散的地方，在沙漠里默默对视的两间客栈已然颓败，耸立着支离破碎的骨架。
没有半点父母的踪迹，两人俱是默然，也是由此开始了多年的东奔西走，他才发现他这大哥居然也算半个黑户，往往他提出时，总会得到：
“我本不黑，是有人等着把我抹黑。”
这句话算是他们的写照了，正经餐馆没吃过两次的两人练就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无所不吃的奇技，但是从来都是他在抓，他在处理，查乐迦就负责吃，问起来他也只会说“我的手碰不得这些。”
查乐迦的身上总有些瓶瓶罐罐，但都隐在袍子里，很少见他打开，它们往往都是被捧着去换吃食。
“里面都是些什么宝贝。”
“马尿。”
“要这腥臊玩意儿有何用。”
“总有些达官贵人想给别些个达官贵人的吃食里掺点货。”
“口味挺独特的。”
一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发现，他才晓得他这大哥手指甲底都是各色的蛊，那些瓶瓶罐罐装满了毒药，是攻于毒杀的族部的遗留。
这还算安生的日子差点让他麻痹地认为自己所见已是所有马甲，在大哥死的那日他才晓得他居然是——
“沙畏延，该上路了。”
刚不还是黑夜吗，怎又这么快到了白昼。
“这次比之前严重许多。”
“因为漠北不打算做戏了。”李瀚看向窗外，“下面的人如何看？”
“工部尚书说的是既然如此何不借力打力，借漠北之力击我敌之势……”
“这冬官夜里睡得是不够香么，青天白日的做梦，余下五部呢？”
“礼户两部自然是打哈哈的，况且，这宫中还要预备什么庆典，这他们倒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吏部已去统计拟充军人数，毕竟此次出兵用了五成有余。”
“这还是因为调了充军年龄上限吧，我看这次出军四成都是刚抽条的芽儿兵和五十左右的老兵，想退都退不下来……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兵部传来消息是主军占上风，副军在包围之中与对方五五对开，略略得势……”
“哦？还能分得如此细致。”刚还斜倚在窗边的李瀚偏过头来，脸上表情分不清喜怒。
“副军将领哈斯铁与罗小将军相斗后转移，最后被发现死于……”季述的额头沁出了些汗。
“哪个大头兵去逞这个能！”一改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样，李瀚的话语里带着愠怒。
毕竟斩杀副将这事也不是多威风的好事，让一个将军死实际上真不比让一个兵卒除过缺胳膊少腿地活下来难，特别是这种会冲在第一线的将军，细数那条条件件，活人总比死人有价值，在这种表面大家都以为是做戏的战争里，他这一没直接把战争改性了！
“尚未可知。”
“只有再改对策了。”李瀚扶额听着外头的风声，“这两次三番的，太后那边也推不得了。”
良胤宫
“好外甥，让姨母看看。”人还没跨进门槛呢，就先招呼上了。
“太后万福。”他脸上虽是笑，却还是叫着太后。
“你这孩子，都瘦了些，气色不好，定是我日前送去的燕窝没有好好吃。”王莨揩着李瀚的脸颊，刚刚还飞着的眉毛这下又拧巴了。
她这燕窝的确是好燕窝，给燕子反哺能毒死一窝，李瀚仍然用笑回应：“太后赏赐必然万分珍惜，这燕窝一个能拆成两半尝。”
“你可得好好滋补，莫跟你亲姨母客气。”王莨抬抬手示意木瓜过来，“给殿下精挑细选琢磨了许多。”
那护甲点在下唇上好像真是在思考似的，“这前一宿啊，哀家这做姨母的思来想去，除过你和你皇兄我还剩什么亲人，你们的那些皇兄弟都没能好好享福，只能把心力都花在你们身上了。”
“是啊，这太后操劳伤不在外，伤在心神，只向外头人看那好的一面去。”木瓜说着将一个木匣放在红花梨木案台上。
“这几日漠北动乱频频，瀚儿也是晓得的。”王莨一改刚刚的憔悴，打开匣指着里头的人参，“一百人才寻得一棵呢，听哀家的话，有它滋补你必能百战百胜。”
“太后这是何意。”李瀚心头一个咯噔，但还是一脸平静地打趣：“若未能百战百胜，是这人的不是，还是这参的过错。”
“外甥是爱打趣，不枉去外头游历这些年，倒是脱胎换骨了——也担得起大任，这小疾大病，不除小疾怎断大病，还需殿下为国亲征，方能定君心，平民情啊。”
这太后心里也还是有点数，这外头动荡，她坐在宫里也不安稳。
李瀚把这匣子推向王莨，脸上还是那标准式微笑：“这才吃姨母一口燕窝便受差使起来了——况且向来只有以大制小，何来一小制大，初入宫中，何德何能稳军心，掌兵权，若出师不利……”
王莨听得有些不耐烦，单挑着眉头，眼里已有了些犀利：“你也不是不晓得你那皇兄的心性，这前些日子还跟在田毋赌呢，虽说这皇家的地摆在那，怎么赌也都是左口袋进右口袋，有些地方，我这母后晓得你皇兄，还是得向你学习。”
说完又抽出半只兵符——右兵符！这东西向来是左将领右天子，见能落到太后手里，李瀚已经在心里把李圜这个阿斗剐了千百遍。
“既然太后诚心至此，领了这兵符又能有何异议。”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早把这兵符甩出来也免了他前面废唇舌。
“这。”王莨给他这个领字小惊了，这东西大抵只有借之理，他居然跟她玩文字游戏。
“本殿恭敬不如从命，谢太后恩赐。”李瀚忙跪下，两手前举。
“恭谢太后！如此明理之事，定当写入史册。”这当然是季述的殿后，得亏有预见才能前后包抄。
王莨放兵符的时候像噎了一口苍蝇屎，转而又是云淡风轻：“都是自家人。”
“外甥还有一个提议……”既然是自家人那就不必客气了。
……
“这要我替殿下试试否？”看这婴儿拳头粗的人参，季述发问。
“不了，今年迟了些，明年开春给那狸子吃去，怕是能在房头扑腾个三天三夜。”
漠北，主帐。
“收兵？你忘了朗玛是怎么死的了吗，她死在陌都人的铁蹄下。”
“可那是别部与他们交战的结果，莽古斯，难道要把我部人的命倾注在上面吗！他们也有妻子，也有儿女，你难道我不爱……不爱朗玛吗！”伊布两手拍在桌子上，却显现那么无力。
“你是个懦夫，伊布。”莽古斯撂下这句话，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看自己舅舅走远了，阿拉珠吸了口气，走了进去：“阿父。”
“拉珠。”还没整理好表情的伊布说着，“还可以再去玩会儿。”
“阿父，怎么了？”阿拉珠察觉了不对。
“无事，一切都好。”
“你骗人！你只管告诉我，我也要帮你。”她不忍看着父亲这般模样，除了母亲朗玛死去，这是他第二次。
“拉珠——”他颤抖着。
……
那蝴蝶往外头飞着，光明就在眼前了，那宽大的翅膀扑闪着，顷刻！碎了，鳞片在光下像金沙，可散落开去，又变成浮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