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孙家书肆起火后,每日清晨钱府门口都有一排小厮,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盒子,里面东西并不稀奇,瓜果点心发饰都有,钱府不收他们就不走。

    沈无光在用一种阴险的手段强行将钱府与他绑在一起。曾经有意与钱来结亲的人家不约而同的再不提此事。

    青州城内无人可庇护钱多多。而钱来也不想再连累他人,孙家书肆供整个青州学子读物,分文不取。现如今一把火烧的干净,钱来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只好命人大量搜集孤本残卷,并派人修缮书肆,以表歉意。

    又过了两日,段荣海来了,带来了一些沈无光其他的消息。

    沈无光的父亲沈宗政,官居通政司参议,正五品,在京任职,掌内外章奏,为人刻板,最重要的是,沈宗政不喜沈无光!

    沈宗政彼时只是一小官,并与发妻育有一子,名沉璨,深得夫妻二人厚爱,隔年,发妻又孕,沈宗政为肚子里的孩子取名为沈耀,可发妻竟在生产时撒手人寰,产婆竭尽全力,没能保住大的,唯剩小的活下来了,沈宗政悲痛不已,孩子出生后就交给奶娘照顾,很少到孩子面前,孩子长大后,曾迈着小腿,磕磕绊绊的去找爹爹,当时的沈宗政面无表情看着这个稚嫩的儿童,冷声惩罚了看管沈耀的仆人。

    萝卜丁沈耀不懂,看着父亲转身离去,咿呀咿呀叫爹,沈宗政背对着他,叫他滚。

    此后,沈耀改名沈无光。

    沈无光成年后性子就越发难以捉摸,沈宗政不管,沈无光便处处与他大哥沈璨较劲。

    沈璨是太子政系,沈无光便与六皇子亲近,所做之事唯一个目的——让沈宗政后悔。

    此时沈宗政方知养虎为患,但为时已晚,猛兽出笼,只能眼睁睁看他与沈璨做对。

    钱来怒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已躲到了青州!竟还能寻上我!”

    段荣海道:“银子太多本就是祸事,如今或可投靠太子派系,应能保多多平安。”

    钱来一下子就蔫了,“海子,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死的最快”,钱来没等段荣海回答,自言自语道:“参与党派之争的人,上位者博弈,死伤尽是棋子。”

    他又喃喃道:“我若出什么事,多多可怎么办。”

    沈无光就像逗弄猎物一样逗弄着钱来,将他逼到绝境,然后看他无路可走。

    段荣海叹息,他一直把钱多多当女儿看,怎忍心看她踏火坑。

    一时间屋里充满了叹息声。

    ———

    钱多多无所觉,脑子里唯一的烦恼就是太无聊了,钱来不在府里,就命嬷嬷看着她。

    钱多多实在待不住了,再不出门她就发霉了。吃过午膳,钱多多在房内一脸严肃的告诫书琴,“你就穿着我的衣服躺在床上,面朝里睡一觉。”

    书琴最是维护小姐,一向是跟钱多多一个鼻孔出气的,闻言认真点头道:“小姐你放心,我不会漏馅的。”

    书画性子稳重,还在苦苦挣扎,“小姐,老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钱多多小手拍拍胸脯,“出事我兜着,走啦走啦。”

    书画越发无措,深知这样是不对的。可她们三个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好出去对嬷嬷说小姐睡下了。

    嬷嬷不疑有他,吩咐两个婢子在门前守着,自己去偏房休息。

    书画第一个任务完成。钱多多换上书琴衣服,小心翼翼的从后窗翻出去,跟在书画身后低着头。

    书画一路往钱府后门走,后门是钱府杂役出入的,平时多用于搬运青菜,只有一个膳房的婆子看守。

    到了后门处,钱多多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结果那婆子认识钱多多身边大婢女书画,书画说要去给小姐买东西,婆子并没多问,很轻松的放行了。

    二人出府后也没回头,直奔闹市而去,周边行人多了钱多多才敢抬头。

    青州本不繁华,自钱来定居后才有所改善,发现到如今已经是除京城外最热闹的城镇。尽管现在晌午刚过,街上也是人影憧憧。

    钱多多二话不说,拉着书画去桂林街喝饮品,桂林街有一家卖果茶的,名为鲜果仙,里果茶好喝不说,里面摆设也格外巧妙,每个方桌摆放相距较远,再以绿植或或珠帘做挡,方桌是围着一个台子摆设,台子上简简单单放一桌一椅一壶茶,椅子上坐着一位说书先生,说书先生也与别家不同,他专说一些俗的掉牙的情爱本子。偏偏这俗的掉牙的情爱本子最得姑娘们喜爱。

    桂林街离得有些远,钱多多体质不好,到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幸运的是说书先生刚坐下,讲的也是全新的情爱本子。

    钱多多找个空桌坐下,桌子旁站着店丫头,需要什么都可以叫她。钱多多点了两杯果茶,见书画还在身后站着,恨铁不成钢的拽着书画坐下。

    书画有些局促,太不合规矩了!!不过她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听着说书先生侃侃而谈的讲故事。

    说书先生是个年轻人,面容白净,一身棉长衫,讲故事不急不慢,嗓音又低沉好听,惹得姑娘们又爱又恨。

    “今日咱讲个新本子,保证各位姑娘们没听过。”

    “说在偏远的傲来国,有一位备受宠爱的皇子。皇子从小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可在他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姑娘。”

    “那是偶然的一天,皇子出宫打猎,不料遇到刺客,侍卫为保护他拼尽性命。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体力不支,逃跑时脚下突然踩空,滚下坡去,一头栽到了河里,再无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他旁边竟合衣卧着一位姑娘。皇子此前从未与人同塌过,此时心里已是巨浪滔天。”

    “他刚抬起手,那姑娘就醒了,看他清醒,姑娘很是开心。皇子这才知道,原来他被水冲到了下游,姑娘正在洗药材,顺手把他捞了上来。”

    “姑娘从小生活在大山里,朴素又纯真,就像一张白纸。皇子无可避免的被吸引了。养伤期间他一直受姑娘照顾,等他伤好,他已经不想走了。寻找皇子的侍卫已经找到了他,他问姑娘愿不愿意跟他走,姑娘拒绝了。”

    “皇子勃然大怒,命人把姑娘绑了回去。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姑娘回去后不吃不喝,皇子红着眼向姑娘表白了心意。皇子英俊又深情,姑娘就被打动了。”

    “很快姑娘就有了身孕,可好景不长,皇子要娶妻了。姑娘这才知道她一直是无名无份跟在皇子身边的,皇子也从来没有解释过,于是在皇子大婚之日,姑娘孤身一人孕走他乡。皇子知道后勃然大怒,翻天覆地的找也没找到。慢慢的皇子就知道,姑娘不会回来了,他把怨恨转移到妻子身上,终日以折磨妻子为乐,妻子不堪受辱,自尽了。”

    …

    说书先生拿起茶杯,许久未出声,姑娘才意识到故事已经说完了。

    “啊…可妻子也没做错什么呀…”,

    “就是,姑娘还怀着身孕呢,离家出走了好可怜呜呜呜。”

    “妻子太惨了吧……”

    “呜呜呜皇子太可恨啦!!!”

    一声怒吼传来,“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钱多多敬佩的朝发声地方望去,珠帘滚滚,看不真切。

    鲜果仙管事步履匆匆赶来,听着姑娘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陪着笑脸道:“今日鲜果仙故事有瑕,故不收各位银钱,望海涵。”

    姑娘们拖拖踏踏的走了,钱多多格外享受这自由的时光,留在座位上多坐了一会儿。就听那管事咬牙切齿道:“你走吧,这里不用你了。”

    说书先生语气满是无辜,“这故事不精彩吗,姑娘们何时有今天情绪高涨。”

    钱多多偷笑,太高涨了,简直骂声一片。

    她还想再听一会,门口却传来哗啦哗啦的脚步声,钱多多转头一看,简直肝胆欲裂!

    她爹来了!!!

    钱来的脸色阴沉的好似能滴水,钱多多一句话不敢说,灰溜溜跟他爹回家。

    回府后钱多多以为会挨一顿骂,可奇怪的是她爹一声未吭,只把她关了起来。

    钱多多是实实在在的被关了起来,院子外是一圈脸生的侍从,不说话不喝水,把院子围了起来。

    ———

    钱来是被沈无光告知钱多多不在府内的。

    当时钱来神魂俱裂,二话不说就要去找沈无光拼命。沈无光派来的人才慢悠悠说了第二句话,“贵千金去了鲜果仙听书,钱老爷莫急。”

    钱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全是细密的汗。

    沈无光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就像一只巨兽张开大嘴,时刻准备吞了钱府。钱来双目中满是血丝,更加迫切的想要寻找出路。

    在次日清晨收下沈无光的一排盒子后,钱来换下褶皱的衣服,净面剃须,出门了!

    驾车的小厮一路拉着钱来越走越远,人越来越少。

    逐渐来到青州官员府邸处,这里百姓敬畏,路上无闲杂人等,钱来坐在马车里,闭着眼,听着车轱碾压着地面的声音。

    马车最终停在钟府。

    这里是钟季林的府邸。钟季林任青州同知,正五品官员,官位不高,但影响极深。

    钟季林此人是个汉子,为官清廉,不结党营私不趋炎附势,是难得的为民着想的好官,是以得罪了很多人,官职贬了又升升了又贬,最终停留在青州同知位子上不动了。

    如果沈无光是六皇子派系,那钟季林绝对是中立的,此人不屑依附他人,一心只想做实事,虽被外放至青州,但在朝中影响依旧深远,一些清正好官皆以钟季林为楷模。

    钟季林有一独子,钟止。

    钟止也是个人物,年二十有二,幼年便拜内阁首辅杨年之为师,杨年之退仕后在帝都书院教书,桃李可谓满天下,钟止是他最得意的学生,现在京任职,为翰林院修纂。官位虽不高,可却是“储相”之地,古言道“非翰林不入内阁”,前途无量。

    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世…

    钱来抚了抚衣袍,深吸一口气,跨步走了进去。

    钟府门面气派,门口两侧站着佩刀侍卫。钱来禀明身份来意后,其中一人进去通报,此期间钱来只能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侍卫带着个小厮回来,钱来终于进了钟府的大门,小厮将他引至会客厅就退下了,紧接着就有丫鬟上茶。钱来无心喝茶,问道:“钟大人可忙?”

    丫鬟道:“大人稍后就到。”

    钱来松了一口气,在这之前他从未与钟季林打过交道,只知钟季林不与商人来往。曾有过几位商人欲宴请钟季林,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逢年过节送的节礼也全被退回。如今他肯见自己,钱来意外又惊喜。

    钱来只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再一看,果真是钟季林来了!

    钱来忙迎了上去,弯腰拜道:“草民钱来拜见钟大人。”

    钟季林将他扶起,单刀直入道:“你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钱来咽下心中的苦水,缓缓撩袍跪下。钟季林见他此举,心中更加坚信钱来是遇上了困难了。

    钟季林是知道钱来的,他第一次被贬青州时钱来就在这了。进城路上都是滚滚灰尘,一走一过沾身上一层土,呛的人直咳嗽。当时他喝到“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铲什么路”。

    回答他的是个黝黑的汉子,汉子吃着满天尘土说:“钱老爷掏钱给咱们修路,还给咱们工钱。”

    这是钟季林第一次听到钱来的名字。第二次听到时是在雨季,大雨连下三天,钟季林喊官府的官员随他去大坝上看看。那官员回“大坝没事,钱来修缮过了,牢固的很。”

    同在青州数年,钱来从未找过自己。

    钟季林敛了敛神,定眼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垂着头的中年男子,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起来说话。”

    钱来顺着他的力道起来,“钟大人,请您..请您救救小女。”

    钟季林道:“你且说说怎么回事。”

    钱来道:“大人可知沈无光?”

    是个不学无术的,钟季林点头,“可是与他相关?”

    钱来道:“他来了青州,欲娶小女。”

    久居京城人士忽然来青州,娶一个素未蒙面的姑娘…,钟季林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半晌问道:“可是那位想要你?”

    语焉不详的一句话却让钱来热泪盈眶,钱来再度弯腰拜了下去,“钱某早年丧偶,小女就是钱某的命。沈无光不堪为配,钱某也不愿参与党派之争。恳求钟大人…”

    “可否将小女许配给令子,为妾即可。”

    “钱某可将毕生之财送与大人,任凭大人处置。”

    ……

    钟季林许久未开口,钱来一直维持着弯腰下拜的姿势。

    半晌,钟季林道:“此事容我考虑,三日后给你答复,你且先回。”

    他未直接拒接钱来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钱来走后,钟季林去寻了钟夫人。

    “就是这样,夫人怎么看?”,钟季林心中五味杂陈。钱来身上没有商人的市侩气,民间对他赞赏颇多。六皇子他不好辩驳,但万顷之财如用到夺嫡之上,只会造就更多无辜的鲜血。

    钟夫人是个美貌的夫人,此时正半躺在美人塌上由婢女染着指甲,闻言抬首问道:“钱家女儿如何?”

    钟季林道:“我并未见过,只听说是个文静的姑娘。”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钟夫人双手合十,“先委屈一番姑娘,暂给她侧室之位。阿止回来若两人相处的来,再让阿止抬她为正妻。若阿止不喜,也算是给了她庇护之所。等过几年风头过了,她若想也可放她出府。”

    钟季林竖起大拇指,“夫人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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