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子2
「印度教的神话传说，宇宙是梵天的梦境，我们的世界也在这场梦中，梵天眨下眼睛，就有无数的毁灭与新生；梵天梦醒，世间的一切都会坠入彻底的虚无，回到原点。这个世界，能不能也是我的梦？我想要时光倒流，回到过去。」
×××××××××××××××××××××××××××××××
冥冥之中，仿佛有双手拂去了迷雾一般，天元记忆里面目模糊的曜姬突然显出清晰的五官。
被造物主精雕细琢过的眉，眼，鼻，唇，匀称的骨肉，山水般流畅的轮廓，每一寸线条都美到极致，那是常在镜中看见的容颜，却又截然不同——
她美得失真，美得妖异。
黑夜浸染了鸦发，也铺满了那双奇异绝美的眼睛，无底的深空显出碎金的微光，仿若一颗颗星辰。
她身上弥漫着危险的非人气息，和摄人心魄的异样魅力，令人不敢直视，害怕窥见不该看到的深渊。
在人类感知的极限之外，她也是一个完美的造物，无物可以比拟。掩藏在完美人形中的无形非人感，有种让人神魂颠倒的毒化魔力——明明知道危险，却忍不住想靠近。
“曜”者，日月星辰，日光也。一个堪堪匹配她的名字。
那双金光灿烂的星瞳，直直注视着“她”，充满了笑意。
一霎那，一股危险的电流蹿过伊良波椿的后背，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生理反应。
她隐隐猜测自己是不是暴露在那道目光下了。
“你知道吗？万界乃伟大虚无之梦，梦之主不可直视，不可惊醒。如梦醒觉，现世泡影即碎。梦无常，无羁，故法则转移变幻，沧海桑田，不过梦之主一念。”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次你说世界是互相绕着旋转的巨大圆球，再上一次是被人观测才会存在的波。这次又改成了梦，就算是神女大人的至言，信徒们也会困惑。”
曜姬笑了一声，“这不是要给信徒听的真相，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什么……”
“她”似乎有些疑惑。
共享了天元此刻感受的伊良波椿心头猛地一跳——
是了，这不是对天元说的话。
她被看到了！
看见即连接，藏在迷雾下的记忆像个陷阱。她要马上脱离！
不知何处而来的漫天飞蛾搅乱了一切，时间和空间都化作混乱扭曲的涟漪。
破碎模糊的光影中，曜姬的话语仍然幽幽传到耳边——
“违背常理，化不可能为可能，乃奇迹；于无常中抓住生机，亦乃奇迹。”
“一线生机有如风中之烛，唯奇迹可以延续。”
“欲造就奇迹，必有所牺牲。”
“世间即将灭亡，别无它法……”
周围逐渐黑了下来。
每个人的意识深处都会有一片混沌的黑暗，藏着许许多多，甚至自己也不清楚的秘密。
天元意识下层那广阔又安静的黑暗中，再次响起曜姬的声音——
“伟大的真理，法则掌控者，无尽虚空之王，万物的终结，太初全能的永生之主，万物归一者！吾主〓〓〓〓〓〓〓〓！”
“吾在此召唤您！以此身此心，换取您的垂怜！吾之祈愿，吾之追随，永恒不变！”
“请您回到万古长眠，回归众星摇篮之所！”
“吾将伴您长眠，安眠的歌谣为您咏唱。”
“此誓不变，永恒无尽！纵使群星熄灭，万物息声，死亡终结，吾誓不绝！”
她的声波无穷无尽地蔓延，穿越了时间、空间，无形无息的维度涟漪如风暴般扩散。
万古亦为之震动，虚空中似乎响起巨物坍塌坠落的巨响，好像一个时代终结的哀嚎。
伊良波椿睁大了眼睛，却被无形的震荡猛然推出了这片黑暗。她下意识甩开自己握着的手，一时间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个誓言，是永恒的枷锁。
看上去神秘又危险的曜姬，不是献祭了性命那么简单——谁都会有终结的时候，孕育了万千生命的星球也一样，可她不会有解脱的一刻了，永远不会。
睁开眼睛，耳边响起两道异口同声的问话——“怎么了？”
伊良波椿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天元，垂下眼睛看着桌面熟悉的棋局，它和进入天元意识前的布局一模一样。
“只是看到一点东西，有些吃惊。”她轻声回答五条悟与夏油杰。
这时天元才开口：“是不是，看到她了？”
他的语气有一点藏不住的期待。
伊良波椿无言了片刻。
“一个很短的片段，听到了世界是梦境的说法。你为什么会给我看那段记忆？”
“刚好想起来罢了。彼时她在占卜，这方面她从来不会出错。她说，看到了未来。那过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天元的语气渐渐低沉，似乎在极力抑制某种汹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停下来。
纵使他没有说出口，在场的其他人都明白那个决定是什么。
过了半刻，伊良波椿才接着开口：“那个时候，你就相信了她说的未来？”
“我当然相信。”
“这个未来，就是她要守护的东西吗？”
“这个未来，就是她守护的，一切。”天元的回答缓慢而有力。
伊良波椿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沉默了片刻。
她审视着天元，声音里有种不近人情的漠然，“即便这个未来里，信仰她的海姥族和祂建立了连接，你也走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并非万能。一线生机有如风中之烛，我们抓住了，人类的历史才延续到今天。”
天元面不改色，脸色平静得近乎宽容。
伊良波椿猜想，这个问题，他大概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她把眼眉低敛下来，“那我换个问题。天元大人，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海姥族能和早就消失的祂建立连接吗？”
“你想说什么？”天元皱着眉头问。
“吾之祈愿，吾之追随，永恒不变……吾将伴您长眠，安眠的歌谣为您咏唱。此誓不变，永恒无尽。纵使群星熄灭，万物息声，死亡终结，吾誓不绝。”
她抬起眼帘，低声念诵，看见天元猛地身体一震，渐渐睁大四只眼睛，表情茫然到恍然、僵硬，脸色铁青，仿佛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像被雷击中的枯木一样崩塌开来。
“这是她的誓言。”
伊良波椿不由得同情起他了，“我想，你忘了太多东西。”
“又或者，有意回避了唯一的可能性。”
“既然名字、祭仪、存在于世间的记录都被抹消，能让海姥族联系上不存在于现世的祂，还会有什么呢？只有海姥族指向曜姬的信仰和祭祀了。她现在……”
“不可能——！”
天元蓦地大喝，如同惊雷一样爆发。
周围空间随之震颤，像万花镜里的景色一样不断变化，只有那方矮桌周围的一小块空间风平浪静得像风暴眼。
空间突变的一瞬间，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就移到伊良波椿身后，和她一起看着身体有些佝偻的天元陷入混乱。
他似乎一下被上千年的沉重岁月压垮了，垂着头嘶声呢喃——
“她不可能……怎么会还在那里！”
“怪不得，怪不得——！”
“那个愿望，哪怕你是神之子，光献祭性命怎么够！”
“非生非死，永无解脱……”
“我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值得吗！值得吗——！”
……
五条悟看着这一幕，在伊良波椿身后说：
“你把老爷子刺激得太过了。”
“我看不能再聊下去了。” 夏油杰则说。
“那也得先让老爷子冷静下来啊，这样子没法离开。”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五条悟的语调里却没有一丝苦恼。
背对二人的伊良波椿表情淡淡，抬起单手按住桌面——
无形的力量随之展开，压制住这方空间。
狂风暴浪般的空间震颤迅速平息下来。
天元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他抬起头，狰狞的脸上是一种木然扭曲的平静，像个因为窒息而痛苦麻木的怪异死人。
伊良波椿轻声对他说：“天元大人，想必你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解的过去。今天，不如就此暂别。”
天元重重出了口气，像是身上忽然压了一座大山。
“就这样吧。”
他倏地抬起手，空间随之破碎变幻，扭曲地旋转着。
旋转的空间片刻就恢复平静，伊良波椿三人发现自己身在巨神木脚下的门外——天元毫不客气，瞬间把三人逐出了结界，伊良波椿甚至还是跪坐的姿势。
“哎呀，没想到会那么早结束，不如你们再逛逛校园？”
五条悟单手支着下巴说。
伊良波椿扫了他一眼，略过夏油杰伸过来给她借力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她抚着裙摆上的褶皱说：“我要回去，天元想见面的时候再通知我。”
夏油杰在旁边对五条悟耸了耸肩。
五条悟挑了挑眉头，“那我送你们出去。”
三人转身离开。
薨星宫的参道寂静得只能听见三人的脚步声。
五条悟突然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那个曜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肯定还有东西没说出来吧，椿——”
他转头注视伊良波椿，拖长了语调，明明是质问，却轻松得仿佛调笑一样。
“我们已经是伙伴了，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悟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事到如今，不要再瞒着我们了。你不是一个人……”
另一侧的夏油杰也开口了，看着她，眼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恳求。
伊良波椿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薨星宫幽暗的深处。
薨星宫里点着火把，昏黄的火光跳跃着，映得深处影影幢幢。无数的窃窃私语声从中溢出，在空气中飘散着围拢过来，仿佛无数怨恨的幽魂拼命诉说什么，在她耳边萦绕不散。
藏在怪诞呓语里的秘密，挟着深渊幽寒诡秘的气息，令人无法解读。
无穷无尽的灰色飞蛾攀在四壁上静静翻动鳞翅，万千眼睛随之一闪一闪，似乎在尽情啃食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又仿佛在监视她们。
“薨星宫，藏着太多东西了。”
她淡然说道：“曜姬不是人类，天元不是在形容，那是单纯的事实。看见她就会明白这一点。”
说完她又回头前行。
“她是咒灵吗？”夏油杰拾步跟上。
“不是。”她回答。
“天元说过，你的能力和她很像。你觉得，她和你一样吗？”五条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人，太敏锐了。
伊良波椿的视线投向出口，如往常般不动声色。
“很像，但是截然不同。那种存在，用神之子来形容也不够。我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那么像她。”
“那，能预见未来也是真的咯。有意思——”五条悟摸起了下巴。
“能看透人心，又能预见未来，那她会不知道她的伙伴和信徒将来会做什么，最后造成恶果吗？为了延续人类的未来牺牲自己，但又不排除隐患，放任毁灭未来的危机诞生。是不是太过矛盾了？你觉得呢？”他笑眯眯地对伊良波椿说。
伊良波椿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着自己，一丝不苟地探查她的漏洞。
“这些问题，该问认识她的人。”
这句话真心诚意，没有一丝敷衍。突然涌出的线索纠结成一团，她也没找到可以抽出全部真相的线头。
“天元老爷子对伙伴的滤镜太重了，恐怕忽略了不少事情，还被抹掉重要的记忆，太可怜了。杰你说是吧？”
五条悟转头看向夏油杰，像在暗示什么。
夏油杰神色微变，显然接住了五条悟的暗示。
“椿，你……不会这样做吧？”
伊良波椿淡淡承诺：“不会。”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又沉静，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
夏油杰看上去一下子就安心下来了。
另一侧的五条悟不忍直视——
虽然她是个守信的人，可杰也太好拿捏了，和拿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屁孩一样。
三人很快走出了薨星宫。
彻底踏出幽暗空间的一刻，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三人身上。
万里无云的碧空中挂着金黄的日头，如此温暖，却无比遥远。
伊良波椿心底深处涨起复杂的情绪，尚未涌上心头，就被惯常维持的平静淹没下去。张牙舞爪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的知觉触角也被细致地收束好，牢牢禁锢在仍是人类外表的躯壳中。
好像一脚踏出了安静的坟墓，从幽冥回到生机勃勃，又让人混乱而悲伤的人间。
她忽然理解了薨星宫内到处弥漫的死寂。
那是一个人竭力守护回忆的无奈与寂寞，哪怕过去消失得只剩灰烬，孤身面对日渐虚无的一切，遗憾与悲伤，无法抑止也没有尽头，可依旧不会离开。
因为，那是被留下的人，与消失在历史中他所珍重怀念的过去，仅剩的联系了。
伊良波椿心中泛起一股没来由的冲动——如果回到刚刚那一刻，她想留在那片没有上、没有下、没有过去未来、没有时间与空间的黑暗中，去面对那个曜姬，永远不再出来。
“……椿？”夏油杰忽然叫她。
她抬起视线，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回到东京咒高的大门下了。而她又走神了。
“嗯，我们回去吧。”
她说着，看了一眼脚下的倒影。
阿尼姆斯，你自由的那天，是不是就会成为那种存在？再没有人性的束缚，完美强大得可以守护整个世界。
你一定会的吧。
我的怪物，我的骑士，到了那个时候，你能不能，对这个世界温柔一点？
沉睡的不可名状之兽，在意识大海的深处扭动了几下，没有任何含义，像是熟睡之人的无聊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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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仿佛有双手拂去了迷雾一般，天元记忆里面目模糊的曜姬突然显出清晰的五官。
被造物主精雕细琢过的眉，眼，鼻，唇，匀称的骨肉，山水般流畅的轮廓，每一寸线条都美到极致，那是常在镜中看见的容颜，却又截然不同——
她美得失真，美得妖异。
黑夜浸染了鸦发，也铺满了那双奇异绝美的眼睛，无底的深空显出碎金的微光，仿若一颗颗星辰。
她身上弥漫着危险的非人气息，和摄人心魄的异样魅力，令人不敢直视，害怕窥见不该看到的深渊。
在人类感知的极限之外，她也是一个完美的造物，无物可以比拟。掩藏在完美人形中的无形非人感，有种让人神魂颠倒的毒化魔力——明明知道危险，却忍不住想靠近。
“曜”者，日月星辰，日光也。一个堪堪匹配她的名字。
那双金光灿烂的星瞳，直直注视着“她”，充满了笑意。
一霎那，一股危险的电流蹿过伊良波椿的后背，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生理反应。
她隐隐猜测自己是不是暴露在那道目光下了。
“你知道吗？万界乃伟大虚无之梦，梦之主不可直视，不可惊醒。如梦醒觉，现世泡影即碎。梦无常，无羁，故法则转移变幻，沧海桑田，不过梦之主一念。”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次你说世界是互相绕着旋转的巨大圆球，再上一次是被人观测才会存在的波。这次又改成了梦，就算是神女大人的至言，信徒们也会困惑。”
曜姬笑了一声，“这不是要给信徒听的真相，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什么……”
“她”似乎有些疑惑。
共享了天元此刻感受的伊良波椿心头猛地一跳——
是了，这不是对天元说的话。
她被看到了！
看见即连接，藏在迷雾下的记忆像个陷阱。她要马上脱离！
不知何处而来的漫天飞蛾搅乱了一切，时间和空间都化作混乱扭曲的涟漪。
破碎模糊的光影中，曜姬的话语仍然幽幽传到耳边——
“违背常理，化不可能为可能，乃奇迹；于无常中抓住生机，亦乃奇迹。”
“一线生机有如风中之烛，唯奇迹可以延续。”
“欲造就奇迹，必有所牺牲。”
“世间即将灭亡，别无它法……”
周围逐渐黑了下来。
每个人的意识深处都会有一片混沌的黑暗，藏着许许多多，甚至自己也不清楚的秘密。
天元意识下层那广阔又安静的黑暗中，再次响起曜姬的声音——
“伟大的真理，法则掌控者，无尽虚空之王，万物的终结，太初全能的永生之主，万物归一者！吾主〓〓〓〓〓〓〓〓！”
“吾在此召唤您！以此身此心，换取您的垂怜！吾之祈愿，吾之追随，永恒不变！”
“请您回到万古长眠，回归众星摇篮之所！”
“吾将伴您长眠，安眠的歌谣为您咏唱。”
“此誓不变，永恒无尽！纵使群星熄灭，万物息声，死亡终结，吾誓不绝！”
她的声波无穷无尽地蔓延，穿越了时间、空间，无形无息的维度涟漪如风暴般扩散。
万古亦为之震动，虚空中似乎响起巨物坍塌坠落的巨响，好像一个时代终结的哀嚎。
伊良波椿睁大了眼睛，却被无形的震荡猛然推出了这片黑暗。她下意识甩开自己握着的手，一时间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个誓言，是永恒的枷锁。
看上去神秘又危险的曜姬，不是献祭了性命那么简单——谁都会有终结的时候，孕育了万千生命的星球也一样，可她不会有解脱的一刻了，永远不会。
睁开眼睛，耳边响起两道异口同声的问话——“怎么了？”
伊良波椿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天元，垂下眼睛看着桌面熟悉的棋局，它和进入天元意识前的布局一模一样。
“只是看到一点东西，有些吃惊。”她轻声回答五条悟与夏油杰。
这时天元才开口：“是不是，看到她了？”
他的语气有一点藏不住的期待。
伊良波椿无言了片刻。
“一个很短的片段，听到了世界是梦境的说法。你为什么会给我看那段记忆？”
“刚好想起来罢了。彼时她在占卜，这方面她从来不会出错。她说，看到了未来。那过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天元的语气渐渐低沉，似乎在极力抑制某种汹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停下来。
纵使他没有说出口，在场的其他人都明白那个决定是什么。
过了半刻，伊良波椿才接着开口：“那个时候，你就相信了她说的未来？”
“我当然相信。”
“这个未来，就是她要守护的东西吗？”
“这个未来，就是她守护的，一切。”天元的回答缓慢而有力。
伊良波椿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沉默了片刻。
她审视着天元，声音里有种不近人情的漠然，“即便这个未来里，信仰她的海姥族和祂建立了连接，你也走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并非万能。一线生机有如风中之烛，我们抓住了，人类的历史才延续到今天。”
天元面不改色，脸色平静得近乎宽容。
伊良波椿猜想，这个问题，他大概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她把眼眉低敛下来，“那我换个问题。天元大人，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海姥族能和早就消失的祂建立连接吗？”
“你想说什么？”天元皱着眉头问。
“吾之祈愿，吾之追随，永恒不变……吾将伴您长眠，安眠的歌谣为您咏唱。此誓不变，永恒无尽。纵使群星熄灭，万物息声，死亡终结，吾誓不绝。”
她抬起眼帘，低声念诵，看见天元猛地身体一震，渐渐睁大四只眼睛，表情茫然到恍然、僵硬，脸色铁青，仿佛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像被雷击中的枯木一样崩塌开来。
“这是她的誓言。”
伊良波椿不由得同情起他了，“我想，你忘了太多东西。”
“又或者，有意回避了唯一的可能性。”
“既然名字、祭仪、存在于世间的记录都被抹消，能让海姥族联系上不存在于现世的祂，还会有什么呢？只有海姥族指向曜姬的信仰和祭祀了。她现在……”
“不可能——！”
天元蓦地大喝，如同惊雷一样爆发。
周围空间随之震颤，像万花镜里的景色一样不断变化，只有那方矮桌周围的一小块空间风平浪静得像风暴眼。
空间突变的一瞬间，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就移到伊良波椿身后，和她一起看着身体有些佝偻的天元陷入混乱。
他似乎一下被上千年的沉重岁月压垮了，垂着头嘶声呢喃——
“她不可能……怎么会还在那里！”
“怪不得，怪不得——！”
“那个愿望，哪怕你是神之子，光献祭性命怎么够！”
“非生非死，永无解脱……”
“我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值得吗！值得吗——！”
……
五条悟看着这一幕，在伊良波椿身后说：
“你把老爷子刺激得太过了。”
“我看不能再聊下去了。” 夏油杰则说。
“那也得先让老爷子冷静下来啊，这样子没法离开。”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五条悟的语调里却没有一丝苦恼。
背对二人的伊良波椿表情淡淡，抬起单手按住桌面——
无形的力量随之展开，压制住这方空间。
狂风暴浪般的空间震颤迅速平息下来。
天元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他抬起头，狰狞的脸上是一种木然扭曲的平静，像个因为窒息而痛苦麻木的怪异死人。
伊良波椿轻声对他说：“天元大人，想必你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解的过去。今天，不如就此暂别。”
天元重重出了口气，像是身上忽然压了一座大山。
“就这样吧。”
他倏地抬起手，空间随之破碎变幻，扭曲地旋转着。
旋转的空间片刻就恢复平静，伊良波椿三人发现自己身在巨神木脚下的门外——天元毫不客气，瞬间把三人逐出了结界，伊良波椿甚至还是跪坐的姿势。
“哎呀，没想到会那么早结束，不如你们再逛逛校园？”
五条悟单手支着下巴说。
伊良波椿扫了他一眼，略过夏油杰伸过来给她借力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她抚着裙摆上的褶皱说：“我要回去，天元想见面的时候再通知我。”
夏油杰在旁边对五条悟耸了耸肩。
五条悟挑了挑眉头，“那我送你们出去。”
三人转身离开。
薨星宫的参道寂静得只能听见三人的脚步声。
五条悟突然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那个曜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肯定还有东西没说出来吧，椿——”
他转头注视伊良波椿，拖长了语调，明明是质问，却轻松得仿佛调笑一样。
“我们已经是伙伴了，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悟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事到如今，不要再瞒着我们了。你不是一个人……”
另一侧的夏油杰也开口了，看着她，眼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恳求。
伊良波椿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薨星宫幽暗的深处。
薨星宫里点着火把，昏黄的火光跳跃着，映得深处影影幢幢。无数的窃窃私语声从中溢出，在空气中飘散着围拢过来，仿佛无数怨恨的幽魂拼命诉说什么，在她耳边萦绕不散。
藏在怪诞呓语里的秘密，挟着深渊幽寒诡秘的气息，令人无法解读。
无穷无尽的灰色飞蛾攀在四壁上静静翻动鳞翅，万千眼睛随之一闪一闪，似乎在尽情啃食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又仿佛在监视她们。
“薨星宫，藏着太多东西了。”
她淡然说道：“曜姬不是人类，天元不是在形容，那是单纯的事实。看见她就会明白这一点。”
说完她又回头前行。
“她是咒灵吗？”夏油杰拾步跟上。
“不是。”她回答。
“天元说过，你的能力和她很像。你觉得，她和你一样吗？”五条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人，太敏锐了。
伊良波椿的视线投向出口，如往常般不动声色。
“很像，但是截然不同。那种存在，用神之子来形容也不够。我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那么像她。”
“那，能预见未来也是真的咯。有意思——”五条悟摸起了下巴。
“能看透人心，又能预见未来，那她会不知道她的伙伴和信徒将来会做什么，最后造成恶果吗？为了延续人类的未来牺牲自己，但又不排除隐患，放任毁灭未来的危机诞生。是不是太过矛盾了？你觉得呢？”他笑眯眯地对伊良波椿说。
伊良波椿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着自己，一丝不苟地探查她的漏洞。
“这些问题，该问认识她的人。”
这句话真心诚意，没有一丝敷衍。突然涌出的线索纠结成一团，她也没找到可以抽出全部真相的线头。
“天元老爷子对伙伴的滤镜太重了，恐怕忽略了不少事情，还被抹掉重要的记忆，太可怜了。杰你说是吧？”
五条悟转头看向夏油杰，像在暗示什么。
夏油杰神色微变，显然接住了五条悟的暗示。
“椿，你……不会这样做吧？”
伊良波椿淡淡承诺：“不会。”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又沉静，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
夏油杰看上去一下子就安心下来了。
另一侧的五条悟不忍直视——
虽然她是个守信的人，可杰也太好拿捏了，和拿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屁孩一样。
三人很快走出了薨星宫。
彻底踏出幽暗空间的一刻，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三人身上。
万里无云的碧空中挂着金黄的日头，如此温暖，却无比遥远。
伊良波椿心底深处涨起复杂的情绪，尚未涌上心头，就被惯常维持的平静淹没下去。张牙舞爪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的知觉触角也被细致地收束好，牢牢禁锢在仍是人类外表的躯壳中。
好像一脚踏出了安静的坟墓，从幽冥回到生机勃勃，又让人混乱而悲伤的人间。
她忽然理解了薨星宫内到处弥漫的死寂。
那是一个人竭力守护回忆的无奈与寂寞，哪怕过去消失得只剩灰烬，孤身面对日渐虚无的一切，遗憾与悲伤，无法抑止也没有尽头，可依旧不会离开。
因为，那是被留下的人，与消失在历史中他所珍重怀念的过去，仅剩的联系了。
伊良波椿心中泛起一股没来由的冲动——如果回到刚刚那一刻，她想留在那片没有上、没有下、没有过去未来、没有时间与空间的黑暗中，去面对那个曜姬，永远不再出来。
“……椿？”夏油杰忽然叫她。
她抬起视线，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回到东京咒高的大门下了。而她又走神了。
“嗯，我们回去吧。”
她说着，看了一眼脚下的倒影。
阿尼姆斯，你自由的那天，是不是就会成为那种存在？再没有人性的束缚，完美强大得可以守护整个世界。
你一定会的吧。
我的怪物，我的骑士，到了那个时候，你能不能，对这个世界温柔一点？
沉睡的不可名状之兽，在意识大海的深处扭动了几下，没有任何含义，像是熟睡之人的无聊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