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意站在原借身后一米远的地方,歪着头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原借摊子后正是一个河埠头,她明白这人只是上岸而已,于是忍着心头的烦闷把脸换了个朝向。没有客人来,原借继续拿着木雕对着空气发呆。

    但方拾意很显然不是说翻过篇就翻篇的人,他决心一定要让对方感受他真挚的歉意。

    方拾意一脸正气地脱下木箱,跑到原借面前:“姑娘,我不是那种公德败坏的人。只是我先答应了陈伯让他带我看院落,我不好回了这老人家。但是我承诺,只要我在一天,你看大夫,我包了!”

    方拾意看着像十七八岁的,原借也没有意会到他言语中的“包了”是找他看病的意思。但他一直站在她摊前也不是事,于是原借嗯嗯两声,算是答应他了。

    至于被方拾意走前留给她以作信物的小木箱,“这小子,不会是懒得搬行李故意丢我这儿的吧。”

    打开随意看了一眼,是几房小匣子,有几房放了些草药,应该是用剩下的。

    “医馆学徒吗?”原借一直想找个大夫去诊断齐嘉兰,虽然她给人算命,虽然她好像穿越,但她还是认为齐嘉兰可能得了什么病,只不过受限于医疗条件诊断不了,之后以讹传讹,夸大声势。

    至于为什么多管闲事?她也说不出来。命运?好吧又回到玄学上了。

    她只是觉得齐嘉兰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她确信,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这种熟悉感。

    *

    “五更天五更天。”于时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倒不是担心误了时辰,她素日在家也有晨练的习惯,起早不算难事。

    只是想到姜才铮教授她武艺这件事让她有些纠结。细细想来,前几日她表现着实鲁莽了些。

    没等她陷入反思的情绪,就听见屋外闹出了动静。像是街坊邻居都走出家门相顾低声说着什么事。

    于时今起身走到院门后。

    “这个时节我不信有无缘无故的火。”

    “哎呀,别揣测这揣测那了。这铁定是老天爷发话,今年粮食肯定不行了。”

    “听说有人出事了,真死里面啦?”

    “这个时辰哪有什么人去寺里烧香,里面的和尚闻着味立马逃了。”

    “这烧的是佛门香,他们跑什么跑。”

    “那和尚不也回来救火了嘛。”

    男女老少闲言碎语充斥着偌大的巷子。知道是镇上的寺庙着火了,于时今也没得多少兴趣,转而回了房。

    *

    另一头原借从夜色黑沉沉一片的时候就惴惴不安,她有点怀疑是那天给齐嘉兰解卦之事。

    的确,原借不成体系地看过一些道家的书,但如若真算准了反教人心慌。她不住地告诉自己,春雨浸润,哪能真起什么火。

    直到六更天将过,她照常起床,听到邻里几乎人人议论起了望水寺失火。

    *

    谁死了?

    赵宣群。

    齐嘉兰没死,她真的没进小镇。而这个故事中的另一个主人公,齐嘉兰的丈夫,莫名其妙地死了。

    望水寺的前院已沦为废墟。原借刚来又看到那天给她小木箱的人,他正扶着半块曾经写着“望水寺”的牌匾。

    “姑娘,你也是来帮忙的吗!”方拾意抬眼就瞥到几天前遇见的河岸边的姑娘。

    原借还没理会他,方拾意便自顾自地说起他的事。今早他听闻寺庙失火,生怕有人受伤,提着药匣子赶到,最后发现真如大家口中说的,就一个人死了。

    那烧成枯骨的模样他也回天乏术,不过那死者家属能认出那人来也太厉害了。

    原借听方拾意悠悠叹完,才开口询问:“所以尸体是已经被赵家人领走了?”

    方拾意点点头,看见对方垂眼不知道想什么。“姑娘,说来见了你两回,还曾对你许诺过,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方拾意。”

    “原借。”

    “那原姑娘,烦请搭把手,这牌匾太重了,我半天了都未曾移动它半分。真不知道它是什么做的。寺庙往来多少人,要是平日里松动砸到了可怎么办。”方拾意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方拾意力气不大,但原借也是个假把式。两个人费力地把牌匾挪到一边,终于方拾意止不住喘气停下了话头。

    就搬运这一小会说话的功夫,原借知道了方拾意是个大夫,打算在柘溪镇开医馆。看到自己医术在这没有什么发挥余地,他就和原借作别去料理医馆的事情了。

    *

    原借寻到失火源处查看。失火源在主殿居中蒲团处,看上去像有人跪拜在大殿正中,引火自焚。

    原借皱眉用袖口掩住口鼻。

    大殿里为何一股腥臭味,确切地说,是水腥味。原借从小对河湖水的气味很敏感,无论是死水还是活水,在她感知里都是一潭腥臭腐烂的气味。

    而此时大殿里的味道浓烈的如同她已沉入河底,全身被水包裹住。这绝不是火灾现场给人的体会。

    原借对于了解齐嘉兰身上的怪事只有些微苗头。她再犹犹豫豫下去,就真的弄不清事情原委了。

    原借转身离开大殿前深深地望了眼垂眸的佛像。抚养她长大的老苏管理着村里土地庙,土地庙两层,第二层放着各路神仙,第一层就是她们俩住的地方。

    村里人信得杂,小小土地庙供奉着几尊大佛,不过架不住庙小,佛身也小了不少。小时候,老苏让她擦佛身时,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爬上去。

    原借收回目光踏出殿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丝丝缕缕伴有猩红的黑线缠上她的脚踝。

    *

    齐嘉兰收拾了柘溪镇外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屋子住下了。屋子离柘溪的下游很近,她每天都要去河岸边呆坐半天。

    今天照例在河边一处树墩坐下,脑子里不期然地冒出了赵宣群的面容。

    齐嘉兰是雀民镇的人,雀民镇距柘溪镇相距不远,他们遇见不早不晚,正巧是赵宣群到了要娶亲,她要嫁人的时候。

    赵家做的是河运生意,管理着柘溪镇好几个渡口,赵宣群常年在水上生活。一次水运送货到雀民镇,遇见了齐嘉兰,他们很自然而然地成了婚。

    成婚后她怀不了孕,这是所有事情的根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齐嘉兰朝来人望去。

    *

    命数从来无从更改,若是齐嘉兰的死局破了,定是他人挡了这场劫祸。

    难不成赵宣群的死要算在她头上?

    当然不能。

    她只是凡事追求个有始有终。

    来到河边的原借没有遮掩自己的身影,正要出声,树墩上坐着的齐嘉兰倏然转身,一张黑气弥漫的脸从齐嘉兰面上生出,化作实形向她扑来。

    原借慌乱向一侧躲避撞上了树,不等她反应,那张冒着黑气的脸继续不依不饶地朝她袭来。

    惨了惨了要嘎了!原借没见过这情形,只能拼命朝林子外跑,边跑边挥着手嗷嗷叫。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鬼万千!”

    “什么经文屁用都没用!”

    任凭原借嘴皮念破,那张冒着黑气的脸还是贴上了她。一阵风啸过后,她彻底昏死过去。

    原借醒来时已是接近暮时。睁眼看到的情景让她想到她刚穿过来的那天,不一样的是……原借壮着胆子来到见到齐嘉兰的那处,树墩上有一摊黑红散发着恶臭的浓稠液体。

    有着她在齐嘉兰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

    这就结束了?

    原借惶然地回了乔家小院。这个时候是各家烧火做饭的点,往日热闹的巷子少了邻里的走动,平白多了些黯然。

    坐在院门外,原借听着里面乔家三人边吃饭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白天的见闻,诸如江伯五十了还在田里插秧、王姐家的小儿子多伶俐这些琐碎的事,一人说着,一人听着,一人时不时搭腔。

    原借也弄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绪,她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腿间,两手无聊地摆弄自己的裤脚。

    *

    方拾意满脸尴尬地关上后门。

    他不是这几天忙活着医馆的事嘛,陈伯找人介绍,说西街这地方不错,地价不高又人来往多,最后他敲定了他的“回春堂”就坐落这儿了。

    西街后面是坊,恰好他的回春堂的后门和乔家的大门对上了。

    然后方拾意就看到原借抱膝埋头坐在门外。

    方拾意趁人没发觉默默拉上门。

    这,是受委屈了?先前不还好好的吗?

    他看到了然后关门会不会很不近人情啊?

    不对不对,他说过原姑娘的病他包了,心病也是病,他怎么能临阵逃脱呢!

    *

    原借不知道方拾意经过一阵心理活动后才终于决定把她请进医馆。

    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又抬眼望着方拾意。

    应该不会有人真的缺心眼不给她准备碗筷吧,她可是抱着蹭一顿的心情才跟着他进来的。

    显然原借多虑了,方拾意进入了会诊模式,桌上唯一的碗筷当然是给“病人”的。

    他拧眉语气深沉地说:“原姑娘,我看出了你有心事。我是大夫,你可以……”

    “食不言寝不语。”

    “嗯?——”

    看方拾意哽住的模样,原借反思了一下,停下扒饭的动作,“吃饭的时候我没法回你话,不然可能会被饭呛到。而且我今天一天没吃饭了……”还撞上那团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看着原借情绪又莫名低落下来,方拾意赶忙道:“没事,我那是,我想说你让我想起我师父了。是我话多,我不是故意的,你吃,这个春笋,还有蚕豆,还有今天刚打上来的鱼,新鲜着呢!”

    看方拾意把一盘盘菜推近她这边,原借也想到老苏了。老苏也是这样,把菜推给她,让她多吃,长高。

    这里的所有、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习惯,她说服自己去习惯,可齐嘉兰和她丈夫的莫名死亡让她心悸,她才后知后觉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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