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活着，就会不断失去。」
×××××××××××××××××××××××××××××××
天空在低鸣，大地卷起巨浪。
巨大的存在注视过来。
那些无可名状、不计其数的眼睛从上方盯着她，躲无可躲。
万千星辰一直看着这里，哪怕在白日，也隐藏上方那个巨大火球的炽烈光芒下，不断传出诡秘的私语，宇宙诞生的秘密藏在其中，不断侵入脑髓，渗透灵魂深处。
害怕。
害怕到失去恐惧的生理机制——
明明想藏起来，可四肢僵直，身体无法出汗，无法呼吸，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吵，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要是能炸成碎片也好，只要能摆脱一切。
地面变成柔软的口腔，她跌下去了，被卷入其中揉成一团——从人形捏成圆形，再捏成波浪线，接着溶成平面上的一个点。
就这样，个体的知觉消失了，自己只是多维平面上的一个点，天与地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失去恐惧战栗的感受，安然感受着天空的低鸣，大地的波动，不可思议的一切。
她理解了一切——
「海」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人的认知过于肤浅，捂着眼睛自以为人类是万物之灵，明明宇宙也卑微如尘，一切在祂的梦中，祂在一切之中。
梦吧，梦吧。清醒即是痴愚，疯狂才是清醒。
她逐渐溶于黑暗，天地也快睡着了，万物都在低声哼唱，世界组成一曲悠扬隽永的旋律。
（就这样，小小的孩子安然入睡
喘息的灰烬中火焰
一个两个
上浮的泡沫 可爱的面孔
垂落大地的数亿梦想梦想
银色眼瞳摇曳的夜空下
璀璨的你诞生于世
就算数亿的年月将无数的祈愿没于海底
我仍会继续祈祷
请将爱给予这孩子
紧握双手留下吻痕
就这样，小小的孩子安然入睡
……）
一个轻柔的旋律在无光之海中回荡，仿佛拉长腔调的絮叨，又像低声哼吟的小调，内容模糊不清。它像是现实大海中的鲸歌，悠远而温柔，一切嘈杂都被这旋律安抚着入睡。
而黑暗中的歌声如潮水般将她托起。
她在上浮，溶于黑暗的知觉重新显现回到身上。不断上浮，无垠黑暗中倏地燃起熊熊火光，她跌进一个漩涡。
无数飞蛾漫天飞舞，待它们散去，一个大得出奇的银白天体占据了视线。明明是白昼，金色的太阳却不见踪影。
穿着红色西洋风短裙的少女站在高塔边缘，背对着她疯狂大笑，如指挥音乐般，向有不明阴影游过的天空挥舞双手：
“梦吧！狂欢吧！清醒即是痴愚，疯狂才是清醒！世界，一切，全都回到祂的梦境！”
不可能——她的声音、她的背影，都和自己一模一样。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祂的清醒意味着灭顶之灾！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背对她的少女放下手，轻快地自言自语：“每个时刻我们都要选择。哪怕是最微小的决定，随着时间过去也会造成重大影响。每个微小的决定，都会演化出另一个平行宇宙分支。 ”
“小时候，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种样子，你说是吧？”
说着，红裙少女就要回头——与此同时，无数灰蛾漫天飞起，挡住了一切。
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揪着她进入黑暗。
伊良波椿终于回到安静宁馨的黑暗中，好像回到出生之前蜷缩在妈妈子宫中的时候，蒙昧而安心。
黑暗如潮水般将她托起，身体在上浮，黑暗缓缓下沉。灵魂轻飘飘上浮又下沉，回归沉重的□□，耳边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玳瑁花色的猫盘做一团，正靠着她的肩膀呼呼大睡。
是哈鲁啊。伊良波椿摸摸它温热柔软的身体，将它抱到一旁，看着它依旧打着呼噜安睡，有些失神。哈鲁和桃子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哈鲁，你会是桃子的转世吗？
哈鲁是只被菜菜子、美美子捡回来的流浪猫，两姐妹说放学路上，哈鲁黏着她们一路跟着回来。她们把哈鲁带回家收养，还给它取了名字，结果哈鲁总是黏着伊良波椿，她也很宠哈鲁，让两姐妹不知道该吃谁的醋好。
伊良波椿摸着哈鲁温热的玳瑁色皮毛，感受它轻微的呼吸，心里却漫起一缕悲伤，从心房汩汩流出，漫爬上眼眶。
她垂下头，让发丝遮挡自己的神情，“对不起，桃子，没有保护好你。要是可以让你们活下来，变成怪物也无所谓。为什么……在失去后才得到这份力量？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种命运？我……”
此时房门被叩响，宫本莲见在外面呼唤，“伊良波大人，我是宫本。医疗监护系统提示您醒了。您已经睡了一个星期。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伊良波椿这才扫了一眼周围的仪器。昏迷的时候别人有发现问题吗？这具身体似乎没有进一步异变。明明昏迷前感觉到“眼睛”的变化，现在却消失了。但是每个神经元都在提醒自己，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特别是——
四周弥漫着特别的香气，勾引起强烈的食欲。
她思考着，一边下床，一边顺手整理发丝，“进来吧。”
“是。”宫本莲见走进起居室，眼神指示下属在外面的会客室摆好餐具，“您刚刚醒，现在一定饿了，为您准备了合适的食物。另外，是否方便让医生过来为您检查下……”
随着房门打开，那股香气更加明显。伊良波椿眼帘一抬，微微抿嘴，“出去。”
“诶？伊良波大人……”宫本莲见有些无措。伊良波大人一向温和端庄，第一次看见她冷淡严厉的态度。
“姐姐！”“姐姐！”
这时两个孩子冲进来扑到伊良波椿身上，打破僵硬的气氛。宫本莲见松了口气，看着菜菜子、美美子像活泼的小鸟一样，凑到伊良波椿身上。她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了。
“你睡了好久！我们好担心！现在好了吗？”
“还会不舒服吗？”
“我们好怕你不会醒了……”
伊良波椿应付着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话，最后提议：“宫本姐姐准备了食物，陪姐姐吃一点吧。”
一行人转移到会客室，菜菜子、美美子终于放开伊良波椿，守着礼仪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吃东西。伊良波椿默默吃下她们夹来的菜，脸上一点看不出她发现吃到嘴里的食物完全无味——不是没有味道，而是味蕾一片空白，拒绝人类的食物。
与此相对，那股勾引食欲的香味如此明显，属于灵魂的香气，如此诱人。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欺骗自己，只要尝一口，一小口，不会吃掉她们的灵魂。
她咬了一下舌尖，就着血腥味吞下剩余的食物，指示她们撤下餐具。
吃了点东西之后，菜菜子、美美子又黏着伊良波椿撒娇，她摸着两个小女孩的头发，听着她们快活的声音，挂着浅笑眼帘微敛，藏住莫名的波光——孩子幼嫩的脖颈看上去十分脆弱，诱人的香气在脑中荡漾，好想一把拧断那小小的脖颈，满足贪婪的食欲。
哪怕看上去是人类的身体，可我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人了。这个事实，如此明晰。
她轻轻咬了下牙槽，抬起眼帘笑问：“菜菜子、美美子，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时间你们应该在学校。怎么没去上课？”
“啊那个……”
宫本莲见面上有些紧张，想抢先解释。不过没等她找好理由，菜菜子毫无心机的回答就把夏油杰卖了。
“我们想等姐姐醒来。夏油哥哥就向学校请假了，说我们可以等到姐姐醒了再回去上课。”
“哦，是吗？”伊良波椿的语气听不出波澜，笑着道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不过就算不去学校，也要好好学习。老师给你们安排作业了吧。明天去学校的话能交上吗？”
两个小女孩面上一愣，接着露出紧张的神色。
“姐姐，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一下。”美美子站起来道别。
“我也是！”
菜菜子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兔子似地蹿出门。
宫本莲见留在原地。伊良波椿看着她微笑，“宫本，我想休息一下。辛苦你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宫本莲见垂下头，看上去有些紧张，好像在拼命找留下的理由，最后弱弱憋出一句，“伊良波大人，你才醒，身体需要人看顾。”
“是夏油的吩咐？他的命令要我遵从吗？”
“不，不是这样……”宫本莲见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想起夏油杰离开之前严肃叮嘱自己——监控好伊良波椿的动静，如果她醒来，必须看好她，不管用什么方法，让菜菜子、美美子缠住她也好，还是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也好，总之他回来的时候要看到她人还在。
教主大人，你明明守了那么久，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我一个人面对伊良波大人，要怎么违背她的命令啊！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用力深呼吸了一下，“伊良波大人，属下想说，请您不要离开。不是因为夏油大人的命令。我……也感觉到了，你不想留在这里。我们不只是在依赖你，我们……明明是同伴啊。不只是夏油大人，不只是菜菜子、美美子，我们这些下属、信众也是您的伙伴！”
宫本莲见鼓起勇气说出心声，看着伊良波椿静静倾听的神情，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哭腔。
“您昏迷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很害怕，害怕您不会醒了。擅自把您当成支柱，希望您不要抛下我们，也许是我们太自私了，让您觉得累了。可是，我，大家真的需要您，想要永远跟随您，用自己的力量回报您。”
“所以，求求您不要抛下我们。如果您一定要离开，能不能，能不能……带上我……我真的找不到，比您身边更好的位置，找不到其它有意义的事……”宫本莲见红着眼说出请求。
伊良波椿看着她，脸上浮现难言的悲悯，抬手为她擦掉泪水，“别哭了。我……不想看别人的眼泪。”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要离开。
成年已久、知性OL模样的宫本莲见却像个小孩一样，得到安慰之后，抓着她的手无声抽噎，温热眼泪落下打湿她的手。
伊良波椿苦笑一声，“别哭了，我答应你。你可是秘书长，被人看到这副样子，以后还怎么服众。”
“呜……”宫本莲见闻言破涕为笑，忍不住抱了伊良波椿一把。
伊良波椿轻轻推开她，递上纸巾，“擦擦泪，进去洗把脸吧。”
宫本莲见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下泪水，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走进洗手间。
她迅速洗脸卸妆，顶着素颜出去，有些羞赧。大胆争取到承诺，可是形象破灭，她现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挽救下知性御姐的形象。
“伊良波大人……”
伊良波椿面上有些无奈，“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也想休息一下。我们都平复下心情，好吗？”
“嗯。”宫本莲见羞涩地笑了一下，乖乖离开。
她离开之后，伊良波椿卸下所有表情，垂下头让长发遮住脸。
妈妈，爷爷，姐姐，这就是被人依赖的感觉啊，又沉重又温暖，又心痛。只要活着，就会产生羁绊，得到活着的感觉，然后不断失去。
四周灵魂的香气依然在勾引脑髓，红裙少女的背影在她脑中狂笑不止，浅灰色长发下传出抽泣似的病态低笑，与脑中虚幻的笑声不断交织——
失去，不断失去，怎么也抓不住，到最后，连自我也要失去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世界一点点崩塌，什么都做不了，静静看着自己彻底蜕化变质。
“阿尼姆斯，到了这种地步也还不吃掉我吗？”她看着出现的阴影，低声问它。我们的约定不就是——在彻底失去人性之前吃了我？拥有人性的我消失，你就自由了。所以这个判断权属于你，独属于我们，深至灵魂的牵绊。
现在的阿尼姆斯无法回答。
她抬起头看着它，不计其数的飞蛾从它的眼睛中飞出。
“原来，我还有时间吗？”她苦笑，伸手抚摸它身上新长出的眼睛——漂亮的苍蓝色，是她想要的颜色。原来那些“眼睛”跑到它身上去了。
“这种食欲来自阿尼姆斯吗？阿尼姆斯一直很饿吧，忍着这种食欲。” 看它挑食的样子，大概咒灵的味道和人类灵魂不太像。
手指用力，抠下了那颗漂亮的蓝眼睛。她捏住那只挂着触须的诡异眼睛，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它：“是不是离开比较好？”
阿尼姆斯还是无法回答。
她倒在它身上，像小女孩靠着自己玩具熊，微微用力改造指间那颗眼睛，它变成一颗瑰丽怪诞的眼状宝石，再一捏，它变成一颗圆润漂亮的透蓝弹珠。
一边透过弹珠欣赏变幻的光线，一边任思绪翻飞——她在想象四周升起黑色的墙，墙头慢慢卷曲合在一块，把她包围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把飞蛾振翅的嗡鸣和灵魂诱人的香气隔绝在外。
这样想着，她渐渐进入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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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推开玻璃门，店内的甜腻香气一下扑面而来。
“这里这里！”明明顶着白色扫把头的大高个已经够显眼，五条悟还是挥着手大声招呼他，引来了全店的注意力。
夏油杰叹了口气，走过去抱手坐下，眼神扫过满桌子的甜品， “一定要在店里谈？我可以等你打包。”
“有什么不好？你要点什么？”五条悟一边说，一边清空最后一口布丁，拿起新的甜品。
“不用。我要早点回去，开始谈正事吧。你电话里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五条悟挂着灿烂的笑，打个响指竖起一个隔绝声音的帐，“你知不知道，她在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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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在低鸣，大地卷起巨浪。
巨大的存在注视过来。
那些无可名状、不计其数的眼睛从上方盯着她，躲无可躲。
万千星辰一直看着这里，哪怕在白日，也隐藏上方那个巨大火球的炽烈光芒下，不断传出诡秘的私语，宇宙诞生的秘密藏在其中，不断侵入脑髓，渗透灵魂深处。
害怕。
害怕到失去恐惧的生理机制——
明明想藏起来，可四肢僵直，身体无法出汗，无法呼吸，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吵，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要是能炸成碎片也好，只要能摆脱一切。
地面变成柔软的口腔，她跌下去了，被卷入其中揉成一团——从人形捏成圆形，再捏成波浪线，接着溶成平面上的一个点。
就这样，个体的知觉消失了，自己只是多维平面上的一个点，天与地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失去恐惧战栗的感受，安然感受着天空的低鸣，大地的波动，不可思议的一切。
她理解了一切——
「海」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人的认知过于肤浅，捂着眼睛自以为人类是万物之灵，明明宇宙也卑微如尘，一切在祂的梦中，祂在一切之中。
梦吧，梦吧。清醒即是痴愚，疯狂才是清醒。
她逐渐溶于黑暗，天地也快睡着了，万物都在低声哼唱，世界组成一曲悠扬隽永的旋律。
（就这样，小小的孩子安然入睡
喘息的灰烬中火焰
一个两个
上浮的泡沫 可爱的面孔
垂落大地的数亿梦想梦想
银色眼瞳摇曳的夜空下
璀璨的你诞生于世
就算数亿的年月将无数的祈愿没于海底
我仍会继续祈祷
请将爱给予这孩子
紧握双手留下吻痕
就这样，小小的孩子安然入睡
……）
一个轻柔的旋律在无光之海中回荡，仿佛拉长腔调的絮叨，又像低声哼吟的小调，内容模糊不清。它像是现实大海中的鲸歌，悠远而温柔，一切嘈杂都被这旋律安抚着入睡。
而黑暗中的歌声如潮水般将她托起。
她在上浮，溶于黑暗的知觉重新显现回到身上。不断上浮，无垠黑暗中倏地燃起熊熊火光，她跌进一个漩涡。
无数飞蛾漫天飞舞，待它们散去，一个大得出奇的银白天体占据了视线。明明是白昼，金色的太阳却不见踪影。
穿着红色西洋风短裙的少女站在高塔边缘，背对着她疯狂大笑，如指挥音乐般，向有不明阴影游过的天空挥舞双手：
“梦吧！狂欢吧！清醒即是痴愚，疯狂才是清醒！世界，一切，全都回到祂的梦境！”
不可能——她的声音、她的背影，都和自己一模一样。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祂的清醒意味着灭顶之灾！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背对她的少女放下手，轻快地自言自语：“每个时刻我们都要选择。哪怕是最微小的决定，随着时间过去也会造成重大影响。每个微小的决定，都会演化出另一个平行宇宙分支。 ”
“小时候，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种样子，你说是吧？”
说着，红裙少女就要回头——与此同时，无数灰蛾漫天飞起，挡住了一切。
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揪着她进入黑暗。
伊良波椿终于回到安静宁馨的黑暗中，好像回到出生之前蜷缩在妈妈子宫中的时候，蒙昧而安心。
黑暗如潮水般将她托起，身体在上浮，黑暗缓缓下沉。灵魂轻飘飘上浮又下沉，回归沉重的□□，耳边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玳瑁花色的猫盘做一团，正靠着她的肩膀呼呼大睡。
是哈鲁啊。伊良波椿摸摸它温热柔软的身体，将它抱到一旁，看着它依旧打着呼噜安睡，有些失神。哈鲁和桃子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哈鲁，你会是桃子的转世吗？
哈鲁是只被菜菜子、美美子捡回来的流浪猫，两姐妹说放学路上，哈鲁黏着她们一路跟着回来。她们把哈鲁带回家收养，还给它取了名字，结果哈鲁总是黏着伊良波椿，她也很宠哈鲁，让两姐妹不知道该吃谁的醋好。
伊良波椿摸着哈鲁温热的玳瑁色皮毛，感受它轻微的呼吸，心里却漫起一缕悲伤，从心房汩汩流出，漫爬上眼眶。
她垂下头，让发丝遮挡自己的神情，“对不起，桃子，没有保护好你。要是可以让你们活下来，变成怪物也无所谓。为什么……在失去后才得到这份力量？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种命运？我……”
此时房门被叩响，宫本莲见在外面呼唤，“伊良波大人，我是宫本。医疗监护系统提示您醒了。您已经睡了一个星期。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伊良波椿这才扫了一眼周围的仪器。昏迷的时候别人有发现问题吗？这具身体似乎没有进一步异变。明明昏迷前感觉到“眼睛”的变化，现在却消失了。但是每个神经元都在提醒自己，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特别是——
四周弥漫着特别的香气，勾引起强烈的食欲。
她思考着，一边下床，一边顺手整理发丝，“进来吧。”
“是。”宫本莲见走进起居室，眼神指示下属在外面的会客室摆好餐具，“您刚刚醒，现在一定饿了，为您准备了合适的食物。另外，是否方便让医生过来为您检查下……”
随着房门打开，那股香气更加明显。伊良波椿眼帘一抬，微微抿嘴，“出去。”
“诶？伊良波大人……”宫本莲见有些无措。伊良波大人一向温和端庄，第一次看见她冷淡严厉的态度。
“姐姐！”“姐姐！”
这时两个孩子冲进来扑到伊良波椿身上，打破僵硬的气氛。宫本莲见松了口气，看着菜菜子、美美子像活泼的小鸟一样，凑到伊良波椿身上。她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了。
“你睡了好久！我们好担心！现在好了吗？”
“还会不舒服吗？”
“我们好怕你不会醒了……”
伊良波椿应付着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话，最后提议：“宫本姐姐准备了食物，陪姐姐吃一点吧。”
一行人转移到会客室，菜菜子、美美子终于放开伊良波椿，守着礼仪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吃东西。伊良波椿默默吃下她们夹来的菜，脸上一点看不出她发现吃到嘴里的食物完全无味——不是没有味道，而是味蕾一片空白，拒绝人类的食物。
与此相对，那股勾引食欲的香味如此明显，属于灵魂的香气，如此诱人。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欺骗自己，只要尝一口，一小口，不会吃掉她们的灵魂。
她咬了一下舌尖，就着血腥味吞下剩余的食物，指示她们撤下餐具。
吃了点东西之后，菜菜子、美美子又黏着伊良波椿撒娇，她摸着两个小女孩的头发，听着她们快活的声音，挂着浅笑眼帘微敛，藏住莫名的波光——孩子幼嫩的脖颈看上去十分脆弱，诱人的香气在脑中荡漾，好想一把拧断那小小的脖颈，满足贪婪的食欲。
哪怕看上去是人类的身体，可我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人了。这个事实，如此明晰。
她轻轻咬了下牙槽，抬起眼帘笑问：“菜菜子、美美子，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时间你们应该在学校。怎么没去上课？”
“啊那个……”
宫本莲见面上有些紧张，想抢先解释。不过没等她找好理由，菜菜子毫无心机的回答就把夏油杰卖了。
“我们想等姐姐醒来。夏油哥哥就向学校请假了，说我们可以等到姐姐醒了再回去上课。”
“哦，是吗？”伊良波椿的语气听不出波澜，笑着道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不过就算不去学校，也要好好学习。老师给你们安排作业了吧。明天去学校的话能交上吗？”
两个小女孩面上一愣，接着露出紧张的神色。
“姐姐，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一下。”美美子站起来道别。
“我也是！”
菜菜子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兔子似地蹿出门。
宫本莲见留在原地。伊良波椿看着她微笑，“宫本，我想休息一下。辛苦你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宫本莲见垂下头，看上去有些紧张，好像在拼命找留下的理由，最后弱弱憋出一句，“伊良波大人，你才醒，身体需要人看顾。”
“是夏油的吩咐？他的命令要我遵从吗？”
“不，不是这样……”宫本莲见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想起夏油杰离开之前严肃叮嘱自己——监控好伊良波椿的动静，如果她醒来，必须看好她，不管用什么方法，让菜菜子、美美子缠住她也好，还是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也好，总之他回来的时候要看到她人还在。
教主大人，你明明守了那么久，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我一个人面对伊良波大人，要怎么违背她的命令啊！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用力深呼吸了一下，“伊良波大人，属下想说，请您不要离开。不是因为夏油大人的命令。我……也感觉到了，你不想留在这里。我们不只是在依赖你，我们……明明是同伴啊。不只是夏油大人，不只是菜菜子、美美子，我们这些下属、信众也是您的伙伴！”
宫本莲见鼓起勇气说出心声，看着伊良波椿静静倾听的神情，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哭腔。
“您昏迷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很害怕，害怕您不会醒了。擅自把您当成支柱，希望您不要抛下我们，也许是我们太自私了，让您觉得累了。可是，我，大家真的需要您，想要永远跟随您，用自己的力量回报您。”
“所以，求求您不要抛下我们。如果您一定要离开，能不能，能不能……带上我……我真的找不到，比您身边更好的位置，找不到其它有意义的事……”宫本莲见红着眼说出请求。
伊良波椿看着她，脸上浮现难言的悲悯，抬手为她擦掉泪水，“别哭了。我……不想看别人的眼泪。”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要离开。
成年已久、知性OL模样的宫本莲见却像个小孩一样，得到安慰之后，抓着她的手无声抽噎，温热眼泪落下打湿她的手。
伊良波椿苦笑一声，“别哭了，我答应你。你可是秘书长，被人看到这副样子，以后还怎么服众。”
“呜……”宫本莲见闻言破涕为笑，忍不住抱了伊良波椿一把。
伊良波椿轻轻推开她，递上纸巾，“擦擦泪，进去洗把脸吧。”
宫本莲见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下泪水，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走进洗手间。
她迅速洗脸卸妆，顶着素颜出去，有些羞赧。大胆争取到承诺，可是形象破灭，她现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挽救下知性御姐的形象。
“伊良波大人……”
伊良波椿面上有些无奈，“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也想休息一下。我们都平复下心情，好吗？”
“嗯。”宫本莲见羞涩地笑了一下，乖乖离开。
她离开之后，伊良波椿卸下所有表情，垂下头让长发遮住脸。
妈妈，爷爷，姐姐，这就是被人依赖的感觉啊，又沉重又温暖，又心痛。只要活着，就会产生羁绊，得到活着的感觉，然后不断失去。
四周灵魂的香气依然在勾引脑髓，红裙少女的背影在她脑中狂笑不止，浅灰色长发下传出抽泣似的病态低笑，与脑中虚幻的笑声不断交织——
失去，不断失去，怎么也抓不住，到最后，连自我也要失去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世界一点点崩塌，什么都做不了，静静看着自己彻底蜕化变质。
“阿尼姆斯，到了这种地步也还不吃掉我吗？”她看着出现的阴影，低声问它。我们的约定不就是——在彻底失去人性之前吃了我？拥有人性的我消失，你就自由了。所以这个判断权属于你，独属于我们，深至灵魂的牵绊。
现在的阿尼姆斯无法回答。
她抬起头看着它，不计其数的飞蛾从它的眼睛中飞出。
“原来，我还有时间吗？”她苦笑，伸手抚摸它身上新长出的眼睛——漂亮的苍蓝色，是她想要的颜色。原来那些“眼睛”跑到它身上去了。
“这种食欲来自阿尼姆斯吗？阿尼姆斯一直很饿吧，忍着这种食欲。” 看它挑食的样子，大概咒灵的味道和人类灵魂不太像。
手指用力，抠下了那颗漂亮的蓝眼睛。她捏住那只挂着触须的诡异眼睛，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它：“是不是离开比较好？”
阿尼姆斯还是无法回答。
她倒在它身上，像小女孩靠着自己玩具熊，微微用力改造指间那颗眼睛，它变成一颗瑰丽怪诞的眼状宝石，再一捏，它变成一颗圆润漂亮的透蓝弹珠。
一边透过弹珠欣赏变幻的光线，一边任思绪翻飞——她在想象四周升起黑色的墙，墙头慢慢卷曲合在一块，把她包围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把飞蛾振翅的嗡鸣和灵魂诱人的香气隔绝在外。
这样想着，她渐渐进入浅眠。
×××××××××××××××××××××××××××××××
夏油杰推开玻璃门，店内的甜腻香气一下扑面而来。
“这里这里！”明明顶着白色扫把头的大高个已经够显眼，五条悟还是挥着手大声招呼他，引来了全店的注意力。
夏油杰叹了口气，走过去抱手坐下，眼神扫过满桌子的甜品， “一定要在店里谈？我可以等你打包。”
“有什么不好？你要点什么？”五条悟一边说，一边清空最后一口布丁，拿起新的甜品。
“不用。我要早点回去，开始谈正事吧。你电话里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五条悟挂着灿烂的笑，打个响指竖起一个隔绝声音的帐，“你知不知道，她在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