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住太阳,天色昏暗。

    裁决所。

    陈岸走在石子路上,路旁的杉树被风打的“哗哗”响。而尊和暗像护法一左一右夹击,三人之间的氛围正如头上的天空——

    酝酿着暴雨。

    这样的组合让所里的人频频回头。有人在三人走远才敢小声议论,“毁不是好几个月没出现了吗?怎么跟尊,还有暗走一起?”

    “你都知道他几个月没出现了,可他自己不一定知道呢。”有人阴阳怪气,“哪有武尸日子过得比他滋润呢。”

    一扇石门霍然立于眼前。

    尊和暗停下脚步,“裁决人就在里面,毁,你自己进去找他便是。”陈岸站在原地回头望着来的路,蜿蜒曲折,但有转弯和拐角。

    而面前的石门是死路。

    高压电网缠在墙上,角落,一株竹子的枝桠逃出裁决所。因为即将到来的春天,光秃秃的竹条正在发芽。

    整个裁决所里陈岸最喜欢它。

    细碎的头发遮住眼睛。少年微微仰头去看头上的天,微微一笑。眼睛是表达情绪的窗口,尊看不清毁的情绪。

    暗毫无波澜道:“毁。”似警告似提醒。

    陈岸收回视线,按下墙上的按钮,走进黑漆漆的吃人的大门。

    一条仅两人同肩的通道走到尽头,前方微微透出光亮。陈岸调整表情走进去。

    石屋内。

    黑龙坐于高阶之上,而许久未见的无一改往日天真的做派——

    他正在给黑龙端茶。

    他将自己的腰弯得很低,脸上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甚至因为年纪小,皮肤白嫩的原因,让少年脸上的“谄媚”变成乖巧———

    他看起来像只温顺的绵羊。

    黑龙淡淡一瞥碟中的茶壶,无立马自己倒一杯,毫无犹豫的一饮而尽。见此,黑龙放下防备,茶水落杯。

    陈岸单膝跪地在台阶下,头低下绝对臣服的姿态道,“裁决人。”烛火摇曳,将屋内的人和物切割成光影两部分。

    黑龙在阴影里神色难辨。

    “你先下去。”黑龙指的是身旁的无。

    “是。”无毕恭毕敬低头。他揣着碟子经过陈岸,在余光的视线里,温顺的羊露出危险的笑容。

    无大走出密室,屋里只剩喝茶的黑龙和跪在地上的陈岸。“裁决人,您找我。”

    “为什么不接电话。”

    陈岸与平常无异道,“手机掉海里了,抱歉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黑龙放下茶杯语气不明。

    接着他没有说话,屋里只有烛火芯炸裂声。

    陈岸垂下的手指忍不住弯曲。下一刻,庞大的能量至于跟前。紧接着腹部一痛,陈岸像一团垃圾“砰——”重重的撞上墙。

    “你也知道是你的问题!!”

    十五岁后,陈岸险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黑龙一脚来得突然又猛烈,他没有躲,也不能躲。他强忍内脏扭曲的痛,咽下喉咙里的血,挣扎着,踉跄着,再次单膝跪地。

    陈岸垂下头颅。

    “裁决人教训的是。”

    黑龙:“毁?陈岸?”他诡异一笑发出刺耳的笑声,“无论你叫什么都是白费心机!!”磅礴的能量刺来,陈岸瞬间起身,挥出琴弓,狠狠地将能量劈成两半。

    “砰——”两股能量撞上石墙,墙面瞬间凹下两块。

    “反应不错,不愧是我亲自挑的人。”

    已经撕破脸皮,陈岸也不再对着黑龙露出恭顺的表情。唇角微挑,浅色瞳孔的阴郁无所遁形。“你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亲爱的裁决人。”

    与裁决所其他武尸不同,黑龙和陈岸是利益最大化关系。黑龙下达任务,而陈岸完成后领取应有的酬金。

    这些年为延续颜绾的生命,陈岸满手鲜血。

    如今颜绾一死,黑龙再无价值可言。陈岸想脱离也是无可厚非,可他低估黑龙的诚信。

    诚信?

    是他发痴居然信一个“资本家”的诚信。

    荒谬。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吗?”黑龙不怒反笑,“当我了这么久的狗,这幅表情还真是怀念啊。”

    黑龙在少管所第一次见到陈岸,他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榻,在发现自己后,缓缓抬头,浅色的眼睛像野兽的瞳孔。

    那一刻黑龙知道,这个弑父的少年是个安静又疯狂的人。

    是一把趁手的刀。

    烛火飘转,银色的战力自陈岸身上溢出。

    “你以为你赢得了我吗?”

    “能从你身上剜块肉,下地狱也不错。”无论结果如何,下场如何,陈岸都不想再做黑龙的狗。

    他是自由的。

    到死都是自由的。

    “金钱、地位、权利我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颜绾一死,你居然这么急着脱离我?毁,你好大的胆子!!”黑龙勃然大怒,身体的战力不受控制飞出。

    陈岸侧身,脸上划出一道血丝。抬手揩去,脸上尽是嘲讽,他真的觉得黑龙的质问很蠢。

    “在少管所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些东西我全都不在乎。裁决人,您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都不在乎?”黑龙诡异一笑。

    “那——

    “他们呢!!”

    黑龙从袖口里甩出什么,雪白的东西扔在地上。其中有几张翻了个面。匹诺曹的照片闯入余光。

    是蔡一零的欢迎会上,从角度分析能看出来是偷拍的。不仅有匹诺曹的合照,还有顾林溪,蔡一零,甚至丁小雨。

    “你跟踪我?”疑问句说成陈述句。

    黑龙早猜到颜绾一死,陈岸会起脱离的念头。所以他派出裁决所里最能隐藏气息的暗,一直潜伏在陈岸四周。

    没想到,他的毁藏着这么大的惊喜。

    “陈岸。”

    黑龙叫出「毁」在台/湾的社会身份。

    “我可以放你离开,但在明天,你将会在电视上看到他们的死讯。”

    陈岸攥紧琴弓,因为不甘心,因为愤怒,因为恨,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在微微颤抖。

    黑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再冷血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感情和牵绊便不堪一击。

    屋内的墙都是坚硬的石头。

    这里没有一扇窗户,没有一个缝隙。

    一盏烛火熄灭。

    陈岸暗哑开口,“.....我的错。”

    他丢掉琴弓,再次以奴仆的身份单膝跪地,少年垂下头,献上自己的歉意和忠诚,“我向您道歉。我敬爱的裁决人。”

    黑龙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他用手按住陈岸的头,就像几年前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你一时是我的狗,这辈子都会是我的狗。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

    “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紫光一闪,一只黑色的蜈蚣蜷缩在黑龙掌心。

    食堂的饭“味道太淡”,黑龙觉得还是蛊虫最适合他的毁。①

    “吃下去,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将既往不咎。不仅如此,我还会撤掉对你所有的监视。你做什么我是不会过问。”

    “陈岸,这不就是你要的自由吗?”

    陈岸骨节根根泛白,“是。”

    他抬头,蛊虫化为紫光冲入流光冲进喉咙。胃瞬间翻江倒海,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和撕裂之痛。

    蛊虫的能量和身体的战力排斥。两股力量撕扯下,倒在地上的陈岸再也忍不住呕出鲜血。

    “还在排斥期,就麻烦你适应一下咯。”黑龙转身,余光一瞥,“每月十五来找我拿药,当然,你也可以不拿。”

    黑龙大步走向外面。

    屋里只剩下陈岸一个人,他再也不需要靠强撑和伪装,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疼痛过后,陈岸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力气。汗打湿他的头发,烛火迷迷,在眼前的一片朦胧中,他茫茫的,呢喃出声。

    “妈妈.....”

    .......

    “叭哒”雨落在竹上。

    陈岸重新见到外面的世界,天上正在下雨。

    他将自己收拾体的算体面才打开石门。

    “出来了?”说话的是站在树下的无。几个月不见他像变了个人。跟以前一样爱笑,却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天真的少年。给黑龙端茶倒水,点头哈腰的模样真令人——

    作呕。

    他经历什么或者受到什么刺激,陈岸一点也不关心,更准确来说,陈岸厌恶裁决所,除了角落那株竹子,他讨厌这里的一切。

    所里的人全死光他都不会抬下眉头。

    对于无单方面的熟络,以及莫名其妙的情绪和笑容,陈岸连个余光都没有给他。

    庭里只剩下无一人,他眉眼弯弯,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没关系。”

    他呢喃。

    无望着陈岸离去的背影,眼睛像淬血的匕首.

    .....

    …….

    街上的行人溃散,没有伞的人纷纷钻进屋檐下。不少人开始抱怨这场雨来得太突然。明明出门前还是晴空万里。

    “你们看那!”有人惊呼出声。

    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缄默地走在雨里,他的眼神空洞,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好像在流血诶!”

    “喂——小朋友你后背流血了!要不要叫救护车啊!来这边简单处理一下也行,我是医生!喂!”

    少年脊背挺直的朝前走。

    家里有孩子的,忍不住担心这个陌生的少年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重大打击,抑郁了,有自残行为。

    有人想去拉他。

    一辆长长的公交车停下,公交站的乘客急急忙忙上车,车再开时,人已经离得很远了。屋檐下的人们,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朦胧的血色由团变成点。

    希望他没事吧。

    他们这样想这。

    ……

    …..好吵……

    雨让陈岸的精神越来越疲惫,他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在街上。颜绾死了,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大。大到他不知道去哪。

    下雨了,人会趋于本能会避雨。

    陈岸却想放逐本能。

    一对母子打着伞在公交站下,陈岸突然停下脚步。女人跟着小男孩一起踩水玩,水花高高的溅起。小男孩一把抱住女人的手——

    “妈妈,我好爱你哦。”

    陈岸蓦然想。

    他该和颜绾一起死的。

    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

    下一秒陈岸立刻否认。如果他死了,黑龙能否放过溪溪他们都是未知数。

    他不能死。

    【陈岸,如果你到了需要我的时候,请打我电话,我一定会出现】

    于是在大雨中,陈岸按下拨号键。

    ——————————————————————————

    顾林溪是坐出租车抵达约定地点。

    她对司机快速的说声“谢谢”,然后下车关门,外面还在下着雨。顾林溪用胳膊夹着长盒子,有些艰难地撑开彩虹伞。

    陈岸?陈岸在哪?

    女孩踮着脚去寻找熟悉的身影,很快,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闯入眼眸。他站在香樟树树下,身上全湿透。

    会感冒的。

    顾林溪想。

    雨滴打在伞上,顾林溪在绿灯闪烁中跑过斑马线。“陈岸!”

    树下的少年抬头。

    “陈岸,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蔡蔡他们的早就拿到了,我一直想给你的…..”

    顾林溪不知道陈岸遇到了什么,但是她知道,陈岸现在不开心。

    顾林溪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崭新的白色琴弓。“我觉得这个颜色很适合你,以及,迟来的祝福。”

    “陈岸,新年快乐。”

    女孩笑容温暖。

    如果收到礼物,会让你开心点吗?

    雨下得有些大,顾林溪将伞往前挪了挪。

    下一刻,她被人抱得满怀。

    伞倾斜。

    汹涌、悲痛、这个拥抱包含太多情绪,让顾林溪直接愣住。陈岸的衣服都被雨淋湿,她想,不能这样,这个拥抱太亲密了。

    顾林溪刚准备推开,肩上一松。

    陈岸稍稍放开她。

    世界在下雨,她听见他说。

    “溪溪,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于是顾林溪怔在原地。

    地上的水洼圆圆圈圈,红绿灯的闪烁朦胧。

    大雨之下——

    一个手持黑伞的少年站在马路对面。他在笑,眼神却冷漠无比。

    终于找到你的弱点了。

    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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