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处刑2
「受害者的心灵，加害者的心灵，你想拯救哪一方？」
×××××××××××××××××××××××××××××××
伊良波椿眺望窗外，漫不经心想到——和中岛前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春天，又在春天再次见面，奇妙的缘分。
“伊良波大人，和那边预约好了，今天下午两点可以会见。要我陪您一起前往吗？”
宫本莲见在她身后请示。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她转身说道。
时隔八年突然的重逢，也许有些冒昧，不知道中岛前辈是否还记得她。
×
2005年4月1日，愚人节。
这是充满欺诈与恶作剧的节日。在这一天，人们对恶作剧的容忍度比较高。
于是，当伊藤诚被一个不看路的视觉系装扮女孩撞到，衬衫沾上冰淇淋之后，他好声好气接受了她的道歉，并拒绝了她赔偿洗衣费的建议。
他看上去是个彬彬有礼的儒雅绅士。
然而，他只是不想跟这种肮脏的庶民多纠缠，也不差这点洗衣钱，衣服脏了扔掉就好。
他微笑着保持风度，迅速转身离开。
只不过离开的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从大脑边缘滑过——这个女孩，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没在意，也没看到自己身后的场景。
——扎着满头编进彩绳的小黑辫，一脸黑色烟熏妆嘴唇都发黑的视觉系女孩停在原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厚重妆容都无法掩饰脸上的阴郁。
这当然不是意外。
伊良波椿像被猛然击中腹部一般，忍不住抽搐着蜷缩下身干呕起来，似乎想要把刚刚触摸到那些感觉全部呕出去，然而抽搐的胃部只能反出一点酸液。
她看到了，听到了，从里到外感受到了。
肮脏的，荒谬的真相。
——「她们越是美好，越是骄傲，越是阳光，摧毁起来就越让人满足。女人，尤其是庶民阶层的女人，只需要低头忍受一切。
庶民成了这个国家的主人，只是庶民的幻想而已。试图反抗，希望变成绝望的那个样子，真是……太让人喜爱了！
我不可以有庶民阶层的私生子，太不名誉了……」
涌动着无数肥白蛆虫的臭水沟一样的恶意和欲望，泛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那个看似人模人样的男人，没有一丝悔意。
权势让他拥有了太多，包括驱使那个青色怪胎的方法，多到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东西在他眼里不值一文，多到他不屑于常人眼里的幸福，只有变态的欲望才能满足他。
他刻意打碎她们的人生，摧毁那些明媚自信的女性，从她们绵延不断的痛苦中汲取快乐。
受害者的悲鸣，依然像蛛丝一样攀在那个男人身边。
——「屈辱，憎恨，绝望，窒息，无法断绝的痛苦……像被硫酸从里到外一点点腐蚀肌肤血肉，又不断重生。
腹中孕育出不洁的胚胎，像被恐怖的东西寄生了，它在体内吸食血肉，好可怕好恶心……好冷，有把冰刀插进了腹部，它破开身体，不断在里面搅啊搅，直到把五脏内腑都搅碎，化作肉糜血水全都流出。
可是，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停下，没办法遗忘？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妈妈，救救我，救救我……」
“你们什么都没错……”
“不是你们的错……”
眼泪混着几近窒息的感觉不停落下，无法抑止。
人心流毒。
这一刻，首次读取他人内心的少女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加害者的思想，与纠缠在他身上的受害者意念残余混在一起，激烈到让人几欲癫狂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经由一瞬间的“读取”，化作肮脏危险的人心之毒，侵蚀了她的心。
“呵呵呵呵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她痴痴笑了起来。
——爷爷，我可不可以，现在就疯掉？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不遵守任何原则，哪怕身体连同灵魂被蛀成空壳，就这样忘掉一切，什么都不要剩下。
干干净净地，用死亡制裁一切。
“这样的世界，不存在就好了。你也觉得吧。”
她对自己的怪物半身说。
“同学，你没事吧？”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男声，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
她和黑色怪物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一齐看向他。
——那个戴着圆形黑框眼镜，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文质青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虽然他只看到了女孩乱七八糟的妆容和泪水，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哪里不舒服吗？我现在就带你去保健室！失礼了！”
他用一种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姿态扶起了她，让她靠着向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里还有泪水落下来。
“很痛吗？是不是走不了？冒昧了，我抱着你过去好吗？”
看到她的表情，莫名面善的青年立即紧张地询问。
“谢谢，我不痛……”
她噙着泪回答。
她恨这个世界。
为什么总在她快彻底失望的时候再抛下一点温柔？
为什么，不让她彻底绝望？
×
从电子工学专业转向心理学的心理医师中岛保，不知道何时开始，他的志愿从拯救心灵、直面罪犯心理，变成了亲手制裁杀人犯。
他制造了某种电磁波装置，利用强力的电磁波刺激犯罪者的左脑扁桃体生成肿瘤，等那些人唤醒杀人的记忆，大脑的开关就会开启，将其杀人的快感转向自身。
因此，他犯下了6起协助自杀以及1起教唆他人杀人罪行，一年前被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逮捕。但是除了本人招供外没有其它证据，无法立案也查证不了，对他的罪行，司法机关也是争论不休，无法定论。
最终，他没有被检察机关起诉，而是被送到SNRC收监，在那里进行隔离矫正。
SNRC——厚生劳动省管辖的某个“精神、神经研究中心”，表面上是与精神疾病、神经疾病以及其他人体研究有关的研究机构，实际上是专门针对犯了罪的天才科学家，或者无法以普通罪行定罪的异常犯罪者，进行隔离矫正的机构。
SNRC的外表看上去是很普通的学术机构建筑，内部装潢接近纯白，天花板很高，采光的窗户也很高，在里面行走的时候，只要忽略一道又一道金属大门，这里就像安静的疗养院，而非收监设施。
一袭黑衣的伊良波椿踏进了这方纯白的空间，像道格格不入的阴影。
一身白衣的中岛保在最后一道金属门后等待。
他还是那副干净柔软的少年般的样子，软软的黑发搭在额上，露出黑框眼镜后温润羔羊般的黑亮眼瞳。
他有些拘谨地将双手拢在身前，摩挲着大拇指根，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像休眠的记忆忽然被唤醒，脸上浮现明悟和回避交织的复杂表情。
“中岛前辈，好久不见了。”伊良波椿看着他说。
中岛保视线微垂，左右游离了一下，像是不敢直视她。
“看到来访人员名字的时候，我在想会是伊良波同学吗。没想到真的是你。”
说到这里，像是试图缓和气氛般，他松开手，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谢谢你来看我。你看上去变了很多，我差点没认出来。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嗯，一切都好。”她笑了起来。
明亮的天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这个空旷的白房间里，一袭黑裙浅笑着的美丽少女，如此耀眼，却单薄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在空气中消散不见。
看着她的笑容，中岛保抿紧了唇角。
“请不要勉强自己。这样的笑，反而让人担心……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完全地做回自己。”
“中岛前辈还是这么敏感。”伊良波椿听话地收起了笑容。
“那个时候，前辈其实认出我了吧。收拾姐姐遗物的时候，我在大学活动照里面看到了你们的合照。不过，前辈什么都没问。”
中岛保垂下头，忍不住再度摩挲起大拇指根。
他恍然想起当年在社团里认识的，那个明媚又自信的美枝子，以及在她死后来到帝都大学的，当初那个阴郁脆弱的孩子。
在目睹江东区那起猎奇杀人事件的抛尸现场之前，他就和一场惨烈的悲剧擦肩而过了。
所以他才无法原谅所有的杀人犯。
受害者的生命被凝固在最痛苦的一刻。可是，不管是怎样凶残的杀人犯，只要活着，说不定有一天灵魂就会获得救赎。
他无法忍受这点，哪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杀戮。
“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你大概不想和别人说这种事。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美枝子她背后……”
中岛保顿了一下，直视她问出那个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疑问。
“伊良波同学，这里没有录像监控，也没有录音，在这里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有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真相。”
“伊藤教授的自杀……和你有关系吗？”
他看着这个和当初判若两人的孩子，看着她平静悲悯的眼神，期待着自己也清楚可能性极小的答案。
他没发现自己眼中泛起了热意。
当初她才十五岁，不可能做到吧，一定是这样吧。
然而——
“嗯，是我做的。”
伊良波椿轻声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或不安。
哪怕此刻想起伊藤诚最后的丑态，她的心情依旧平静，心中没了憎恨也没了快意。
——「你是咒术师吧！你不可以对普通人下手！！！伊藤家不会放过你的！我错了，原谅我！要什么我都给你！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会忏悔我会弥补！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
——「教授，被侵犯的感觉，怀孕的感觉，流产的感觉，耻辱的感觉，绝望的感觉，坠落的感觉，无法停下的痛苦闪回……您觉得怎么样？」
——「啊啦，您真是太柔弱了，一轮都撑不下来……您现在，想起她们每个人了吧……她们的感受，请您务必好好品尝，一点一点。我保证，不会有任何遗漏。」
——「多谢您告诉我，有个诅咒师帮了您。最后，永别了。」
“把男人放在女人的处境上，他就会变成女人。”
“而伊藤教授，他比女人脆弱多了。”
她从回忆中抽身，淡然评价。
“……为什么？”中岛保悲伤地说，“你知道那是……”
“是杀戮。我知道。”她看着自己的手，阳光下洁白无暇得好像不曾沾染一丝血腥，“至于为什么……我以为前辈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我无法忍受，他，还有他那样的人毁掉别人的人生之后，还能安然无事地生活……这个世界不是为了他那种人存在的，要是这样，我会没办法接受这个世界。”
她抬起视线，看见他发红的眼睛疼痛而悲伤。
“为什么要背负这种东西……你的人生，明明才刚开始，美枝子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要是我，早点察觉就好了……”
“与前辈无关。就算你察觉到了，我也不会停下的。”
伊良波椿的视线越过他，投向雪白的墙壁。
“姐姐死了，爷爷他没办法接受，也死了。没了家人，维持普通人的生活就没意义了，伊良波椿的人生在那时就结束了。”
“说起来，伊良波椿，本来就不可能做个普通人。要是早点觉悟……直接成为怪物就好了。”
“怪，物？”中岛保嘴里咀嚼着这个词，“你难道，在那之后你还在……”
“嗯，伊藤那样的人太多了。真是可笑，一旦让他们承受自己对受害者做的事，哪怕只是在脑髓里重演，每个人都会受不了，全都选择早点自杀结束。父亲大人也是这样——”
“但是，那次……我亲手犯下了杀人之罪。”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微颤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血液的温度，“我不后悔，到现在也不后悔。”
“为什么，会这样？”中岛保哽咽着说，脸上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伊良波椿怔了一下。
“对不起，让你听到这些。前辈很难受吧。”
中岛保浅浅吸了口气。
“伊良波同学，去自首吧，这样你可以获得平静。现在还可以回头，在没办法停下来之前——”
“前辈，我的情况，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样。”
伊良波椿淡然一笑。
“我只是倾听受害者的声音，为其复仇而已，不觉得自己代表正义，也没有觉得快意。我早就明白了，正义，邪恶，都是人为编织的概念，它们会变，又那么模糊虚无。所谓善良到邪恶，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只是，有时候没办法视而不见。虽然报复也不能消除曾经的伤害，至少，悲鸣可以慢慢停下来。”
“没办法停下来的，是其它的东西，前辈看不到的，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但是前辈你，也许能感觉到——”
说到这里，她微微敛下眼帘。
中岛保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突然觉得通体发寒，无数危险的电流蹿过全身。
无形的空气似乎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他发现自己身体轻微战栗着，感到一浪接一浪的恐惧。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那么强烈的恐惧，除了恐惧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形容。
空气中的每颗尘埃都传来迫人的窥视感，明亮阳光照射下，这个一览无余的白色房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对面的孩子如今美得出尘，透着难以言喻的怪异气息，这一瞬间，她美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人类，却又完全不像是人类。
她的存在仿佛溢出了肉体凡胎的约束，浩瀚伟大得像难以理解的无垠星空，就像她那双瑰丽深邃得无法理喻的眼睛，让人痴迷得难以移开视线，又让人恐惧，那是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一代又一代刻在基因中的警告。
——不要窥视深渊！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得像虚无深渊中的沉重太鼓声。仿佛回到了宇宙诞生之前，最初与终极的混沌旋转交织，粗砺孤寂、让人癫狂的怪诞鼓声就已经在回响了。
它隆隆作响，像是混沌中心的心跳，又像是亘古绵延的胎动，万物的波长随之震颤。
它伴随着诞生，敲响了毁灭，生生息息，永无止尽，越来越响，又越来越弱。
虚空中蛮荒的太鼓，接近毁灭的一节，快要结束了！
……
“前辈！”
“前辈——！！！”
中岛保忽然觉得手上一痛，谵妄扭曲的知觉骤然破碎又归于平静。
他呆呆地看见伊良波椿抓住自己的手，力道如此之大，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对不起。”
她道着歉，眼神复杂。
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刚刚，发生了什么？”
伊良波椿没有回答。
“前辈，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再想刚才的事。”
“现在，把它忘了。”
她抓着他的手放松了力度，却没有放开。
温热的感觉从二人交握的地方传来，像层温柔亲切的薄膜，隔开了让胎儿无所适从的一切，令人安心。他不觉放开了方才谵妄恐惧的经历，放任它回到深不见底的意识深处，不留一丝痕迹，不再去想。
真是奇怪，第一次见到她和美枝子，就觉得她们很亲切，忍不住想相信她们关心她们，像是和分隔已久的亲人重逢那样。
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哪怕明白这个孩子已经变成手染杀戮、深不可测的人，他也不觉得她无法信赖，不觉得她会伤害自己，更不想看到她再这样独自漂泊痛苦下去。
“你以后要怎么办？”
中岛保不禁抓握她的手，感觉十分揪心。
“要一直做那种事背上罪孽，直到再也承受不了吗？”
“我知道，那种感觉……越过界限之后，我们就会和人群隔开，成为别人眼里的怪物……你不是无可救药的灵魂，你不享受杀戮，总有一天，会受不了那些罪孽……只有作为人接受惩罚，才能获得救赎。”
“现在，回头吧。”
他恳求。
伊良波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轻轻抽回手。
看见他这个样子，她无法说出自己原本的请求了——她想让前辈为自己再做一次那个刺激大脑、控制活人自杀的装置。中岛前辈肯定会猜到她想做什么，对这样的他提出这种要求，太过分了。
其实也没有太大必要了。这具身体早就异于常人，如今进一步异化后，对人类起作用的装置，大概率无法控制她的大脑。
不能再呆下去了。
在中岛前辈身边那股食欲越发躁动，阿尼姆斯也一样。
果然，阿尼姆斯，不，是她，很喜欢中岛前辈或者说海姥族族人的灵魂。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对中岛前辈而言都太过危险了。
“前辈，很高兴再次和你见面，也很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活。”
她起身道别。
“伊良波同学——”
中岛保叫住她，嘴唇纠结着，看上去在挑选合适的措辞。
伊良波椿安静等待。她不会再来了，这次该好好听完前辈的话。
踌躇了一会，中岛保骤然眼睛一亮。
“请你去见一个人！见到她你就会明白！”
“我相信她。我觉得，我也可以相信你，你可以停下的，一定可以！”
“答应我，一定要去见她——”
“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刑警，藤堂比奈子。”
看着他殷切恳求的神色，伊良波椿不由得答应了下来。
那之后，她走出了SNRC。
“海姥族，供奉神之子曜姬……神的孩子诞生了，那神在哪里？又是什么？”
她抬头眺望太阳，喃喃自语。
“会是祂吗？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曜姬……你到底想做什么？”
×
2005年4月3日——
那之后，她走出了那栋高档公寓，坐在附近的咖啡店窗边等待。
没有等太久。
穿着浴袍的男性从天而降，嘭的一下摔得露出骨茬血肉，惊起附近几个路人的尖叫，反而吸引了一些人围过去挡住了尸体。
血色浓稠的液体从人们脚边缓缓渗出，像鲜红的细长绦虫蜿蜒爬行。
“教授，你没有自己想象地那样坚强呢。”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微不可闻的梦呓。
唤回凑到窗边看热闹的服务生注意力，她买了单，推开门离开了咖啡店。
找到那个所谓的诅咒师之后，接下来，她就要专心寻找那个男人了。
杀了妈妈、消失了很久的，犬狩一郎、父亲大人，他究竟藏在哪里了？
×
故事开始之前，她就已经破茧成蝶，独自走了很远很远，哪怕只有残破畸形的翅膀，也努力维持自己的人性，保持清醒。直到故事开始，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遇到新的羁绊，缔结新的锚点。
她不祈求救赎，只渴望清醒，哪怕那意味着永不停歇的挣扎和痛苦。
直到故事结束的一刻，不得不抛下所有羁绊，她依旧会抱着自己残缺破碎的人性，保持最后的清醒。
这是约定。
和家人，还有它的约定。
这也是她的选择。
神之子又怎样？
从来不是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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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良波椿眺望窗外，漫不经心想到——和中岛前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春天，又在春天再次见面，奇妙的缘分。
“伊良波大人，和那边预约好了，今天下午两点可以会见。要我陪您一起前往吗？”
宫本莲见在她身后请示。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她转身说道。
时隔八年突然的重逢，也许有些冒昧，不知道中岛前辈是否还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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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4月1日，愚人节。
这是充满欺诈与恶作剧的节日。在这一天，人们对恶作剧的容忍度比较高。
于是，当伊藤诚被一个不看路的视觉系装扮女孩撞到，衬衫沾上冰淇淋之后，他好声好气接受了她的道歉，并拒绝了她赔偿洗衣费的建议。
他看上去是个彬彬有礼的儒雅绅士。
然而，他只是不想跟这种肮脏的庶民多纠缠，也不差这点洗衣钱，衣服脏了扔掉就好。
他微笑着保持风度，迅速转身离开。
只不过离开的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从大脑边缘滑过——这个女孩，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没在意，也没看到自己身后的场景。
——扎着满头编进彩绳的小黑辫，一脸黑色烟熏妆嘴唇都发黑的视觉系女孩停在原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厚重妆容都无法掩饰脸上的阴郁。
这当然不是意外。
伊良波椿像被猛然击中腹部一般，忍不住抽搐着蜷缩下身干呕起来，似乎想要把刚刚触摸到那些感觉全部呕出去，然而抽搐的胃部只能反出一点酸液。
她看到了，听到了，从里到外感受到了。
肮脏的，荒谬的真相。
——「她们越是美好，越是骄傲，越是阳光，摧毁起来就越让人满足。女人，尤其是庶民阶层的女人，只需要低头忍受一切。
庶民成了这个国家的主人，只是庶民的幻想而已。试图反抗，希望变成绝望的那个样子，真是……太让人喜爱了！
我不可以有庶民阶层的私生子，太不名誉了……」
涌动着无数肥白蛆虫的臭水沟一样的恶意和欲望，泛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那个看似人模人样的男人，没有一丝悔意。
权势让他拥有了太多，包括驱使那个青色怪胎的方法，多到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东西在他眼里不值一文，多到他不屑于常人眼里的幸福，只有变态的欲望才能满足他。
他刻意打碎她们的人生，摧毁那些明媚自信的女性，从她们绵延不断的痛苦中汲取快乐。
受害者的悲鸣，依然像蛛丝一样攀在那个男人身边。
——「屈辱，憎恨，绝望，窒息，无法断绝的痛苦……像被硫酸从里到外一点点腐蚀肌肤血肉，又不断重生。
腹中孕育出不洁的胚胎，像被恐怖的东西寄生了，它在体内吸食血肉，好可怕好恶心……好冷，有把冰刀插进了腹部，它破开身体，不断在里面搅啊搅，直到把五脏内腑都搅碎，化作肉糜血水全都流出。
可是，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停下，没办法遗忘？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妈妈，救救我，救救我……」
“你们什么都没错……”
“不是你们的错……”
眼泪混着几近窒息的感觉不停落下，无法抑止。
人心流毒。
这一刻，首次读取他人内心的少女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加害者的思想，与纠缠在他身上的受害者意念残余混在一起，激烈到让人几欲癫狂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经由一瞬间的“读取”，化作肮脏危险的人心之毒，侵蚀了她的心。
“呵呵呵呵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她痴痴笑了起来。
——爷爷，我可不可以，现在就疯掉？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不遵守任何原则，哪怕身体连同灵魂被蛀成空壳，就这样忘掉一切，什么都不要剩下。
干干净净地，用死亡制裁一切。
“这样的世界，不存在就好了。你也觉得吧。”
她对自己的怪物半身说。
“同学，你没事吧？”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男声，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
她和黑色怪物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一齐看向他。
——那个戴着圆形黑框眼镜，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文质青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虽然他只看到了女孩乱七八糟的妆容和泪水，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哪里不舒服吗？我现在就带你去保健室！失礼了！”
他用一种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姿态扶起了她，让她靠着向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里还有泪水落下来。
“很痛吗？是不是走不了？冒昧了，我抱着你过去好吗？”
看到她的表情，莫名面善的青年立即紧张地询问。
“谢谢，我不痛……”
她噙着泪回答。
她恨这个世界。
为什么总在她快彻底失望的时候再抛下一点温柔？
为什么，不让她彻底绝望？
×
从电子工学专业转向心理学的心理医师中岛保，不知道何时开始，他的志愿从拯救心灵、直面罪犯心理，变成了亲手制裁杀人犯。
他制造了某种电磁波装置，利用强力的电磁波刺激犯罪者的左脑扁桃体生成肿瘤，等那些人唤醒杀人的记忆，大脑的开关就会开启，将其杀人的快感转向自身。
因此，他犯下了6起协助自杀以及1起教唆他人杀人罪行，一年前被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逮捕。但是除了本人招供外没有其它证据，无法立案也查证不了，对他的罪行，司法机关也是争论不休，无法定论。
最终，他没有被检察机关起诉，而是被送到SNRC收监，在那里进行隔离矫正。
SNRC——厚生劳动省管辖的某个“精神、神经研究中心”，表面上是与精神疾病、神经疾病以及其他人体研究有关的研究机构，实际上是专门针对犯了罪的天才科学家，或者无法以普通罪行定罪的异常犯罪者，进行隔离矫正的机构。
SNRC的外表看上去是很普通的学术机构建筑，内部装潢接近纯白，天花板很高，采光的窗户也很高，在里面行走的时候，只要忽略一道又一道金属大门，这里就像安静的疗养院，而非收监设施。
一袭黑衣的伊良波椿踏进了这方纯白的空间，像道格格不入的阴影。
一身白衣的中岛保在最后一道金属门后等待。
他还是那副干净柔软的少年般的样子，软软的黑发搭在额上，露出黑框眼镜后温润羔羊般的黑亮眼瞳。
他有些拘谨地将双手拢在身前，摩挲着大拇指根，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像休眠的记忆忽然被唤醒，脸上浮现明悟和回避交织的复杂表情。
“中岛前辈，好久不见了。”伊良波椿看着他说。
中岛保视线微垂，左右游离了一下，像是不敢直视她。
“看到来访人员名字的时候，我在想会是伊良波同学吗。没想到真的是你。”
说到这里，像是试图缓和气氛般，他松开手，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谢谢你来看我。你看上去变了很多，我差点没认出来。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嗯，一切都好。”她笑了起来。
明亮的天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这个空旷的白房间里，一袭黑裙浅笑着的美丽少女，如此耀眼，却单薄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在空气中消散不见。
看着她的笑容，中岛保抿紧了唇角。
“请不要勉强自己。这样的笑，反而让人担心……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完全地做回自己。”
“中岛前辈还是这么敏感。”伊良波椿听话地收起了笑容。
“那个时候，前辈其实认出我了吧。收拾姐姐遗物的时候，我在大学活动照里面看到了你们的合照。不过，前辈什么都没问。”
中岛保垂下头，忍不住再度摩挲起大拇指根。
他恍然想起当年在社团里认识的，那个明媚又自信的美枝子，以及在她死后来到帝都大学的，当初那个阴郁脆弱的孩子。
在目睹江东区那起猎奇杀人事件的抛尸现场之前，他就和一场惨烈的悲剧擦肩而过了。
所以他才无法原谅所有的杀人犯。
受害者的生命被凝固在最痛苦的一刻。可是，不管是怎样凶残的杀人犯，只要活着，说不定有一天灵魂就会获得救赎。
他无法忍受这点，哪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杀戮。
“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你大概不想和别人说这种事。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美枝子她背后……”
中岛保顿了一下，直视她问出那个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疑问。
“伊良波同学，这里没有录像监控，也没有录音，在这里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有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真相。”
“伊藤教授的自杀……和你有关系吗？”
他看着这个和当初判若两人的孩子，看着她平静悲悯的眼神，期待着自己也清楚可能性极小的答案。
他没发现自己眼中泛起了热意。
当初她才十五岁，不可能做到吧，一定是这样吧。
然而——
“嗯，是我做的。”
伊良波椿轻声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或不安。
哪怕此刻想起伊藤诚最后的丑态，她的心情依旧平静，心中没了憎恨也没了快意。
——「你是咒术师吧！你不可以对普通人下手！！！伊藤家不会放过你的！我错了，原谅我！要什么我都给你！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会忏悔我会弥补！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
——「教授，被侵犯的感觉，怀孕的感觉，流产的感觉，耻辱的感觉，绝望的感觉，坠落的感觉，无法停下的痛苦闪回……您觉得怎么样？」
——「啊啦，您真是太柔弱了，一轮都撑不下来……您现在，想起她们每个人了吧……她们的感受，请您务必好好品尝，一点一点。我保证，不会有任何遗漏。」
——「多谢您告诉我，有个诅咒师帮了您。最后，永别了。」
“把男人放在女人的处境上，他就会变成女人。”
“而伊藤教授，他比女人脆弱多了。”
她从回忆中抽身，淡然评价。
“……为什么？”中岛保悲伤地说，“你知道那是……”
“是杀戮。我知道。”她看着自己的手，阳光下洁白无暇得好像不曾沾染一丝血腥，“至于为什么……我以为前辈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我无法忍受，他，还有他那样的人毁掉别人的人生之后，还能安然无事地生活……这个世界不是为了他那种人存在的，要是这样，我会没办法接受这个世界。”
她抬起视线，看见他发红的眼睛疼痛而悲伤。
“为什么要背负这种东西……你的人生，明明才刚开始，美枝子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要是我，早点察觉就好了……”
“与前辈无关。就算你察觉到了，我也不会停下的。”
伊良波椿的视线越过他，投向雪白的墙壁。
“姐姐死了，爷爷他没办法接受，也死了。没了家人，维持普通人的生活就没意义了，伊良波椿的人生在那时就结束了。”
“说起来，伊良波椿，本来就不可能做个普通人。要是早点觉悟……直接成为怪物就好了。”
“怪，物？”中岛保嘴里咀嚼着这个词，“你难道，在那之后你还在……”
“嗯，伊藤那样的人太多了。真是可笑，一旦让他们承受自己对受害者做的事，哪怕只是在脑髓里重演，每个人都会受不了，全都选择早点自杀结束。父亲大人也是这样——”
“但是，那次……我亲手犯下了杀人之罪。”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微颤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血液的温度，“我不后悔，到现在也不后悔。”
“为什么，会这样？”中岛保哽咽着说，脸上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伊良波椿怔了一下。
“对不起，让你听到这些。前辈很难受吧。”
中岛保浅浅吸了口气。
“伊良波同学，去自首吧，这样你可以获得平静。现在还可以回头，在没办法停下来之前——”
“前辈，我的情况，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样。”
伊良波椿淡然一笑。
“我只是倾听受害者的声音，为其复仇而已，不觉得自己代表正义，也没有觉得快意。我早就明白了，正义，邪恶，都是人为编织的概念，它们会变，又那么模糊虚无。所谓善良到邪恶，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只是，有时候没办法视而不见。虽然报复也不能消除曾经的伤害，至少，悲鸣可以慢慢停下来。”
“没办法停下来的，是其它的东西，前辈看不到的，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但是前辈你，也许能感觉到——”
说到这里，她微微敛下眼帘。
中岛保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突然觉得通体发寒，无数危险的电流蹿过全身。
无形的空气似乎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他发现自己身体轻微战栗着，感到一浪接一浪的恐惧。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那么强烈的恐惧，除了恐惧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形容。
空气中的每颗尘埃都传来迫人的窥视感，明亮阳光照射下，这个一览无余的白色房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对面的孩子如今美得出尘，透着难以言喻的怪异气息，这一瞬间，她美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人类，却又完全不像是人类。
她的存在仿佛溢出了肉体凡胎的约束，浩瀚伟大得像难以理解的无垠星空，就像她那双瑰丽深邃得无法理喻的眼睛，让人痴迷得难以移开视线，又让人恐惧，那是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一代又一代刻在基因中的警告。
——不要窥视深渊！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得像虚无深渊中的沉重太鼓声。仿佛回到了宇宙诞生之前，最初与终极的混沌旋转交织，粗砺孤寂、让人癫狂的怪诞鼓声就已经在回响了。
它隆隆作响，像是混沌中心的心跳，又像是亘古绵延的胎动，万物的波长随之震颤。
它伴随着诞生，敲响了毁灭，生生息息，永无止尽，越来越响，又越来越弱。
虚空中蛮荒的太鼓，接近毁灭的一节，快要结束了！
……
“前辈！”
“前辈——！！！”
中岛保忽然觉得手上一痛，谵妄扭曲的知觉骤然破碎又归于平静。
他呆呆地看见伊良波椿抓住自己的手，力道如此之大，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对不起。”
她道着歉，眼神复杂。
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刚刚，发生了什么？”
伊良波椿没有回答。
“前辈，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再想刚才的事。”
“现在，把它忘了。”
她抓着他的手放松了力度，却没有放开。
温热的感觉从二人交握的地方传来，像层温柔亲切的薄膜，隔开了让胎儿无所适从的一切，令人安心。他不觉放开了方才谵妄恐惧的经历，放任它回到深不见底的意识深处，不留一丝痕迹，不再去想。
真是奇怪，第一次见到她和美枝子，就觉得她们很亲切，忍不住想相信她们关心她们，像是和分隔已久的亲人重逢那样。
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哪怕明白这个孩子已经变成手染杀戮、深不可测的人，他也不觉得她无法信赖，不觉得她会伤害自己，更不想看到她再这样独自漂泊痛苦下去。
“你以后要怎么办？”
中岛保不禁抓握她的手，感觉十分揪心。
“要一直做那种事背上罪孽，直到再也承受不了吗？”
“我知道，那种感觉……越过界限之后，我们就会和人群隔开，成为别人眼里的怪物……你不是无可救药的灵魂，你不享受杀戮，总有一天，会受不了那些罪孽……只有作为人接受惩罚，才能获得救赎。”
“现在，回头吧。”
他恳求。
伊良波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轻轻抽回手。
看见他这个样子，她无法说出自己原本的请求了——她想让前辈为自己再做一次那个刺激大脑、控制活人自杀的装置。中岛前辈肯定会猜到她想做什么，对这样的他提出这种要求，太过分了。
其实也没有太大必要了。这具身体早就异于常人，如今进一步异化后，对人类起作用的装置，大概率无法控制她的大脑。
不能再呆下去了。
在中岛前辈身边那股食欲越发躁动，阿尼姆斯也一样。
果然，阿尼姆斯，不，是她，很喜欢中岛前辈或者说海姥族族人的灵魂。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对中岛前辈而言都太过危险了。
“前辈，很高兴再次和你见面，也很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活。”
她起身道别。
“伊良波同学——”
中岛保叫住她，嘴唇纠结着，看上去在挑选合适的措辞。
伊良波椿安静等待。她不会再来了，这次该好好听完前辈的话。
踌躇了一会，中岛保骤然眼睛一亮。
“请你去见一个人！见到她你就会明白！”
“我相信她。我觉得，我也可以相信你，你可以停下的，一定可以！”
“答应我，一定要去见她——”
“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刑警，藤堂比奈子。”
看着他殷切恳求的神色，伊良波椿不由得答应了下来。
那之后，她走出了SNRC。
“海姥族，供奉神之子曜姬……神的孩子诞生了，那神在哪里？又是什么？”
她抬头眺望太阳，喃喃自语。
“会是祂吗？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曜姬……你到底想做什么？”
×
2005年4月3日——
那之后，她走出了那栋高档公寓，坐在附近的咖啡店窗边等待。
没有等太久。
穿着浴袍的男性从天而降，嘭的一下摔得露出骨茬血肉，惊起附近几个路人的尖叫，反而吸引了一些人围过去挡住了尸体。
血色浓稠的液体从人们脚边缓缓渗出，像鲜红的细长绦虫蜿蜒爬行。
“教授，你没有自己想象地那样坚强呢。”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微不可闻的梦呓。
唤回凑到窗边看热闹的服务生注意力，她买了单，推开门离开了咖啡店。
找到那个所谓的诅咒师之后，接下来，她就要专心寻找那个男人了。
杀了妈妈、消失了很久的，犬狩一郎、父亲大人，他究竟藏在哪里了？
×
故事开始之前，她就已经破茧成蝶，独自走了很远很远，哪怕只有残破畸形的翅膀，也努力维持自己的人性，保持清醒。直到故事开始，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遇到新的羁绊，缔结新的锚点。
她不祈求救赎，只渴望清醒，哪怕那意味着永不停歇的挣扎和痛苦。
直到故事结束的一刻，不得不抛下所有羁绊，她依旧会抱着自己残缺破碎的人性，保持最后的清醒。
这是约定。
和家人，还有它的约定。
这也是她的选择。
神之子又怎样？
从来不是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