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国师府,嵇颢岑照例巡视府中弟子的课业完成情况。

    那些都是皇帝安排给国师府的人,平日就练练术法,若有盛典或者祭天仪式等,就需要他们上场测算。

    而在旁监督的赵庸,则是皇帝赐给嵇颢岑的弟子,一来是为了监视国师府,二来,是指望他从嵇颢岑手里学到真本事,反哺朝廷。

    “师尊。”见嵇颢岑过来,赵庸躬身行礼。

    嵇颢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众人练习。

    等到日上三竿,嵇颢岑才挨个指点了一遍。自始至终,赵庸都沉默地站在嵇颢岑身后,一语未发。

    其他弟子倒也不觉意外,赵庸本就是这样的性格。

    嵇颢岑考察完毕后,才将赵庸叫到了琴楼。

    “师尊有何吩咐?”

    “你跟在我身边已有十年了吧?”嵇颢岑语气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是。劳师尊教诲,弟子受益良多。”

    “确实,你进步不少。不愧是陛下选中的人。”嵇颢岑坐在琴案前,捻弦轻拨,笑道。

    赵庸没有否认。

    “之前有人来访的消息你告诉陛下了?”嵇颢岑问道。

    他指的是大大方方走正门的樊皇幽。

    “是。”

    “能跟为师说说陛下是何态度吗?”

    悠然琴音,层层迭迭,伴着簌簌竹叶声响,更显幽静,将嵇颢岑话语中的几分危险小心敛藏。

    “弟子不敢揣测圣意。”赵庸垂眸答道。

    嵇颢岑轻笑一声,却是不恼,转而道:“你何时才能改掉你这闷葫芦的坏习惯?”

    “师尊不是常说,沉默是金?”

    闻得赵庸之语,嵇颢岑难得放松几分,问道:“其他人,你看如何?”

    赵庸也没顾忌众人脸面,直接说道:“不堪入目。”

    连同赵庸在内,国师府的人基本上都是皇帝赐下,主要职责是监督,至于术法与辅国天赋,实在不敢恭维。

    唯一稍微拔尖的,就是赵庸了。

    赵庸也算是人如其名,天赋寻常,但好在性格沉稳,肯刻苦专研,若其背后没有皇帝的身影,嵇颢岑真将其培养成九算传人也不是不可以。

    嵇颢岑毕竟是中原人,即便知道皇帝忌惮自己,对赵庸仍然倾囊相授,除却隐瞒了墨家相关,倒确确实实称得上一个好师尊。

    赵庸能被皇帝派来,自然也不是傻子,对于嵇颢岑的态度更是复杂。

    不过纵使心中有再多想法那都不是为人子弟的他该僭越的。

    “有时候,为师倒希望你的话多一点。”

    “弟子尽力。”

    嵇颢岑轻笑一声,又道:“十年了,为师能教的也教了,你可以着手你的出师任务了。”

    “请师尊吩咐。”

    “动用你能用的一切手段,”嵇颢岑眯着眼,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是暗含深意,“查出为师的身份。”

    赵庸略微愣神,虽不解其意,仍然点头答应。

    嵇颢岑此行径,正式拉开了他针对浥雨寒所设之局的序幕。

    大清洗前夜,他的师尊蓟弘特意找上他,给他的信中写明了那个局。

    “第一步,‘无意间泄露’青羽的身份,让浥雨寒猜疑你。”

    “徒儿相信师尊。”嵇颢岑知道自家师尊不是随意牺牲他人的人,既然设了这样一个局,必会为青羽毕方排好后路。

    蓟弘点了点头,继续道:“第二步,告知浥雨寒,你有一个针对他的局,让他与你做戏。”

    “这一步,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嵇颢岑问道。

    “是。”蓟弘并不否认,还道,“而你要做的第三步,暴露你的九算身份。”

    “这是否不妥?”闻言,嵇颢岑皱着眉,忍不住问道,“墨家若浮于台面……至少钜子绝不容允,本来他就已经对师尊有很大意见了……”

    “这个计划我亦通知他了。”蓟弘只道。

    蓟弘看着被烛火彻底烧成灰烬的信件,烛火氤氲中,缓缓说道:“第四步,假戏真做。”

    这个过程中,需要让浥雨寒以为一切都只是针对其他人的局,浥雨寒来配合演戏而已。

    实际上嵇颢岑真正的目标就是浥雨寒本人。

    “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你得先除去太叔明奕这个威胁,让浥雨寒孤立无援。然后再杀了误春晖,利用他们之间的猜忌自乱阵脚。之后,就是你的机会。”

    “太叔明奕?”嵇颢岑本以为自己听到的会是樊皇幽的大名,毕竟那位师弟对墨家理念十分推崇,对钜子的诏令永远都是第一个响应,甚至樊皇幽的师尊都没他勤快。

    至于太叔明奕,嵇颢岑不太熟,甚至还因国师府事务繁杂只与对方在墨家年度交流会议上见过几次。

    印象当中,太叔明奕学习也十分刻苦,虽然才二十出头,学识却是不弱于他们,执行任务时,也从不让人担心。

    太叔明奕与奚弘都是九算传人中十分年轻的,有着其他人没有的朝气与干劲。

    只偶尔一次,嵇颢岑看见钜子冷着脸离开尚贤宫,进去一看,太叔明奕正低头垂眸立在中央,浑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低迷气息。

    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快到嵇颢岑差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自那以后,太叔明奕在嵇颢岑眼中就蒙上了一层揭不掉的神秘面纱。

    此刻忽然听蓟弘提及,嵇颢岑直接问道:“师尊为何肯定太叔明奕是浥雨寒的援手?他平日对浥雨寒态度与其他人并无多大区别。”

    “因为浥雨寒是他正在追寻的答案。”蓟弘再次说出令人意外的答案。

    “答案?”嵇颢岑不解。

    蓟弘却是含糊过去:“等这一局完成,你会明白。”

    “那为何又是误春晖?他蜗居海境,对他动手不是易事。”嵇颢岑只好改口问道,“因为他的师尊只是寻常女子,没有后患?”

    嵇颢岑印象当中的误春晖并不好相与,与其现在显露人前的咸鱼模样大不相同。

    嵇颢岑投身墨家很早,自然经历过天下风云碑的争夺,那时蓟弘奉皇帝之命取得了天下第一术,令钜子十分不满,但好在蓟弘九算身份还藏得严严实实。

    钜子便将首要矛头对准了四处宣扬墨学的误春晖师尊寄涵心。

    包括嵇颢岑在内的墨者,都没有从误春晖手中讨到好处。

    那时的误春晖锋芒毕露,行事乖张,甚至连寄涵心都免不了被他挤兑。

    只是不知为何,误春晖消失一段时间后,回来便对寄涵心毕恭毕敬,拜其为师,性情更是收敛不少。

    现今九算当中,寄涵心毫不掩饰自己想让墨家重见天日,成为显学的野心,钜子将矛头对准他们师徒嵇颢岑倒不意外。

    “这个人选要有野心,又足够孤立,误春晖最合适。”蓟弘解释道。

    误春晖与其他九算传人的关系算不上好,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从这角度来看,率先攻破误春晖确实最是轻易。

    嵇颢岑深深看了眼自家师尊,脑海中一瞬闪过许多想法,最后都化作一声:“徒儿必会完成。”

    而到如今……

    嵇颢岑让赵庸退下,手中琴音渐渐转急,丝弦铮铮,节拍转急,恍若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亦如九霄龙吟,奏尽江湖风雨。

    而在中原某处,司寇为的暂借之所,一封飞信突然射入,被其夹在手中。

    “恩?”

    司寇为打卡信件一看,内中唯有八字:“青羽夫人,魔世毕方。”

    见状,司寇为不禁挑了挑眉。

    “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信件内容的真伪,一试便知。

    令他意外的,是九算当中竟有人先一步查出青羽夫人的身份,还主动告知。

    “只是,这位好心人是谁呢?”

    若是羿鸿志,八成会直接过来找他,不必用这种连署名也不留的迂回方式。

    除非对方的身份同样见不得人。

    而在尚贤宫内,浥雨寒依旧坐在象征钜子之位的椅子上,第四、五、八、九张屏幕同时亮起。

    “今日这般正式,是有事公布?”屏幕之后,笑尘缘捻着手中佛珠,眉眼带笑。

    “却不是好事。”奚弘打断笑尘缘,亮起手中的信件,交给左右传阅,至于浥雨寒,早就看过了。“这是我一个时辰前收到的飞信,里面的内容实在让人意外。”

    “送信人是谁?”阅毕,樊皇幽皱着眉问道。

    “未曾得见。”奚弘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老二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莫非他真居心叵测?可他往日,明明最是护持钜子……”

    “仔细想来,老二不让我接触青羽夫人也得到了解释。”樊皇幽若有所思。

    笑尘缘单手合十,也在此时开口:“所以现在,是要处理老二与青羽夫人吗?”

    “若青羽夫人真是魔族,”奚弘顿了顿,满脸凝重,“这意味着魔世与人世除去灵界外还有第二个通道。”

    “魍魉栈道。”太叔明奕道,“或许可以去找魔门世家。他们藏书众多,说不准知道魍魉栈道的出口位置。”

    “钜子觉得呢?”樊皇幽看向浥雨寒,似笑非笑。

    浥雨寒知道樊皇幽自大清洗后对自己就非常不满,也没在意其话中的嘲讽,只从怀中同样摸出一封信。

    正是先前他收到还大大方方给嵇颢岑看了的那封。

    “青羽夫人,魔世毕方;天白寒凝,布局机深,陷你入彀。”

    “看看吧,这是我收到的。”

    “哦?”樊皇幽接过浥雨寒甩来的信件,对比之后,发现奚弘收到的信件少了后面十二字。

    “字迹一样……”樊皇幽挑眉,忽然有了兴趣。

    “但幕后之人为何要送两封?”奚弘不解道,“不论是钜子,还是老八,只要一人收到,我们都会知晓。”

    “两封?”又一道屏幕亮起。

    “老大?”樊皇幽只道,“不回你的道域,你最近很闲?”

    “老四,你的嘴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司寇为回怼一句,而后将自己收到的信交给浥雨寒,“钜子,这信……恐怕不止两封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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