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王加根的喜事还不少。

    除了一家人团聚,家里也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已经更名为孝北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原孝天二中,成为全县首屈一指的学府,教育资源都向这所学校倾斜,各方面的条件向好的方面转变。方红梅分到了两间简易宿舍,还另搭建了一间厨房。把液化气罐、煤气灶、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这些与炊事相关的东西集中到厨房后,屋子一下子宽敞了许多。于是,他们又添置了电冰箱、沙发、落地电风扇和“凤凰”牌自行车。A银行孝北县支行正式挂牌后,王加根被聘任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排在了同为副主任的余丰新前面。

    住房条件改善的同时,又升职了,真可谓双喜临门。现在唯一让他闹心的,就是人事档案还没有从教育部门转到A银行。

    支行举行挂牌仪式那天,王加根在前来恭贺的客人中,意外地见到了师范同学殷彬和敬文的拜把子兄长金安。一问才知道,他们也是那三百六十个“倒霉蛋”的成员。殷彬在县教育局,金安在县人事局,一个是副局长,一个是股长。

    挂牌仪式结束后,大家拎着纪念品前往五一饭店聚餐。王加根紧跑快赶地追上殷彬,谈起了他的人事档案。

    殷副局长非常惊讶:“你的调动手续还没办?”

    “是啊,还没有。”

    “那花园镇教育组不是还在算你的人头?还在发你的工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从去年九月份起,就没有到牌坊中学领过工资。”王加根如实相告。

    “你没到牌坊中学领工资,不代表财政没有给牌坊中学拨工资。”殷彬非常肯定地说,“教育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有的教师离岗好几年,学校还在领空饷。当然,这些钱并没有给离岗的人,而是用于请代课教师,或者以奖金、津贴的形式瓜分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加根闻所未闻。他对自己工资的去向并不关心,关心的是如何拿到人事档案。

    “银行是企业,工资不由财政发。你从事业单位去企业,不存在办调动手续,直接辞职就行了。”

    “问题是,我还没有辞职,A银行就录用了。”王加根感到很疑惑,“银行一直在给我发工资,还把我作为选调人员,派到了孝北县。”

    “我已经在A银行干了一年多,又作为选调人员,来到了孝北县。”王加根大惑不解。

    “这是A银行不讲规矩!”殷彬显出生气的样子,又调侃道,“也可能是银行看中了你这个人才,特事特办。”

    “扯淡!狗屁人才。我连个正式行员身份都没有。”王加根懊恼地说,“言归正传,你说我这事现在应该怎么办?”

    殷彬迟疑了一会儿:“你先写份辞职报告,交给牌坊中学。由牌坊中学交给花园教育组,花园教育组会转到县教育局。等县教育局批准你的辞职申请后,再把你的人事档案移交给A银行。”

    “这么麻烦啊!我们市分行说得很清楚,只需要把人事档案交给他们,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我管。”王加根着急地说,“我不想一级一级地跑,教育部门人事调动简直比登天还难!我真的怕了。这样吧,老同学你高抬贵手,给人事部门打声招呼,把人事档案给我。”

    “你的人事档案不在县教育局啊!我们的办公楼还没有建起来,全县公办教师的人事档案,目前仍然由孝南区教育局代管。”

    “什么时候才能移交过来呢?”

    “要等县教育局的房子建好后,有地方存放,才能把公办教师档案拿过来。”殷彬想了想,说,“乐观地估计,至少得一年。”

    “那肯定不行!”王加根焦急地喊叫起来。

    市分行给了最后期限:今年九月底之前,必须把人事档案交过去。不然的话,就没办法给他办入职手续,更没办法下发聘任文件。

    王加根向殷彬道出苦衷,希望老同学帮忙想想办法。

    “这样吧!我明天给孝南区教育局的汪股长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气。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再去孝南区教育局找他。”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吃饭的时候,王加根端着酒杯去给金安敬酒,把金安拉到旁边,也聊起了人事档案。

    “像我这种情况,一定要先辞职吗?”王加根问。

    金安说,还搞不清这方面的规定。

    “既然A银行只需要你的人事档案,你就把殷彬抓着不放。他是县教育局副局长,这种事情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第二天上午,王加根果然接到了殷彬的电话。

    殷彬告诉他,已经跟汪股长打过招呼,汪股长说得蛮好。

    “谢谢!谢谢!”王加根连声致谢,“老同学出面就是不一样。”

    “保险起见,你去找汪股长的时候,还是意思一下。”殷彬直言不讳地建议,“你们银行挂牌时发的纪念品还不错,方便的话,给汪股长带一份。”

    “没问题!”王加根答应得非常爽快。

    “另外,再准备个红包,五百块钱吧,瞅机会给汪股长。”殷彬用无奈的语气说,“没办法,现在办事都是这个样子。老同学就破点儿财,毕竟这事比较急。”

    “行行行。”王加根满口答应,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如今这社会简直乱套了,办任何事情都得花钱。社会风气是这样,他又有什么办法?不随大流,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尽管心里犯嘀咕,他还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带上纪念品,取了五百元现金,当天下午就坐班车赶到孝天城。收下纪念品和红包后,汪股长一改往日的冷若冰霜,笑容满面,表现得格外热情。

    “你的人事档案本来就该交给孝北县教育局。我们只是代管。既然殷副局长说了话,我们照办就是了。”汪股长非常爽快地表了态,接着又问,“你调档的东西呢?”

    “调档的东西?”王加根摸头不是脑,“什么东西?”

    “调档函呀!既然A银行要调档案,就得给我们来个函。总不能什么手续都没有,我们就把人事档案给你吧?”

    王加根心里又凉了半截儿。

    “这个道理很简单。有个函在我们这儿,才能记录人事档案的去向。不然的话,将来我们没办法向孝北县教育局移交。”

    “我写个条子放在你们这里,证明我的档案是自己拿走了。行不?”王加根带着侥幸的心理,试探地问。

    “肯定不行!人事档案移交只能单位对单位。”汪股长果断回绝,又提示道,“调档函必须由你们市分行开。我知道,你们A银行人事档案统一存放在市分行。”

    无奈,王加根只好向汪股长告辞,前往A银行孝天市分行。

    在钱庄大酒店大堂登过记,他乘电梯直达十七楼的市分行人事科。刘晓峰科长不在,副科长欧阳春负责接待他。

    欧阳春说,刘科长去省分行办事,今天不一定能回来。

    王加根提出需要开调档函,可欧阳春不敢拍板。

    “你明天再来吧!反正你的人事档案拖了那么久,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欧阳春笑着说。

    理是这个理,可要是明天拿到调档函,教育局的汪股长又有什么事不在呢?或者过了一个晚上,汪股长又改变了主意怎么办?办事就得趁热打铁,今天必须拿到调档函。

    王加根开始缠磨,情真意切表达自己的忧虑。调档案本来就是人事部门的事情,开个函又犯不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欧阳春是市分行为数不多的女科长,人长得蛮漂亮,平日走路如风摆杨柳,说话如涓涓细流,一副淑女模样,给人温文尔雅的印象。但与她共过事的人都知道,这人不好说话。她办事向来上下有别:对领导绝对服从,对下属百般刁难。一件事情能办或者不能办,不是看这件事情本身,而是看提出这件事情的是什么人。

    王加根只是一名普通员工,她当然不会放在眼里。无论我不怎么求情,她都坚持原则:没有刘晓峰科长指示,调档函绝对不能开!

    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女人,王加根一筹莫展。

    “那我明天再来吧!”他起身告辞,怏怏不乐地走出了人事科。

    进电梯后,他又开始为今晚回不回孝北纠结。回去吧,明天又得来,跑来跑去麻烦。不回去吧,又没地方住。本来,他在A银行后湖宿舍有套房,一个月前被A银行孝南区支行收回去了。

    在那个隆重而又热烈的“选调孝北县工作人员欢送会”上,洪远平曾庄严承诺:选调人员在孝天城的住房可以不退,保证他们周末和节假日回来有个落脚的地方。结果,洪远平在两个月之后调走了,提拔为A银行荆沙市分行副行长。新到任的A银行孝南区支行行长认为给选调人员保留住房没道理,要求限期收回,分配给其他急需住房的员工。

    这样的结果,王加根早就有预感。他选调孝北后第一次回孝南区支行,遇到过去的老同事,看到的都是不冷不热的面孔,与欢送会的气氛完全不一样。当时就体会到了“人走茶凉”的滋味,觉得后湖宿舍的房子恐怕住不长。预感得到应验后,他没有像另外几个选调人员那样愤愤不平。孝南区支行天天打电话,催得人心烦,选调人员只得抽周末时间到孝天城,清场搬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腾退房子。最后的结果是,五个选调人员中有四个人退了房,唯有史涛例外。据史涛讲,他那套房未婚妻住着,退了就没地方安身。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人信服。后来证实,史涛的舅舅是市分行教育科长,孝南区支行就对他网开了一面。他有这样的资源,其他选调人员不服也只能干怄气。

    王加根在电梯里想:“既然来了市分行,应该去办公室坐坐呀!向办公室主任老吴报个到。”

    这样想着,他又在十五楼下了电梯,前往市分行办公室。

    这里的工作人员他都认识,大家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带着他去见吴主任。

    吴主任年近花甲,快到退休年龄。他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干了十几年,是市分行德高望重的中层干部。见到王加根,吴主任马上站起身,招呼他在沙发上坐,又喊前台秘书倒水。简单地问了一下孝北县支行的情况,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加根的人事档案上。

    “刘科长外出,欧阳春是B角,就应该在家里主持工作嘛!她为什么不开调档函?”吴主任对欧阳春的做法颇为不满,又问,“调档函有专门格式吗?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王加根回答:“我也没见过。听教育局汪股长的口气,类似于开个介绍信,表明人事档案的去向。”

    “这还不简单!你写,我来盖章!”吴主任豪爽地说,“市分行的行章和办公室印章都在我这儿,比人事科的章子还硬些。”

    王加根喜出望外,接过吴主任递给他的材料纸和钢笔,几分钟就把“调档函”写好了。

    吴主任从铁皮柜里拿出行章,放在口边哈了一口气,连印泥都没有用,就盖在了“调档函”日期上。

    王加根连声道谢,也不敢多耽搁,赶紧向吴主任告辞。他在钱庄大酒店门口拦了一辆面的,催促司机快点儿去孝南区教育局。

    孝天城的出租车大多是小面包车,大家称之为面的。在孝南区教育局门口下车后,他一路小跑地进楼、上楼,气喘吁吁地赶到人事股。

    谢天谢地!汪股长还在。

    接过王加根递上的调档函,汪股长瞄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了隔壁的档案室。

    王加根坐在条椅上静心地等候。

    五分钟过去了,汪股长没有回来。

    十分钟过去了,汪股长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呢?他如坐针毡,正准备站起身去隔壁看看,汪股长又走进门来了。

    “真是奇怪!花园镇教师的人事档案翻遍了,就是没有看见你的。”汪股长皱起眉头,“会不会是哪个单位把你的档案拿走了?”

    听汪股长这么讲,王加根记起了那年调政法委的事情。

    政法委楚科长曾告诉过他,市政法委、市教育局、市编委都在他的《干部调动呈报表》上盖了章,只等市委组织部下调令,后来因为曹云安工作变动,他的事情就搁浅了。

    “对对对!你的人事档案是楚科长拿走了,之后她一直没有还回来。”汪股长恍然大悟。

    顾不上多想,王加根赶紧去孝南区政法委找楚科长。到那儿才听说,楚科长调到武汉了。这可如何是好?他急得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接替楚科长工作的是个小伙子,谨慎地问:“你找楚科长是公事还是私事?”

    他于是把人事档案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们政法委不可能存放人事档案!区委大院所有干部的人事档案,都在区委组织部。你可以去哪儿看看。”小伙子这样建议。

    王加根于是找到孝南区委组织部。

    听过他讲的情况,组织部管档案的同志拿出一本黄封面的登记簿,从头到尾查找了一遍,没发现他的名字。

    王加根非常沮丧,不知道该如何办是好。

    “你等等,我去档案室找找看。”

    管档案的同志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不声不响地出去了。

    王加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几分钟之后,管档案的同志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棕色档案袋。她一边拍打着档案袋上的灰尘,一边笑着说:“找到了,搁在密集架里的档案盒上。看这灰,起码有好几年没人动。”

    王加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看了看档案袋上面的姓名、性别、民族和籍贯,都与他的对得上。没错儿!这档案袋里装着的,就是他王加根的人生履历。

    真是不可思议啊!这人事档案居然好几年没人管。他赶紧拿出调档函,交给那位管档案的同志。

    那人直接把人事档案交给他了。

    返回市分行交人事档案时,欧阳春有点儿奇怪:“没有调档函,你怎么把人事档案拿到手的?”

    王加根笑了笑,没解释原因,说自己运气好,总能遇到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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