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池观秀预备参加老院长的葬礼。斯年问他能不能跟她一起去，池观秀欣然同意，她躺在他的腿上小声讲：“每一位苦心经营孤儿院的院长都会得到神的庇佑，无病无痛寿终正寝。这是《伊罗拉圣典》八十一规中第七规第二十三条。”
斯年问她《伊罗拉圣典》是什么。
“《伊罗拉圣典》是赛耶特教的圣经，我小时候常读，只是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明白。”
“读了会让人变好吗？”
池观秀眼睛闭了闭，笑声浅浅，“会吧。你要读吗？”
“读。”斯年记下，他想，只要能变哪怕万分之一的好，他就会读。
“嗯……很难懂。”池观秀语文不好，她慢慢道：“八十一规……每规三十三条……”
“秀秀。”斯年听出她的困意，忍着笑顺了顺她的长发，“我会读完的。我小时候语文成绩很好。”
“语文很好……”
“我小时候常常考满分，那个时候叔叔婶婶会表扬我，会责怪斯钰。我想所以斯钰很恨我。”
“……”池观秀抓着他的手动了动。
“其实这事算什么呢？斯钰穷追我不舍，极尽泄愤，我不理解一点点小小的嫉恨怎么能支撑他讨厌了我这么多年。”
“斯钰总是说我亏欠了他，亏欠了他们家。我那个时候总是不明白，我到底欠了他什么？他好像试图毁掉我的一切。”
还好他没有。
斯年释然，轻轻握着池观秀的指尖道：“不过我都不在乎了。”
他有他的，崭新的生活要过。
“秀秀？”斯年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怕吵到她。果不其然，池观秀的呼吸匀长，没有回应他。
他把池观秀抱回卧室，替她掖好被角时，池观秀一边翻身一边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斯年想把被子拉下来，听见她微不可闻地喊了声：疼。
斯年也觉得疼。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她的梦境。
他想，她那么好，所有人都喜欢她，没有人会舍得她疼。除了从前一次次杀害了她的自己。
轮回让一切重来，可轮回不会重来。他后悔。
“从前有一个小孩名为玛泰，他有一只陪伴了他很久的黑鸟。”斯年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慢慢拍池观秀的肩。
“有一天，巫婆贝西伦告诉他，世界上有一种蓝鸟，能够带来安祥并制止病痛。玛泰决定去找这只蓝鸟。”
“他度过了瘴气满布的沼泽地，穿过了毒蛇野兽遍地的漆黑丛林，翻越了高耸入云的雪山。”
“他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
“可他始终没能找到蓝鸟。”
“玛泰失落地回到家中，发现除了他以外，人们都欢欣鼓舞，快乐而自由。”
“黑鸟立在枝头为人们歌唱。”
“玛泰终于意识到，他苦苦寻觅的‘蓝鸟’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他走了很远很远，满心疲惫地回到这里，才发现‘蓝鸟’就在原地。”
故事讲完了。斯年停下拍打的动作，俯身在池观秀额头吻了一下。
晚安。他退出卧室，合上了门。
外面还亮着灯。
池观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七。
“斯年？”她沙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没人应。
不在外面吗？外面明明有光。
直觉作祟，池观秀穿好拖鞋下了床，走出卧室在房子里四处转了个遍，都没有看到斯年的人影。
布鲁斯也醒了，蹲在她脚边没出声。这只小狗很通人性，它大概知道此时此刻不宜出声。
池观秀拉开了房门。
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在尽头拐角处，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池观秀从没觉得自己胆子这么大过，她心跳意外地平稳，好像已经很确定在走廊尽头说话的人是谁。
“我们就互不打扰，各过各的人生，这样不好吗？”
斯年的面前站着原惊蛰。他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各过各的人生？”原惊蛰仿佛觉得很荒谬，她偏了偏头，嘴唇上扬，“很久以前我是这样祈求的。不过到这一次轮回我已经想清楚了。”
“我哪还有什么人生，我的人生从第一个轮回开始时就面目全非了，我的人生早就跟着你的人生一起腐烂了。你把我扯到这个地狱里面，以为自己还能再爬回去吗？”
斯年不知道该如何抹去这些痕迹，他只能承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是吗？因为你得救了？”原惊蛰仰头，“你相信你会被爱着，好好过一辈子？”
凭什么？原惊蛰想，凭什么？“从前，我不止一次地请求过你，放我们各自过各自的人生。我也以为我能靠一次次重来获得我想要的结局，可是你没有给过我机会。”
“你说你爱我，借着那点不值钱的、恶心的、下作的、卑贱的爱，你把我珍视的一切都打碎摧毁，困住我不能往生。”
“到现在，你开始说我们该过各自的生活了？”
“你能把一切都坦诚地告诉她吗？”原惊蛰冷笑，“但凡你真的爱她，为什么不把你曾做过的事都告诉她？”
“斯年，你就是自私自利，你只是想找一个人收留你，是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又死心塌地地喜欢你的人正好，你都用不着多费几分心思。”
“有一个人能让你当作救命稻草抓着，能让你浮上岸，是不是池观秀都无所谓。你如今竭尽力气在她面前伪装，千方百计对她好，让她以为你就是她喜欢的那种人，不还是一种欺骗吗？”
仍旧是欺骗吗？斯年握紧了拳头，“不一样。”
和从前不一样。“我千方百计地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是因为你，原惊蛰。”
“我不断揣摩你的心思，偷偷观察你喜欢的人，无数次练习着成为另外一个人，都是为了你能多看我几眼，想你能把那份喜欢分给我一点，这些你都知道。”
“但我和她在一起，不用想着怎么模仿别人。”
“我想的，只是做一个……”
他想起曾经秀秀在国旗前对他说的，我们都做好人吧。那时他没有开口。他后悔。
他只是想做一个她能接受的正常人。他知道自己病态又扭曲，知道自己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他得花费一些力气让自己变得正常一些。
“别想了。”原惊蛰嘲讽道：“别想了。我不为自己开脱，你、连带着我，在这条臭水沟里蹚了这么久，不是一句改过自新，就能把过往一笔勾销的。”
她吸了一口烟，又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你应该去死，当然，我也一样。没了我们，她、他们，不知道会过得有多好。”
斯年沉默了几秒，“没有我，你原本也可以好好过完一辈子。”
“是吧，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至少不会太差。”
“你说我会下地狱。”
“不然呢？我应该祝你上天堂吗？”
“等我真的下了地狱，”斯年后退了一步，“我就受所有极刑，你的和我的，所有被牵连着没能超生的人的。我接受。”
“可是要等这一次结束。之后，我怎么样都好，不论是皮开肉绽，还是火烤电打，我都祈求你能回到没有遇见我的时候。”
他转身，池观秀身着睡衣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布鲁斯蹲在她脚下，两双澄澈的眼睛都望着他。
秀秀。斯年快步走回到她身边，他慌了心神，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在这？”
池观秀被他牵回屋里，淡淡回答：“你前几天跟我说你不喜欢惊蛰。”
“不是……”
“你是盼着我能幸福快乐，还是盼着她能幸福快乐呢？”
“秀秀，我可以解释……”
池观秀松了他的手，“不用解释。”她勾起食指蹭了蹭他的下颌，“其实不重要。”
“秀秀……”
“快睡觉吧。”池观秀揉了揉眼睛，准备回到卧室。
斯年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落在身后。他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客厅中固执道：“我今天要去接你的时候听到了你和她的谈话……”
“斯年。”池观秀停住了脚步，她低下头按了按手心，轻柔的声音传来：“这都不重要。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她只负责做好她能做的。其余的，她不在乎。
斯年问她《伊罗拉圣典》是什么。
“《伊罗拉圣典》是赛耶特教的圣经，我小时候常读，只是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明白。”
“读了会让人变好吗？”
池观秀眼睛闭了闭，笑声浅浅，“会吧。你要读吗？”
“读。”斯年记下，他想，只要能变哪怕万分之一的好，他就会读。
“嗯……很难懂。”池观秀语文不好，她慢慢道：“八十一规……每规三十三条……”
“秀秀。”斯年听出她的困意，忍着笑顺了顺她的长发，“我会读完的。我小时候语文成绩很好。”
“语文很好……”
“我小时候常常考满分，那个时候叔叔婶婶会表扬我，会责怪斯钰。我想所以斯钰很恨我。”
“……”池观秀抓着他的手动了动。
“其实这事算什么呢？斯钰穷追我不舍，极尽泄愤，我不理解一点点小小的嫉恨怎么能支撑他讨厌了我这么多年。”
“斯钰总是说我亏欠了他，亏欠了他们家。我那个时候总是不明白，我到底欠了他什么？他好像试图毁掉我的一切。”
还好他没有。
斯年释然，轻轻握着池观秀的指尖道：“不过我都不在乎了。”
他有他的，崭新的生活要过。
“秀秀？”斯年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怕吵到她。果不其然，池观秀的呼吸匀长，没有回应他。
他把池观秀抱回卧室，替她掖好被角时，池观秀一边翻身一边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斯年想把被子拉下来，听见她微不可闻地喊了声：疼。
斯年也觉得疼。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她的梦境。
他想，她那么好，所有人都喜欢她，没有人会舍得她疼。除了从前一次次杀害了她的自己。
轮回让一切重来，可轮回不会重来。他后悔。
“从前有一个小孩名为玛泰，他有一只陪伴了他很久的黑鸟。”斯年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慢慢拍池观秀的肩。
“有一天，巫婆贝西伦告诉他，世界上有一种蓝鸟，能够带来安祥并制止病痛。玛泰决定去找这只蓝鸟。”
“他度过了瘴气满布的沼泽地，穿过了毒蛇野兽遍地的漆黑丛林，翻越了高耸入云的雪山。”
“他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
“可他始终没能找到蓝鸟。”
“玛泰失落地回到家中，发现除了他以外，人们都欢欣鼓舞，快乐而自由。”
“黑鸟立在枝头为人们歌唱。”
“玛泰终于意识到，他苦苦寻觅的‘蓝鸟’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他走了很远很远，满心疲惫地回到这里，才发现‘蓝鸟’就在原地。”
故事讲完了。斯年停下拍打的动作，俯身在池观秀额头吻了一下。
晚安。他退出卧室，合上了门。
外面还亮着灯。
池观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七。
“斯年？”她沙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没人应。
不在外面吗？外面明明有光。
直觉作祟，池观秀穿好拖鞋下了床，走出卧室在房子里四处转了个遍，都没有看到斯年的人影。
布鲁斯也醒了，蹲在她脚边没出声。这只小狗很通人性，它大概知道此时此刻不宜出声。
池观秀拉开了房门。
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在尽头拐角处，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池观秀从没觉得自己胆子这么大过，她心跳意外地平稳，好像已经很确定在走廊尽头说话的人是谁。
“我们就互不打扰，各过各的人生，这样不好吗？”
斯年的面前站着原惊蛰。他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各过各的人生？”原惊蛰仿佛觉得很荒谬，她偏了偏头，嘴唇上扬，“很久以前我是这样祈求的。不过到这一次轮回我已经想清楚了。”
“我哪还有什么人生，我的人生从第一个轮回开始时就面目全非了，我的人生早就跟着你的人生一起腐烂了。你把我扯到这个地狱里面，以为自己还能再爬回去吗？”
斯年不知道该如何抹去这些痕迹，他只能承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是吗？因为你得救了？”原惊蛰仰头，“你相信你会被爱着，好好过一辈子？”
凭什么？原惊蛰想，凭什么？“从前，我不止一次地请求过你，放我们各自过各自的人生。我也以为我能靠一次次重来获得我想要的结局，可是你没有给过我机会。”
“你说你爱我，借着那点不值钱的、恶心的、下作的、卑贱的爱，你把我珍视的一切都打碎摧毁，困住我不能往生。”
“到现在，你开始说我们该过各自的生活了？”
“你能把一切都坦诚地告诉她吗？”原惊蛰冷笑，“但凡你真的爱她，为什么不把你曾做过的事都告诉她？”
“斯年，你就是自私自利，你只是想找一个人收留你，是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又死心塌地地喜欢你的人正好，你都用不着多费几分心思。”
“有一个人能让你当作救命稻草抓着，能让你浮上岸，是不是池观秀都无所谓。你如今竭尽力气在她面前伪装，千方百计对她好，让她以为你就是她喜欢的那种人，不还是一种欺骗吗？”
仍旧是欺骗吗？斯年握紧了拳头，“不一样。”
和从前不一样。“我千方百计地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是因为你，原惊蛰。”
“我不断揣摩你的心思，偷偷观察你喜欢的人，无数次练习着成为另外一个人，都是为了你能多看我几眼，想你能把那份喜欢分给我一点，这些你都知道。”
“但我和她在一起，不用想着怎么模仿别人。”
“我想的，只是做一个……”
他想起曾经秀秀在国旗前对他说的，我们都做好人吧。那时他没有开口。他后悔。
他只是想做一个她能接受的正常人。他知道自己病态又扭曲，知道自己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他得花费一些力气让自己变得正常一些。
“别想了。”原惊蛰嘲讽道：“别想了。我不为自己开脱，你、连带着我，在这条臭水沟里蹚了这么久，不是一句改过自新，就能把过往一笔勾销的。”
她吸了一口烟，又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你应该去死，当然，我也一样。没了我们，她、他们，不知道会过得有多好。”
斯年沉默了几秒，“没有我，你原本也可以好好过完一辈子。”
“是吧，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至少不会太差。”
“你说我会下地狱。”
“不然呢？我应该祝你上天堂吗？”
“等我真的下了地狱，”斯年后退了一步，“我就受所有极刑，你的和我的，所有被牵连着没能超生的人的。我接受。”
“可是要等这一次结束。之后，我怎么样都好，不论是皮开肉绽，还是火烤电打，我都祈求你能回到没有遇见我的时候。”
他转身，池观秀身着睡衣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布鲁斯蹲在她脚下，两双澄澈的眼睛都望着他。
秀秀。斯年快步走回到她身边，他慌了心神，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在这？”
池观秀被他牵回屋里，淡淡回答：“你前几天跟我说你不喜欢惊蛰。”
“不是……”
“你是盼着我能幸福快乐，还是盼着她能幸福快乐呢？”
“秀秀，我可以解释……”
池观秀松了他的手，“不用解释。”她勾起食指蹭了蹭他的下颌，“其实不重要。”
“秀秀……”
“快睡觉吧。”池观秀揉了揉眼睛，准备回到卧室。
斯年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落在身后。他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客厅中固执道：“我今天要去接你的时候听到了你和她的谈话……”
“斯年。”池观秀停住了脚步，她低下头按了按手心，轻柔的声音传来：“这都不重要。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她只负责做好她能做的。其余的，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