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坐在桃木椅上,距离商明姿不过两米,她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烟味,似有似无的,裹挟着雨季潮湿的空气,像腐烂的苔藓。

    她抬手掩住鼻息,黑暗里商明姿慢慢像床移动,一点一点观察着程钰的动向。

    他说完名字后就不再有动静,甚至连呼吸她都听不到,像一潭凝滞的死水。

    她悬着的心放下,靠近枕头摸到一把□□。

    衣物摩挲的声音断断续续,明姿迅速将到塞进衣袖,站直身体,望向程钰的方向,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他的动向。

    骤然一道灼热的呼吸铺洒在颈间,潮湿包裹着她,腰被强有力的手臂环住,商明姿才发觉自己已沉入程钰的怀抱。

    湿冷,与程钰的呼吸截然不同,商明姿有一瞬呆滞。

    风嚎雨啸,模糊间她听到一道喑哑的声音,重复地喊着两个音节,像沉溺者的虚弱的呼救。

    她心脏隐隐抽痛。

    直到听清,程钰呢喃着“感年、感年……”,商明姿才回神,藏在衣袖里的□□抵上程钰的背,冷硬地命令:“放手。”

    腰上的力气没有松懈一丝一毫,商明姿等得不耐烦,操控着刀柄逼近了一寸,却感觉男人胸腔翁动,粗粝地声音在耳边响起:“烟味是墨三、墨四的。”

    她彻底失去耐心,抬起手肘往程钰的肩上砸,似乎是砸到了骨头,商明姿的手肘一阵一阵发麻。

    闷闷低哼在耳边响起,接着浑身湿冷的男人放开了她。

    商明姿拉开距离,将刀尖对准程钰的眼睛。

    她才看清这双线条凌厉的丹凤眼,好似大梦初醒般的无措一闪而过,接着疲惫、混沌和红血丝齐齐涌出。

    程钰笼罩着商明姿,高大但颓然,整个人都散发着濒临死亡的暮气森森。

    垂眸望着她,喉头震动,程钰张狂地笑了两声,弯腰,握住商明姿的手,刀尖直逼眼球。

    他握着的这双手却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抬头望着他的女人眼底冰冷,周身肃杀,命令他:“离开商徽公馆。”

    “达到目的自然会离开。”程钰直视着商明姿的眼睛,声音克制、阴冷。

    “疯子!”商明姿咬牙切齿。

    阴晴不定的疯子。

    竟然拿这种事逼她。

    赌她的骨气吗?

    “二小姐!”急厉的呼叫直穿耳膜,一道白光打在商明姿脸上,刺激得她睁不开眼,等适应这道强光,程钰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菲佣站在门口,拿着手电,惊恐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还维持着握刀的姿势,手背还有湿冷的余温,她以为又是一场奇怪的梦。

    商明姿心有余悸,手抖得拿不住刀,就在刚刚,她差点就动了了结程钰的心。

    杀念怎么会这么重?

    她有些脱力,跌坐在地上。

    菲佣急忙开了灯,目光死死盯在她手里那把泛着寒光的器械。

    “没开刃。”商明姿扔掉□□,朝菲佣勉强一笑。

    ——

    停靠在洲橘江边上的迈巴赫淋了一夜的雨,墨四下车,撑开黑伞,望着商徽公馆点燃了香烟。

    雨势渐小,天也快放亮,他脚下的烟头已堆了一地,墨四抬手看了眼腕表,凌晨五点过一刻。

    程钰整整进去了六个小时。

    区区一个商徽公馆,困了这位爷整整六个小时?劫个法场也用不到这么久吧。

    一烟燃尽,墨四吐出最后一口浓烟,扔掉烟头,才见程钰懒散地从商徽公馆慢步走出。

    “二爷。”墨四送上伞,笑得狗腿,“别淋着了。”

    程钰淡淡“嗯”了一声,将半掌大小的密封塑料袋递给墨四:“送检费联生化。”

    “是。”塑料袋里盘曲着几根黑发,墨四毕恭毕敬地接过,又问,“二爷,不是感年小姐又做什么打算?”

    程钰没回话,望着奔腾不息的洲橘江,阴沉地笑了一声。

    迈巴赫驾驶座的车窗摇下,墨三朝程钰点头示意,混不吝地笑了:“当然是绑回组织,挖心剖肝也要弄清楚定位的事。”

    墨四嘴角抽搐:“哇,看不出来,三哥的心竟然比商二小姐的话还要冷硬。”

    “商二小姐更胜一筹。”墨三自愧不如。

    先是无礼,后是荒诞的。

    放眼京州,只有商二小姐敢说这种实话。

    ——

    商明姿一夜未眠,搭了一层薄毯,在走廊的躺椅上看了一夜的雨。

    早上六点左右,阳光冲破云层,周围的气温回升,天大亮。

    院子里的千层金吸收了阳光,细密柔软的枝条一夜之间褪去暗黄,抖擞了满枝青绿。

    鼻息间全是青草、泥土的气息,她闭上眼,眼皮沉重,不过两三分钟的样子,意识开始朦胧。

    梦里她又看到了昨夜程钰那双浑浊的眼睛。

    他像有话要说,却止于口,俶尔两滴眼泪从他的眼里掉下,打在商明姿的手背上,她心脏停了一拍。

    温度太过滚烫,而她竟然还想伸手拂掉程钰脸上的泪痕。

    疯了!

    商明姿陡然睁开眼睛。

    她在梦里同情一个大半夜窥视她的男人?

    真是比成了女犯人还要可怕。

    “二小姐醒了。”菲佣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见明姿醒了,柔声递上漱口的茶,“夫人在西庭等候多时了。”

    商明姿点头,收拾好后跟着菲佣去了西庭。

    早前她要静养,住所叫京满园,在商徽公馆最深的一处园子里,离西庭有将近二十分钟的脚程。

    商徽公馆修得阔落,是商家的祖宅,历史沿革能追溯到一五几几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都透着老祖宗的雅趣。

    商家是京州百年老字号,一九二几年靠做电影和歌舞厅发家,到了商明姿的祖父商徽这一代,逢上了战乱,35年拖家带口迁去港城,靠做电影工厂维持生计。

    好巧不巧,投上了有声电影发展的契机,商徽凭借着京州的经验,拍摄的电影叫好又卖座。

    在媒体还没有那么发达的年代,仅仅5年时间,商氏电影闻名遐迩。

    可惜好景不长,41年电影行业低迷,商家生活入不敷出,等着京州太平后,又拖家带口回了京州。

    彼氏电影行业正值寒冬,商徽转行做起了珠宝生意,潜心贯注几十年,彻底打响商徽珠宝这一品牌。

    这处宅邸也是在那时候从某个商人手里买下的,比邻着洲橘江,占地60多亩,水木明瑟,廊腰缦回。

    占尽京州风华。

    穿过一处八角亭,商明姿顺着廊道进了四面厅,商母坐在上座,垂头着头,轻轻饮了一口茶。

    她和商家人见面次数并不多,无论是这位商夫人,还是旁支旁脉,都不住在商徽公馆。

    商明姿听菲佣说过,之前商徽公馆荒废过几年,直至她移至京满园后,东西几庭才跟着请了工人修葺。

    她对商母的印象不深,只觉得那是位位高权重的女人,芳兰竟体,不怒自威。

    见到立在门前面容姣好、亭亭玉立的女子,商夫人试探地叫了声“明姿”,有些怯生生。

    她也有半年没见过商明姿,一年前祝凛说要静养,明姿的祖母专门修整了京满园,请了一班子人照顾她,勒令谁也别去打扰。

    半年一晃过,明姿气色好了,看她的眼神也更生疏了。

    商明姿朝商母微微颔首:“妈妈。”

    话音一落,她竟然看到商母眼角有若隐若现的泪光。

    商明姿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静静地立在她面前,百感交集。

    她看着商母擦了擦眼角,抬手招呼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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