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被灭门那天晚上,楼晚镜并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从未信过这些人。

    其余三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楼晚镜的死亡名单,仍在继续交谈。

    “我刚才路过客栈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说,江南江家已经开始寻找雁翎刀的传人了。”凌溪有些惆怅。

    霍昭然比她更惆怅:“何止江家,现在半个武林都在找我,方才路过面摊的时候,听人说南枪北刀、杏花三娘、弱柳扶风这些人已经对我张榜下战书了,还有人高价请天在水追查我的行踪,个个都以为是我杀了江北二幽,唉!”

    当夜,楼晚镜重伤,几人不敢暴露她的踪迹,便放出了一个虚假消息,称有人亲眼所见,江北二幽死于雁翎刀传人之手。

    只字不提霍昭然,但霍俨只有霍昭然这么一个儿子,众人自然而然地将其视为雁翎刀传人。

    于是乎,经过几天的以谣传谣,原本“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霍家大少爷已经变成了“拳打凤宁霍俨、脚踢江北二幽”的最强雁翎刀传人,其离谱程度快赶得上“天在水”那个一口吃掉半个小孩的大妖怪了。

    霍昭然看了看楼晚镜,从袖袋里掏出一沓信件,幽幽地说:“这两天我已经收到十八封挑战信了,万一到时候真的有人追上来,可怎么办啊?我连凌大侠女都打不过……”若不是凌溪还在这里,霍大少爷说不准连面子也不要了,直接哭出声来。

    凌溪钻出车厢坐在他旁边,十分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担心,赤阳哥哥已经派人过来了,到时候咱们谁都不怕。”

    霍昭然问:“他派了多少人啊?”

    “不知道,不过兵贵在精而不在多,赤阳哥哥手底下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随便几个都能护我们平平安安地回到清风寨。”

    霍昭然吃惊:“真的假的,连杏花三娘这些人都打得过吗?”

    凌溪十分坦诚地摇头:“应该是可以打得过的吧。”

    凌酒默默合上车门,将两人的闲聊关在门外,再回身时,楼晚镜已经撑着塌慢慢坐了起来。

    实际上,楼晚镜苏醒时那点细微的呼吸频率变化终是没能逃过他的耳朵,见她主动坐起来,便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楼晚镜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倒是少了几分清冷疏离,“凌公子,有水吗?”

    凌酒给她倒了杯温水,楼晚镜接过水道了谢,询问道:“霍大侠呢?他如何了?”

    凌酒口吻有些沉重:“已经安葬了。”

    楼晚镜怔了片刻,才喃喃道:“……这样啊。”

    “江北二幽同霍大侠纠缠了二十几年,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想起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凌酒不禁唏嘘,“少年英雄和美人,原本该是一段佳话。”

    “本该是一段佳话,可惜……”可惜什么,楼晚镜没有说下去,她忽而想起了梦里的事,倘若那些都是真的,那自己好像也没比那三人好到哪里去。

    至少,他们都付出过真情实意,而她,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罢了。

    她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云霄啊云霄,你可真是蠢到了极点!”

    “凌公子,我睡了多久?”楼晚镜问。

    “五天。”凌酒回道。

    “五天……”方才听了几人的话,楼晚镜暂且打消了杀人灭口的念头,但半月泣发作是她最虚弱的时候,这种关键时刻她自是不愿同别人在一块儿,便打算等药性发作过后,再自己寻路去百草谷,“是这样,我……”

    凌酒猜到她心中所想,温声打断道:“我暂时帮你压制住了你体内的毒性,可保你一个月不发作,我们现下已经到禹州境内,再走十日便可到百草谷,镜姑娘可安心在车里休养。”

    “……”与心怀鬼胎的人打交道惯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楼晚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呆愣半晌才道:“多谢。”

    这几天凌酒脑海里反复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他清楚地记得,楼晚镜本不想前往霍家相助,如果不是他要去、或是交代了那些话,她或许真的就回屋安心睡觉,等着天明后直接前往百草谷,根本不会有这档子事儿。

    在为她扎针治疗时,无意间看到纤瘦的身体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新旧交错纵横,一层又一层,仿佛一朵朵在黑暗的泥沼里盛开的倔强又恣意的花,凌酒就感觉肩上似压了万斤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并不知道这位楼家大小姐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但他清楚,那最外面两层没有来得及愈合的“花瓣”,是因为他们兄妹而开,一次是在江陵城外,一次便是在霍家。

    看到楼晚镜脸上一刹的空白,凌酒心中愧疚愈盛,长长地叹一口气:“姑娘还跟我道什么谢呢?难道姑娘忘了,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卷入霍家这场纷争里,更不会受此重伤,况且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哪里还有命在?姑娘数次救我等性命,可惜凌酒医术不精,无法为姑娘彻底解毒,实在有愧。”

    “这毒,要是能解,想来,她也不会用到我身上了。”楼晚镜露出一抹苦笑,旋即又恢复正色,抚着太阳穴上的纱布问道:“我似乎想起了些往事,但不确定,凌公子既然懂得医术,能否帮我看看我这记忆是否可以恢复?”

    “可以恢复。”凌酒道:“姑娘脑部曾受过猛烈撞击,内有瘀血才导致的失忆,在下曾学过一套针法,若是每日施此针法,再服用些药物,不出一月,便可彻底消除血块,恢复记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姑娘的眼睛,眼球无损,但内里病灶根深,即便有甘华和虞青两味奇药,也只有四成把握能复明。”

    楼晚镜略微点头,转而问道:“听说半月泣的毒性会在一年后完全侵入中毒者的五脏六腑,届时中毒者将会窒息而亡,是真的吗?”

    凌酒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凌酒犹豫半晌,才道:“半月泣毒性太猛,据我所知,中了此毒的人,活得最长的人也仅仅半年就选择了自我了断。”

    闻言,楼晚镜不禁怔住,蓦然想起第一次毒发时,那惨绝人寰的折磨,她当时就想一死了之,苦于手边没有刀罢了。

    思及此,她笑了笑,由衷敬佩道:“还能扛得住半年,这位仁兄当真是厉害。”

    凌酒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楼晚镜并不是真的想听他的评价,又继续道:“你方才说我这眼睛有四成的把握可以复明,若能复明,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三个月。”凌酒道。

    “三个月,一年。”楼晚镜品味这两个时间须臾,心绪顿时复杂起来。

    她不记得自己以前到底得罪过多少人,不过按她这有仇必报的性子,这次在楼心月手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以她的身手,要杀一个楼心月不难,难的是她背后的势力,她不确定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连根拔起,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连对手背后的势力如何都不清楚!

    这让她有些焦躁,不过她没能焦躁太久,这具身体就因受伤太重精力不济,便又浑浑沉沉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除了施针的一个时辰,基本上都在沉睡,

    这日午后,璀璨金光穿透绵絮似的厚重云层,落满山峦。山间的小路上,一辆马车正停在巨大的槐树下乘凉。

    车里的楼晚镜刚施完针,眼皮就已经重若千钧,若不是凌酒扶着,她都不知道倒下好多少次了。

    凌溪忽然小跑过来,手腕上的银铃铛洒落一路清脆悦耳,她掀开车帘,笑意盈盈对凌酒说道:“哥,哥!你猜我刚刚碰见谁了?”

    凌酒耐心地替楼晚镜束好眼睛上的纱布,才转过头看去,一个面容俊俏的男人从凌溪身后走出来,对他拱手抱拳,恭敬有礼:“凌寨主,别来无恙。”

    一听到这个声音,楼晚镜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竟是邝非的声音!

    几乎同时,她脑海里倏地闪过一句话:“云姐,今天赤狐来找坤哥,他说愿意用清义所有的产业换你一命,真想不到啊,你都残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这么值钱!”

    残?对,那时候她只剩一条左腿了,全靠激素吊了几天的命。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当楼晚镜要再仔细回忆寻找答案,太阳穴就“突突”跳个不停,脑袋一阵一阵痛得厉害。

    凌酒被她的异样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吗?”

    楼晚镜缓了半晌,待那股令人犯呕的昏痛渐渐淡去,她光洁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摆了摆手,对凌酒道:“没有,这位兄台是何人?”

    凌酒狐疑看了眼站在凌溪旁边的人,回道:“暗影阁的灰狼,赤阳的心腹。”

    “灰狼……原来不是他。”楼晚镜低喃了句,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不是他?谁?”

    “没什么,”楼晚镜说道,“我休息会儿。”

    凌酒有些困惑,但她不愿再多说,凌酒也不好过问,只好扶着她躺下,再默默放下车帘,领着几人走到一旁。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楼晚镜静静听着车外几人的交谈,陷入沉思,那声音她绝对不会记错。

    可是,邝非和灰狼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许是凌酒施针起了作用,她已然能渐渐回忆起一些碎片的往事,但记得的事情越多,她就越沉郁越迷茫,以前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她惦念的,全是一些不堪的、血淋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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