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悄然离去,大地偷偷苏醒。又是一年春。

    钱府的枝桠已冒新绿,贴在树枝上安静的听着钱老爷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

    “青州城中乞儿每人送一份热汤,五个肉包,再加五两银子。”

    “城中无子老人,久病在床者,身有残疾者,送十斤肉,十两银。”

    “备车,去般若寺,准备五千两香火钱,去请小姐。”

    府内小厮听的是心惊肉跳,这轻飘飘的几句话近万辆银子就没了。小厮偷偷抬眼,只见厅堂内太师椅上靠坐着一中年男人,微胖,着宝蓝底鸭青色祥云暗纹长衫,头戴同色冠,拇指上戴着一宽大的金扳指,手里盘着两颗玉珠,面貌普通,脸上隐隐噙笑,看似是极好相处之人。

    账房先生段荣海懂,他早已习惯钱来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钱来身为大宛国首屈一指的富商,经营这么多年,靠的全是百姓支持,唯有反哺百姓才能换来更长久的生存之道。正胡思乱想着,厅堂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爹,你要带我去哪儿?”

    钱多多面上平静,眼底却有细碎的光,脚步轻快的一步一步朝钱来走去。

    钱来皱眉,“穿这么少,取披风来!”

    钱多多微笑,“爹,春天啦。”

    钱来同样微笑:“春天也得穿。”

    最后钱多多还是穿了厚重的披风出的门,出门就上了马车,车内铺了几层软垫,车轱也处理过,走在青州内的路上几乎没有颠簸,小茶几上水杯里的水都不会晃出来。钱多多几次想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都忍住了,爹说大家闺秀不会这样做。

    般若寺内,钱来向来带三分笑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虔诚,钱多多看着她爹这幅正经模样就想笑,感觉跟自己的爹不太搭边。

    钱来无奈,“囡囡莫笑,般若寺向来灵验,定能保爹心想事成。”

    钱多多故作疑惑道:“爹这般神通广大,还用求神拜佛吗?”

    并非钱多多夸张,钱来前半生当真可用神通广大来形容。钱多多出生时,钱家还是一贫如洗,钱多多的母亲在月子里犯了病,请来大夫看,大夫说是慢病,坚持吃药可续命,这一吃就把钱家家底吃没了,屋子吃空了,亲戚朋友借了个遍,他们说钱家是无底洞,渐渐就没人借了。

    钱来准备卖房子,频繁有人进家门,压低了的谈话声引起了钱多多母亲的注意,听不仔细,但不难猜。

    当晚钱来回家时床上只剩下四个月大的钱多多在安然睡觉,钱来疯了似的找,见人就问见没见到绥娘,邻里邻居都帮忙找。

    后来在不远处小水沟里找到的,水沟不足小腿深,手臂一撑就能起来,可岑娘还是死了,趴着死的,周边没有挣扎的痕迹。

    岑娘当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这么短的路对她来说实属艰难,可她还是死在了外面,钱家院里就有口井,大家都说,岑娘不想死家里,怕房子不好卖。

    但岑娘没想过,她走了,卖不卖房子还有什么用呢。

    钱来那段时间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钱多多饿的挥着小手哭,钱来就坐那看着,双眼里没有钱多多,好像有岑娘。有一次夜晚抱着小小的钱多多往小水沟处走,邻居大娘恰好看到了,哭着说“钱来,钱来,多多还那么小啊。”

    钱来好似被当头打了一棒,再也站不住,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哭到月上中天,邻居大娘没走,摸摸钱来的头,一直陪着钱来直到钱来抱着钱多少回家。

    那之后钱来就好像换了一个人,扔下笔杆子抓起了铜钱,背着钱多多天南海北的走,钱多多饿了就给她煮点米糊,也就是那段时间,多多营养跟不上,每天又跟着钱来风吹日晒,就落下了病根,迎风咳嗽落雪发热。

    后来在一处山洞躲雨中碰到了段荣海,那时的段荣海是个落魄书生,定了亲的姑娘死活要嫁给他弟,他里子面子都没了,背上小行囊离开了家。之后段荣海未婚当爹,与钱来一起照顾小钱多多,俩人一边养孩子一边琢磨怎么赚银子。

    终于在钱多多五岁时停止了奔波,定居在一个小县城,钱多多七岁时家里请起了仆从,钱多多十二岁时他们搬到了青州如今的钱府里,钱多多十六岁时她爹与段荣海已经成了在青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钱多多十八岁,她爹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在皇都富商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别人三代根基,钱来只用了十八年。

    “囡囡,你怎不问爹求的是什么事”

    钱多多一怔,心中有个模糊的答案,她今年已十八,当地十六至十九嫁人都可,但没有姑娘拖到十九的,可是…钱多多心想,钱家这么富有,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钱来道:“囡囡,你放心,爹哪也不让你去,爹正在挑入赘女婿,你成了亲也住在钱府,谁也欺负不了你。”

    钱多多认真想了想道:“那爹给我挑个灵巧的。”

    “嗯?要灵巧的做甚?”

    “上树帮我摘桃子。”

    钱来哈哈大笑。

    二人交了香火钱,钱来要与寺里的净吾大师去禅房博弈两盘,钱多多面上悲伤,依依不舍的离开父亲独自闲逛,心里狂叫着快走快走快离开爹的视线!!

    钱多多得了自由,带着书琴书画二婢在般若寺里如出笼的鸟般闲逛了起来。她体质不好,冬天更是很少出门。如今新春,万物始发,星星点点的绿芽使钱多多很开心。

    钱来只在禅房内待了一个时辰就出来了,钱多多体质不好,比旁人更容易生病,他不放心。且已近午时,心里还惦记着带钱多多去用膳。钱多多还没逛够,但也顺从的随爹回去了。

    马车一路来到金多酒楼。金多酒楼是钱来的产业,里面内人满为患,用膳大多都提前定位子,不然很难找到空桌。三楼尽头留有一间雅间,是钱来自己使用的。钱来一路笑眯眯的,看自家酒楼生意这么好,心情甚好!

    雅间内上了一桌子的菜,菜□□人,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开,外人看着稀奇,钱多多却不以为意,直白了说就是自己家东西吃够了,想吃别人家的。不过窗外的景色是钱多多很少见的,三楼视野开阔,往外望去是熙熙攘攘的屋顶,哪怕是屋顶也别具特色。

    钱多多就景下饭吃的正香,门口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嘈杂声。“客官,客官,哎呦,今儿已坐满了,您要去哪儿啊。”

    一个有些尖锐的男声传来,“满了?我听说你们三楼还有一间啊,怎么,我坐不得吗?”

    “客官,雅间也有人了,今日是真真的坐满了呀。”

    不用说,远远的就能看到尽头房间门口站着两个侍从。

    那男子还不罢休,语气越发跋扈,“相逢即有缘,那就一起吃好了。”

    店小二还想拦,男子身旁跟着的侍从猛然伸手挡住,喝到:“瞎了你的狗眼!”

    雅间内钱多多悄声问:“谁啊?”

    钱来同样悄声回答:“不知”,想了想又说道:“你快吃,爹出去看看。”

    钱多多隔着一扇门,听到她爹出去后哈哈大笑着说:“我这小店今日真是蓬荜生辉,竟得沈小公子大驾。”

    钱来心中也是惊讶,沈无光是京城人士,不知缘何来了青州。

    那男声回道:“您别取笑我,我就是闻到这金多酒楼的香气,活生生给我勾来了。”

    钱来朝店小二道:“可为沈小公子安排好隔间?”

    店小二苦着脸,“回钱老爷,店里不止隔间,就连大堂都坐满了呀。”

    “啊?看来在下来的不是时候呀”,沈无光笑着打断道:“不过不知晚辈可有荣幸与钱老爷一桌?”

    钱来道:“沈小公子不嫌自是好的”,又吩咐店小二,“雅间内菜撤了换新的,上店里的招牌菜”,再对雅间门口的钱府侍从说:“送小姐回府。”

    那沈小公子惊讶道:“原是令媛在此,打扰你们父女二人是我的罪过,不若同食可好?”

    钱来心中暗骂,此人来者不善,且不知目的为何,更坚定了信念送钱多多回府,面上故作为难道:“小女体弱,恐坏了沈小公子兴致。”

    沈无光脸上笑的更灿烂了,“那这次就不强求了,下次再一起吃好了。”

    钱来心中咯噔一声,不明白这个“下次”是什么意思。

    钱多多在里面听的清清楚楚,闻言接过书琴递过的帕子擦了擦唇,再拿茶水漱了口,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雅间门就见不远处呼啦啦站了一帮人,簇拥着一穿着张扬红衣的青年,他就那么随意的站在人堆前,面上挂笑,可那眼神却是黏腻的潮湿的阴冷的。

    想必这就是沈无光了,钱多多对着他行了一礼,而后起身避让一旁。

    钱来道:“来,沈小公子,咱们里面坐。”

    沈小公子昂首阔步,行至钱多多身旁时眼睛紧盯着钱多多,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钱多多被这一眼看的浑身发麻,异常难受。等人进去了钱多多才起身打道回府,一路脑子里都是沈无光,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感觉哪哪都不舒服。

    雅间内俩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当天钱来很晚才回府,听下人说老爷脸色不是很好,钱多多赶过去时她爹已经熄灯了,只好怀揣着疑惑踏着月光回去。

    她不知今晚的钱来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二日一如既往,钱家无主母,岑娘死后这么多年钱来都没娶续弦,没人约束钱多多,她可以睡到自然醒,醒后再去找爹就已经晚了,她爹早已出门。

    一连好几日钱多多都没见到他爹,钱来日日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连带着段叔也不得闲,天天神神秘秘的,最可气的是天气越来越暖了,钱多多想出门,她爹不让!!

    ——

    钱来在忙什么,忙钱多多的婚事!

    那日在雅间内沈无光阔马金刀的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玉佩,身后站着八名面无表情的佩刀侍从。然后一脸认真的看着钱来,“钱老爷,您看晚辈怎么样。”

    钱来心想我看你不怎么样,“沈小公子天资卓越智力超群,乃栋梁之才啊。”

    “哈哈哈哈哈哈”,沈无光忽然捧腹大笑,好像很是开心,而后忽然笑问,“那我做您女婿如何啊?栋梁之才入您家啦哈哈!”

    饶是钱来这等遭过风浪的商人也被这句话砸的措手不及,后面什么时候回的家钱来已经记不住了,整个人都被这句话给砸懵了。他心知肚明,沈无光并非是玩笑。

    当晚钱来一夜没睡,实在是睡不着,他在京城跑生意时曾听过沈无光的大名,此等混账要当自己女婿,他怕不是奔着当女婿来的,是奔着当自己爹来的!

    沈无光性情喜怒无常,最喜捉弄人,得罪他的都没好下场,此前虽顽劣,但很有“分寸”,一直没作出什么大事,自己与他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不知为何,竟如此张狂。

    且沈无光并非愚蠢的混账,相反,他异常聪明,懂得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钱来越想越蹊跷,恐怕此事难善终。但毋庸置疑,女儿嫁他如进火坑。

    第二日一早钱来便行动起来了,他想了一个下下策。若多多已有婚约并尽快完婚,想来他沈无光也不能硬逼着多多嫁给他。

    钱来在以前看不上眼的人家里挑挑选选,找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心事重重的上门拜访了。

    马车一路行驶,最终停在孙府门外。

    孙府在青州很有名,只因其是“书香世家”,祖上五代皆在青州书院教书,在当地很有威望。如今年轻一辈的才俊叫孙泯,仪表堂堂学识渊博。

    勉强配的上多多!沉重的府门嘎吱一声打开,门童禀告后,客客气气的请钱来进去。钱来满意一笑,负手阔步走了进去。

    一枝香后,沉重的府门嘎吱一声再开,钱来黑着脸,怒气冲冲,竟是被客客气气的送了出来。

    “哼,读书人,清高,了不起,哼!”,钱来一肚子火,越想越气。

    驾车的小厮噤若寒蝉,心想这是谈崩了,只好驾着马车漫步目的的走,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询问,“老爷,咱们去哪儿。”

    钱来想了想,“去金多酒楼”,段荣海昨日出府后就去了金多酒楼核账,料想现在应还在,此事可与他商量。

    金多酒楼内,钱来说了事情始末。段荣海一脸凝重,两个老兄弟对视一眼,谁的眼里都不轻松。

    “这样”,段荣海开口,“我去查沈无光,你莫慌,多多成亲之事不可急于一时。”

    钱来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次日,孙家经营的一间书肆无故失火,一本书没落下全烧没了,所幸没伤到人。火是上午烧的,话是下午带到的。来带话的是个小厮,只说了一句话,“孙家待岳父无礼,小婿替您教训了。”

    钱来气的手发抖,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可钱来偏偏无可奈何,只因段荣海的人查到沈无光张狂的原因了。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像是故意让他们知道一般。

    沈无光的底气是皇六子,靳晔。六皇子盛名钱来听过,有才!而六皇子的母妃出自锋宁将军府,有兵!而钱来什么都没有,就钱多…钱来一哆嗦,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钱来是个商人,是个根基不稳的商人,与其他富商不同,别人靠山是官,而他的靠山是民。这也是为何钱来明明是大宛国屈指可数的富商却不定居皇都,而要来这青州做土霸王的原因。

    他就像个肥羊,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全无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任人宰割,六皇子甚至不用亲自过来,随便指派个人就行了。他此刻心底就像是破了个洞,呼呼灌风,灌的他整个人都拔凉拔凉的…

    钱来实在是不愿卷入皇朝的漩涡,却又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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