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新得的那对白玉镯子,嬷嬷待会儿拿出来,替我送去给夏姑娘吧。算是见面礼。”

    赵熙抬手制止想要通传的下人,走近厢房时恰巧听到谢舒仪吩咐,心下对她的做法倒是满意。

    有权利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他深知深宫后院的争斗并不比前朝少。对于新王妃的到来,赵熙也会觉得忧心苦恼,纠结该是如何对待谢舒仪,才能顾全王妃的脸面,又能不让夏柔枝受委屈。

    明面谢舒仪能够先退一步,很好。至于暗地里的,他自会让人多加注意。

    生活在一处,总有人要吃亏忍让。但人的心是偏的,赵熙的心永远偏向夏柔枝。

    “王爷!”谢舒仪瞧见赵熙进屋,欢喜地迎过来。

    赵熙伸手扶她,免了行礼,把手里的荷花递过去。

    “我瞧着花园里的荷花开得不错,便摘了些来,你放屋里看着也舒心。”

    谢舒仪笑着接过来,因为先前的事觉得不安的心也放下了,说:“多谢王爷。嬷嬷去帮我寻个好看的瓶子插上吧。”

    贺嬷嬷便拿过花出去了。

    厢房只余他们夫妻二人,赵熙牵着谢舒仪去窗边的小几旁,让人坐下,伸手替人捋顺鬓边微乱的发丝。说:“方才在花园是我说话太重,我向王妃赔不是。”

    “王爷……”谢舒仪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男女柔情,脸红个彻底。

    赵熙又轻轻拥着她哄:“柔枝孤身一人在京中,又是容易受欺负的软性子,我便总忍不住替她出头些,却忘了舒仪也是要夫君宠的。”

    “妾身明白,夏姑娘是王爷的恩人,又有情意在。”谢舒仪领会他话中之意,稍微冷静了下来,又说:“今日嬷嬷也是着急了,非是有意,稍后便会去向夏姑娘赔礼。”

    “他能够来哄我,已经很不错了。”谢舒仪想。

    她只想能够体面安稳地在王府里生活下去,相敬如宾最好,这多出来的柔情更是意外之喜。

    王爷王妃新婚,正是浓情蜜意地时候,再加上夏苍官刻意避让,她与赵熙连着几天都没见面。直到第四日,赵熙来找她。

    听见初云请安的声音,夏苍官连忙放下手里的书走去门口,又惊觉自己的急切,强迫自己慢下来。

    每次与赵熙见面,她都迫不及待。这不好。

    “柔枝?”赵熙站在院子里等她,手里捧着一把芍药。

    他笑着把芍药递到夏苍官面前,像笨拙地讨好心上人的毛头小子,说:“你喜欢的芍药,送你!”

    “多谢王爷,”夏苍官接过来,他们一起去石桌旁坐下。她拨弄了一下花瓣,听见花叶摩擦出沙沙的响声,才发现怀里的芍药并不是真花。

    “这是用什么做的?”夏苍官惊讶。

    “是通草,以前在母后那里瞧见,觉得精巧,便记下来了。”赵熙说。

    “原是想自己做一捧来送你,但实在是笨手笨脚,就让匠人先做这些来。我再多多练习,日后送你一捧亲手做的?”赵熙接过初云拿来的茶盏,倒一杯茶递给夏苍官。

    “你说过,亲手做的礼物最能表达情意。”

    “好呀!”夏苍官下意识地答应,又想到自己快要离开。“这个就很好了,王爷不用为此花那么多心思。”

    “但你会开心,不是吗?”赵熙说。

    可是又突然不开心了。于是他叫初云去门口守着。

    他也想将面前的人搂在怀里哄,不是做戏,是想让她开心。

    夏苍官看向赵熙,看到他满眼的热切与温柔。四天的分离,能让思念发酵出酒香,让人情迷失态。

    “王爷,这不合适。”夏苍官说。

    于是赵熙也只是深深地叹一口气,说自己知道了。

    虽然外头传什么的都有,但他们二人却实在是没做过什么亲密的举动。

    赵熙总是尊重她的。

    “明日宫中设宴,若有好的吃食,我就去向皇兄借御厨来做与你尝尝。”赵熙说。

    ……

    又闲聊半晌,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夏苍官送赵熙离开。

    “宿主,为什么不多留他一会儿呢?”白色的合金蛋壳又哒哒地跳出来,疑惑发问。

    过了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该和他的妻子在一处。”能够这样聊天已经是自己越界。

    其他的,其他亲密的,甜蜜的……拥抱、牵手,或是其他,都不属于夏苍官。

    夏苍官仔细看过她住了两年的屋子,抚过赵熙赠予她的琵琶,看过练了半本的字帖,又将精巧的首饰一一归置到合适的位置……

    挥退侍女,独自在烟罗帐中枯坐至天明。

    她想,其实赵熙已经为自己做过太多了。

    侧妃的位置,宫廷的佳肴,偏心的爱护……种种不合规矩的事,赵熙为她做过不少。

    只是,还不够。

    她见过更自由美好的世界,所以对此感到不满足。

    离开的时间来得很快。

    霞光泛起,鸟雀啁啾。荣祥院那边紧锣密鼓地安排主人的起居事宜,送新婚的夫妇去参加婚后的第一次宴席。夏苍官躲在柱子后远远地望了一眼,看赵熙温柔贴心地扶谢舒仪上马车。

    他是个很好的丈夫,至少在这里是。

    夏苍官转身回去,没看见赵熙似有所感般望向这边的眼神。

    “王爷?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没什么。”

    ……

    “熠王、熠王妃到——”还未开宴,勋贵们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恭维闲聊。听见宫人的通传,纷纷上前来行礼,再夸一句佳偶天成。

    赵熙与谢舒仪都笑着应了,还没等想法子脱身,皇帝赵焱便携皇后林桢入座。自然又是一番请安跪拜,寒暄开场。

    “今日消暑会,皇后特地叮嘱御膳房做了些消暑的吃食,诸位爱卿尽可享用。也望诸位平日多加保重身体,我景朝之繁荣还需诸位一同努力。敬诸位!”赵焱举起酒樽说。

    “谢陛下关怀,臣等义不容辞!”

    一派君臣和乐之景。却又忽然听见一阵流水声,伴着宫人的惊呼。

    举目望去,只见宴会大厅外的莲湖水波泛滥,湖水逆流至半空中,旋转汇聚成了一面水镜。与此同时,景朝全国各地但凡有一汪清水的地方,皆是如此场景。

    “啊——妖怪!有妖怪!!!”

    “天神显灵了!”

    “饶命啊!”

    奔走哭嚎者众多。

    大厅里也是一片惶然,几个胆小的宫人已然颤巍巍瘫坐在地。

    “肃静!”总管太监周福瞧着皇帝的脸色,高呼一声。

    皇帝没有吩咐,众人便也不敢行动,皆不安地坐在位置上,眼睛紧盯着那面水镜。只见湖中的水镜逐渐变大至可遮宫宇,水流才渐渐平缓下来,镜面清晰地显露出画面——是一处雅致庭院。

    红墙绿瓦,绿树如茵,一人站立在枝叶油绿的桂树下,衣裙被风吹得飘飞。正是素衣铜钗的夏苍官。

    “柔枝?!”赵熙松开与谢舒仪握着的手站起来,面前的桌案被装得歪斜,杯盏打翻,酒水洒满桌面。

    赵熙与夏柔枝之事京中人皆有听闻,此刻看他如此失态开口,一时都忘了害怕,只仔细去瞧镜中。

    夏苍官面前也出现了一面等人高的水镜,只是其中却无倒影。伸手去碰也感受不到湿意。她怀抱着那捧开得灿烂的芍药,往前走了几步。半只手臂已经消失在镜中。

    赵熙皱眉,却只能见着夏苍官最后回头一下,似乎与他有片刻对视,到底闭眼低头闯入水镜。水花震荡,很快回归平静,撒落在地面上。

    如此景象,非是怪力乱神不可解释。

    皇帝皱眉,席间人也小声议论。

    “我看那夏柔枝是主动进去的,说不定这般妖异的景象就是她搞出来的。”

    “确实,熠王这般,说不定就是被妖女蛊惑了。”

    “听闻熠王当初是在山林中被救下,深林多精怪,或许真是她。”

    “先前还说熠王夫妇恩爱,这……”

    细碎的声音混在一起,听得人心烦意乱。谢舒仪更是觉得如坐针毡,那些人自以为隐蔽的眼神,仿佛利剑一般向她刺来。父亲母亲也关切地看过来,向来温文尔雅的礼部尚书目露怒气,皱眉去瞪呆望着水镜的赵熙。

    “带熠王下去更衣。”赵焱说。

    赵熙的衣摆被酒水被溅出的酒水打湿了些许。

    旁边服侍的人也回过神来,连忙过来收拾打理。

    皇后又接着说了一句:“周公公,着人去熠王府看看,瞧瞧夏姑娘是否有碍。”

    人还未行动,却见水镜之中的画面又换了模样,出现几处奇怪的陈设,地面光滑如陶瓷铺就,中间的空处凭空出现一条裂缝,夏苍官从中走了出来。

    许久没见过现代的建筑与陈设,竟觉得陌生,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又觉得心中怅然,悲切到胸腔刺痛。

    夏苍官扶着墙瘫坐下来,眼泪直往下落。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净。

    她回来了,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她不辞而别。

    夏苍官向来自诩是个果断的人,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从不为过去的事遗憾。

    但此刻……此刻,还是不后悔。她告诉自己。

    不后悔。

    她想。

    只是不舍得。

    再多不好,感情却美好。

    “苍官,”系统给手里的摄像头调了自动跟随模式,放它在空中自动跟踪拍摄。自己则伸出机械手脚,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把一包纸巾举到夏苍官的面前。

    夏苍官抽了几张面巾纸,胡乱擦擦眼泪,又干脆直接遮住脸,把头埋到墙角去,最后发出几声破碎的哽咽。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下来。

    系统打开玄关的鞋柜,拿一双拖鞋放在夏苍官脚边。

    “谢谢。”夏苍官换好鞋,将落在地上的花束捡起来放到柜子上。踩着拖鞋走进客厅,跟着系统认识新住处。

    其实也没什么好认识的。房间很小,玄关旁边就是厨房,开放式的。厨房对面是卫浴,再往里走是小客厅,只放着米白色的长沙发和一张原木茶几。床和衣柜在最里面,衣柜旁边还有一个书桌,可以学习时用。书桌靠近一扇玻璃推拉门,推开就是阳台。站在阳台可以看见对面的中学。

    那是夏苍官即将去上学的地方。

    这是她和系统的交易。系统送她回到现代,帮助她继续未完成的学业,并提供上学期间基础的生活保障。而夏苍官则接受系统安排的直播任务,向景朝的人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为期十年。

    还有三周才开学,学校外的商铺虽然开着门,街道上却没多少人走动。夏苍官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才回房间摘下头上的发簪,从衣柜里拿一套夏装出来,又将摄像头和系统都关进去,换上现代的装束。

    太久没穿这些衣服,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夏苍官弯腰扯扯漏出小腿的五分裤,及腰臀的长发便顺着散到身前来。

    有些麻烦。

    夏苍官翻出剪刀,弯腰低头,将头发倒梳到前面,估摸着长度齐齐剪断。

    这是从前和护工阿姨学的办法,虽然剪不出什么好看的发型,但操作简单,还不花钱。

    留下的长度刚好能够扎一个短短的马尾,剪下来的则用皮筋绑了,整齐地装进袋子里。

    夏苍官背了个挎包,将收好的头发放进包里,出门去了。

    系统准备的房子是步梯房,在六楼,是顶层。夏苍官绕着楼梯一层层往下走,听着下面的交谈时越来越清晰。

    “你家孩子学乐器的那个机构怎么样?”

    “挺好的,你家要是想报名,我可以推老师的微信给你,能便宜点。”

    “好好好,我家那个和小朋友玩,听人说去学了什么古筝钢琴,回家就吵着要去呢!”

    “小孩子都这样……”

    夏苍官生涩地朝坐在树荫下聊天的阿姨笑笑,默默离开。

    走进街道,左右看看路牌与商铺,夏苍官竟觉得有些胆怯。

    她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世界,仿佛被排斥在外,又仿佛被挤压缠绕。

    是孤独。

    “苍官,你要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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