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隆重的除服礼后没几日，上大夫齐钰生辰又至。上大夫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也算是整寿，家中因丧事沉寂数年，如今自然是要趁机热闹一番，也给家中添些喜庆。宴席上宾客满座，突有婢仆疾趋而报：“君上至！”
言未尽，只见一队军士列队而入，持戟列于两旁，一人缓步走入，正是当今齐国之主。
众人忙起身拜见。
齐侯走到主位坐定，笑道：“寡人今日做了不速之客，扰了众位的雅兴啊！”
众人皆称：“不敢！”
此时，齐钰不得不站出来，道：“君上好兴致，突然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齐侯笑道：“上大夫不必暗指寡人擅闯贵府，实在是适才二弟简于家中自尽，其遗书上供称他与你合谋刺杀于寡人，事败所以自戕。上大夫既然想要寡人人头，寡人便自己到上大夫府上，将这项上人头奉于上大夫之前。”
上大夫言：“自君上登基，钰自知无幸，然恩、罚皆出之于上，钰不敢自专。然满座宾客只为钰之生辰而来，还望君上网开一面，不要牵连旁人。”
齐侯一摆手，侍卫们让出一条道来，宾客们忙谢恩离去，不敢稍留。须臾间，厅上便空空荡荡的只余齐氏族亲和伺候的婢仆，以及歌舞伎等。
上大夫夫人海棠本因有事暂离，此时得到消息带着侍婢匆匆而来，侍婢手中还捧着些物件。
齐侯说：“尝闻夫人乃是巾帼奇才，不让须眉，治家有方，见识才智也远胜一般男子。上大夫之罪，本不必连累家人，但寡人听闻贤伉俪结发二十载，鹣鲽情深，不忍使你二人分离，所以想请夫人与上大夫同行。”
海棠道：“多谢君上体恤，却不知君上欲以何赐臣夫妇？”
齐侯温和的说：“寡人新得一物，名美人泪，据闻可使尸身百日不僵，见之如熟睡一般，只是不免有些许瑕疵，会令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一个时辰才得解脱，欲呼号、哀求而痛不能言，唯有清泪两行而已，想请夫人为我试之。至于上大夫，乃是国之重臣，贵族中的翘楚，寡人断不会折辱于他，待夫人断气之时，便一剑穿心，给个痛快，以便与夫人同行。不知上大夫和夫人满意否？”
说着，旁边一侍从早已以金盘盛来一杯美酒。
海棠面色未改，从容行礼后取过酒杯，一饮而尽。齐钰欲拦，手伸出一半，又颓然放下。
齐侯鼓掌笑道：“夫人好气魄，牵连夫人，寡人心中亦是有愧，为此，寡人可酌情应允二位一事。”
齐钰道：“臣后悔当初未听从夫人谏言，涉事太深，终成大祸。但此事是臣一人为之，夫人无辜，还求君上宽免于她。”
齐侯正色道：“君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若是活着，将来齐家必能再出个人杰，实乃大患。况夫人已服下美人泪，此药无解，上大夫还是另求它事吧！”
夫人上前一礼：“那若是臣妇求君上免夫君一死呢？”
齐侯道：“寡人说的是酌情，并非定会应允，齐钰必死，不必再求。”
海棠见齐侯口气强硬，便话锋一转，说道：“既如此，臣妇欲觅一人踪迹，想必君上可允之。”
齐侯问：“夫人欲觅何人？”
海棠回首，打开身后侍婢手中捧着的一个长匣子，取出一支竹箫。那竹箫做的也不很精致，却因时常把玩而亮得宛如玉质。
海棠将竹箫捧至齐侯近前，对他说：“臣妇有一总角之交，予臣妇此箫时，曾对臣妇言，‘若日后你有为难之事，可命人持它来见我。纵千难万险，刀山火海，我必应之！’只是此人踪迹杳杳，欲请君上为臣妇觅之。”
齐侯一愣，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到海棠面前，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然后将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竹箫。当目光与竹箫相交的那一刻，齐侯喘了一口大气，踉跄地退了一步，旁边的侍从赶紧上前扶住才没有跌倒。少顷，齐侯瞪大双眼，死死的看着海棠，从不算精致的面容中，依稀能看到当初小山村里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他咬着牙，喘着粗气艰难的说道：“若是寡人仍不允呢？”
海棠收回手，缓缓的说：“臣妇今日所求之事，想必他亦是难为，既是君上不允，那便罢了，也免他为难。臣妇再无所求。”
齐侯猛然伸手抓住海棠的手，抬高音量咬牙切齿的说：“你既携此物而来，自然早知他下落，那为何还要喝下毒酒？为何？为何？你可知，此毒新制，无解！”
海棠静静的看着齐侯，将手抽出，齐侯不想放，又怕把她抓疼，只得由她将手抽去。
上大夫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思绪飞速地运转着。
齐侯突然暴怒起来，大声的咆哮道：“你是要以你的命来换他的命，你怕我留着你的命却杀了他，你怕我......”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片刻后，齐侯满眼含泪，难过又委屈的说：“小花儿，何至于此，我承诺过，但你所求，纵千难万险，刀山火海，我必应之！”
海棠轻声回道：“无论我求什么，阿寻必是应的，但在我面前的却是君王。”
齐侯眼泪滚滚而下，大声喝道：“医者何在！医者何在！”
海棠制止道：“君上不必做此徒劳之举，君上心知，此药无解。”
齐侯哽咽道：“纵使无解，能解些痛楚也是好的，能延些时日也是好的。”
海棠轻轻的笑道：“此药温和，并不十分难受。想是配药之人年纪尚轻，还未解什么是心如刀割，什么是肝肠寸断，不过名字极美，味也不错。原来，美人即使有泪，也是甜的。”
说着，海棠抬手轻抚脸颊：“可惜我姿色平庸，平白糟蹋了这好名字。”
海棠缓缓地接着说：“我确实一直知道，知道你当了大将军，知道你恢复了公子身份，知道你继位为君。阿寻，你很好，我很欢喜。”
齐侯道：“我日日盼着与你重逢，未曾想重逢即是诀别。若我能多一些为君的气度，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海棠摇摇头：“此事无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成王败寇 ，既入此局，自然是不死不休。齐钰他拔剑伤了君上，使君上险些丧命，虽是各为其主，事出有因，但终是不臣之举。”
海棠忽转头对齐钰说道：“齐钰，今日你也应我一事可好？”
自两人结发以来，海棠从未叫过齐钰名讳，总是温温柔柔的唤着“夫君”，忽然听到海棠如此称呼自己，还有点不太习惯，遂连忙问道：“何，何事？”
海棠示意小雀儿捧来两份文书，说道：“放我大归可好？”
齐钰吃惊的看着海棠，又看向小雀儿捧过来的文书，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休书”和“和离书”。
他有些惊慌失措，颤抖着声音对海棠说：“阿珺，你可是身子难受得紧？都开始说胡话了。”
海棠笑笑：“你这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这文书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怎么会是说的胡话。夫君挑一样吧！”
齐钰的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他抱着头想：不，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一个字都听不懂。这不是真的，不管是休书还是和离书都是幻象，不，连这种幻象都不应该出现，毕竟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海棠会离开，还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何况自己与夫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好容易终于要走到一起了，眼前怎会出现此物？
他紧紧的抱着头，大声的呻吟着，叫着海棠的名字：“阿珺，我定是中了毒，出现了幻觉，你知道吗？我竟然听到你说要我放你大归，竟然还看到了休书？阿珺，我没这么想过，我真的没这么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幻觉？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荒谬的幻觉？阿珺，你喝下了美人泪，我定然也中了毒，你别怕，今日我与你共赴黄泉，携手同行。我们是夫妻，死后自然也是要在一起永不分开的。”
海棠摇摇头，艰难地对齐钰说：“我父母只我一女，我想死后以陈氏女的身份陪在他们身边。你正当壮年，以后自然有娇妻相伴，且放了我吧。”
说罢海棠也不理齐钰有何反应，转头郑重地对小雀儿说：“不管怎样，好歹送我回去！”
小雀儿含泪道：“娘子放心，小雀儿无论如何都会送娘子回去的。”
齐侯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他自然是知道在海棠的心里有多么的看重这个小夫婿，多么的看重这桩婚事。如今，她却在死前求去，要摆脱这个身份，恢复成陈氏女儿，心里竟隐隐有些开心和期盼。
齐侯寻满眼期待的望着海棠道：“吾之幼子，天资聪慧，性情温润，极似先生，其母美若海棠，我将此子过继于陈氏，以嗣陈氏之香烟，可好？”
海棠拒绝道：“君上子嗣身份贵重，况陈氏自有旁支，并未绝嗣，绝无过继他族子弟之理。陈氏子弟虽大多庸庸碌碌，幸有一稚女，臣妇甚是喜爱，养在身边，已有数载，欲立为陈氏继任家主。望君上念在往日情分上，多加看顾。”
“陈氏女自然是不凡，可让寡人一见。”
“此臣妇侄女，自小养在身边，小字燕燕。”
“陈氏女晔，见过君上。”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好名字！”
“谢君上谬赞！”
“此女年纪尚幼，好在她还有一同胞兄弟可为臂膀，比我当年还是强多了。若能多些时日教导于她自是可以接掌陈氏，如今却是有些勉强。”
“你放心，寡人定视若子侄，不教人欺了她二人去。”
诸事交代完毕，海棠不愿静坐以待诀别，强笑道：“君上大驾光临，岂可无歌舞？”
齐侯含泪，配合的说道：“寡人尝闻昔年春日宴上，令慈一曲剑舞技惊四座，先生以琴和之，成就一段佳话，可惜不得而见。”
海棠浅笑道：“小婢雀儿曾随臣妇于母亲膝下习得剑舞，舞姿尚可入目。请为君上献舞，臣妇鼓琴和之。”
“允！”
侍儿忙将琴案摆好，捧来海棠常抚之琴，点上香，又端来清水供海棠净手。海棠整理仪容，洗净素手，由侍儿扶着在琴前跪坐端正。
小雀儿取来佩剑，抱剑上前，海棠斥道：“君前持刃殊为无礼，去剑！折花枝来。”
小雀儿闻言，急趋庭中，选得一支海棠，携来厅上。只见花枝之上犹有几朵花蕾含苞待放，海棠微笑赞道：“此枝选得极好，如二八佳人。”说罢，素手轻抬，挑动银弦，随着琴声，小雀儿持花枝翩翩起舞。
曲到半阙，剑舞正急，琴声却停了。那抚琴人庄容跪坐，双手轻搭在琴上，却再也不能挑动琴弦了。
阿寻起身，走到近前，轻轻地将琴抽出来，盘坐在一侧，将琴放在膝上，接着适才的曲子弹下去。舞者只稍停了一停，便继续随着乐声舞动起来。
随着一曲终了，花枝一抖，枝上花瓣片片飘落，只余空枝。
小雀儿向齐侯拜道：“求君上助奴送娘子归家！”
言未尽，只见一队军士列队而入，持戟列于两旁，一人缓步走入，正是当今齐国之主。
众人忙起身拜见。
齐侯走到主位坐定，笑道：“寡人今日做了不速之客，扰了众位的雅兴啊！”
众人皆称：“不敢！”
此时，齐钰不得不站出来，道：“君上好兴致，突然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齐侯笑道：“上大夫不必暗指寡人擅闯贵府，实在是适才二弟简于家中自尽，其遗书上供称他与你合谋刺杀于寡人，事败所以自戕。上大夫既然想要寡人人头，寡人便自己到上大夫府上，将这项上人头奉于上大夫之前。”
上大夫言：“自君上登基，钰自知无幸，然恩、罚皆出之于上，钰不敢自专。然满座宾客只为钰之生辰而来，还望君上网开一面，不要牵连旁人。”
齐侯一摆手，侍卫们让出一条道来，宾客们忙谢恩离去，不敢稍留。须臾间，厅上便空空荡荡的只余齐氏族亲和伺候的婢仆，以及歌舞伎等。
上大夫夫人海棠本因有事暂离，此时得到消息带着侍婢匆匆而来，侍婢手中还捧着些物件。
齐侯说：“尝闻夫人乃是巾帼奇才，不让须眉，治家有方，见识才智也远胜一般男子。上大夫之罪，本不必连累家人，但寡人听闻贤伉俪结发二十载，鹣鲽情深，不忍使你二人分离，所以想请夫人与上大夫同行。”
海棠道：“多谢君上体恤，却不知君上欲以何赐臣夫妇？”
齐侯温和的说：“寡人新得一物，名美人泪，据闻可使尸身百日不僵，见之如熟睡一般，只是不免有些许瑕疵，会令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一个时辰才得解脱，欲呼号、哀求而痛不能言，唯有清泪两行而已，想请夫人为我试之。至于上大夫，乃是国之重臣，贵族中的翘楚，寡人断不会折辱于他，待夫人断气之时，便一剑穿心，给个痛快，以便与夫人同行。不知上大夫和夫人满意否？”
说着，旁边一侍从早已以金盘盛来一杯美酒。
海棠面色未改，从容行礼后取过酒杯，一饮而尽。齐钰欲拦，手伸出一半，又颓然放下。
齐侯鼓掌笑道：“夫人好气魄，牵连夫人，寡人心中亦是有愧，为此，寡人可酌情应允二位一事。”
齐钰道：“臣后悔当初未听从夫人谏言，涉事太深，终成大祸。但此事是臣一人为之，夫人无辜，还求君上宽免于她。”
齐侯正色道：“君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若是活着，将来齐家必能再出个人杰，实乃大患。况夫人已服下美人泪，此药无解，上大夫还是另求它事吧！”
夫人上前一礼：“那若是臣妇求君上免夫君一死呢？”
齐侯道：“寡人说的是酌情，并非定会应允，齐钰必死，不必再求。”
海棠见齐侯口气强硬，便话锋一转，说道：“既如此，臣妇欲觅一人踪迹，想必君上可允之。”
齐侯问：“夫人欲觅何人？”
海棠回首，打开身后侍婢手中捧着的一个长匣子，取出一支竹箫。那竹箫做的也不很精致，却因时常把玩而亮得宛如玉质。
海棠将竹箫捧至齐侯近前，对他说：“臣妇有一总角之交，予臣妇此箫时，曾对臣妇言，‘若日后你有为难之事，可命人持它来见我。纵千难万险，刀山火海，我必应之！’只是此人踪迹杳杳，欲请君上为臣妇觅之。”
齐侯一愣，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到海棠面前，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然后将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竹箫。当目光与竹箫相交的那一刻，齐侯喘了一口大气，踉跄地退了一步，旁边的侍从赶紧上前扶住才没有跌倒。少顷，齐侯瞪大双眼，死死的看着海棠，从不算精致的面容中，依稀能看到当初小山村里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他咬着牙，喘着粗气艰难的说道：“若是寡人仍不允呢？”
海棠收回手，缓缓的说：“臣妇今日所求之事，想必他亦是难为，既是君上不允，那便罢了，也免他为难。臣妇再无所求。”
齐侯猛然伸手抓住海棠的手，抬高音量咬牙切齿的说：“你既携此物而来，自然早知他下落，那为何还要喝下毒酒？为何？为何？你可知，此毒新制，无解！”
海棠静静的看着齐侯，将手抽出，齐侯不想放，又怕把她抓疼，只得由她将手抽去。
上大夫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思绪飞速地运转着。
齐侯突然暴怒起来，大声的咆哮道：“你是要以你的命来换他的命，你怕我留着你的命却杀了他，你怕我......”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片刻后，齐侯满眼含泪，难过又委屈的说：“小花儿，何至于此，我承诺过，但你所求，纵千难万险，刀山火海，我必应之！”
海棠轻声回道：“无论我求什么，阿寻必是应的，但在我面前的却是君王。”
齐侯眼泪滚滚而下，大声喝道：“医者何在！医者何在！”
海棠制止道：“君上不必做此徒劳之举，君上心知，此药无解。”
齐侯哽咽道：“纵使无解，能解些痛楚也是好的，能延些时日也是好的。”
海棠轻轻的笑道：“此药温和，并不十分难受。想是配药之人年纪尚轻，还未解什么是心如刀割，什么是肝肠寸断，不过名字极美，味也不错。原来，美人即使有泪，也是甜的。”
说着，海棠抬手轻抚脸颊：“可惜我姿色平庸，平白糟蹋了这好名字。”
海棠缓缓地接着说：“我确实一直知道，知道你当了大将军，知道你恢复了公子身份，知道你继位为君。阿寻，你很好，我很欢喜。”
齐侯道：“我日日盼着与你重逢，未曾想重逢即是诀别。若我能多一些为君的气度，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海棠摇摇头：“此事无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成王败寇 ，既入此局，自然是不死不休。齐钰他拔剑伤了君上，使君上险些丧命，虽是各为其主，事出有因，但终是不臣之举。”
海棠忽转头对齐钰说道：“齐钰，今日你也应我一事可好？”
自两人结发以来，海棠从未叫过齐钰名讳，总是温温柔柔的唤着“夫君”，忽然听到海棠如此称呼自己，还有点不太习惯，遂连忙问道：“何，何事？”
海棠示意小雀儿捧来两份文书，说道：“放我大归可好？”
齐钰吃惊的看着海棠，又看向小雀儿捧过来的文书，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休书”和“和离书”。
他有些惊慌失措，颤抖着声音对海棠说：“阿珺，你可是身子难受得紧？都开始说胡话了。”
海棠笑笑：“你这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这文书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怎么会是说的胡话。夫君挑一样吧！”
齐钰的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他抱着头想：不，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一个字都听不懂。这不是真的，不管是休书还是和离书都是幻象，不，连这种幻象都不应该出现，毕竟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海棠会离开，还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何况自己与夫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好容易终于要走到一起了，眼前怎会出现此物？
他紧紧的抱着头，大声的呻吟着，叫着海棠的名字：“阿珺，我定是中了毒，出现了幻觉，你知道吗？我竟然听到你说要我放你大归，竟然还看到了休书？阿珺，我没这么想过，我真的没这么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幻觉？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荒谬的幻觉？阿珺，你喝下了美人泪，我定然也中了毒，你别怕，今日我与你共赴黄泉，携手同行。我们是夫妻，死后自然也是要在一起永不分开的。”
海棠摇摇头，艰难地对齐钰说：“我父母只我一女，我想死后以陈氏女的身份陪在他们身边。你正当壮年，以后自然有娇妻相伴，且放了我吧。”
说罢海棠也不理齐钰有何反应，转头郑重地对小雀儿说：“不管怎样，好歹送我回去！”
小雀儿含泪道：“娘子放心，小雀儿无论如何都会送娘子回去的。”
齐侯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他自然是知道在海棠的心里有多么的看重这个小夫婿，多么的看重这桩婚事。如今，她却在死前求去，要摆脱这个身份，恢复成陈氏女儿，心里竟隐隐有些开心和期盼。
齐侯寻满眼期待的望着海棠道：“吾之幼子，天资聪慧，性情温润，极似先生，其母美若海棠，我将此子过继于陈氏，以嗣陈氏之香烟，可好？”
海棠拒绝道：“君上子嗣身份贵重，况陈氏自有旁支，并未绝嗣，绝无过继他族子弟之理。陈氏子弟虽大多庸庸碌碌，幸有一稚女，臣妇甚是喜爱，养在身边，已有数载，欲立为陈氏继任家主。望君上念在往日情分上，多加看顾。”
“陈氏女自然是不凡，可让寡人一见。”
“此臣妇侄女，自小养在身边，小字燕燕。”
“陈氏女晔，见过君上。”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好名字！”
“谢君上谬赞！”
“此女年纪尚幼，好在她还有一同胞兄弟可为臂膀，比我当年还是强多了。若能多些时日教导于她自是可以接掌陈氏，如今却是有些勉强。”
“你放心，寡人定视若子侄，不教人欺了她二人去。”
诸事交代完毕，海棠不愿静坐以待诀别，强笑道：“君上大驾光临，岂可无歌舞？”
齐侯含泪，配合的说道：“寡人尝闻昔年春日宴上，令慈一曲剑舞技惊四座，先生以琴和之，成就一段佳话，可惜不得而见。”
海棠浅笑道：“小婢雀儿曾随臣妇于母亲膝下习得剑舞，舞姿尚可入目。请为君上献舞，臣妇鼓琴和之。”
“允！”
侍儿忙将琴案摆好，捧来海棠常抚之琴，点上香，又端来清水供海棠净手。海棠整理仪容，洗净素手，由侍儿扶着在琴前跪坐端正。
小雀儿取来佩剑，抱剑上前，海棠斥道：“君前持刃殊为无礼，去剑！折花枝来。”
小雀儿闻言，急趋庭中，选得一支海棠，携来厅上。只见花枝之上犹有几朵花蕾含苞待放，海棠微笑赞道：“此枝选得极好，如二八佳人。”说罢，素手轻抬，挑动银弦，随着琴声，小雀儿持花枝翩翩起舞。
曲到半阙，剑舞正急，琴声却停了。那抚琴人庄容跪坐，双手轻搭在琴上，却再也不能挑动琴弦了。
阿寻起身，走到近前，轻轻地将琴抽出来，盘坐在一侧，将琴放在膝上，接着适才的曲子弹下去。舞者只稍停了一停，便继续随着乐声舞动起来。
随着一曲终了，花枝一抖，枝上花瓣片片飘落，只余空枝。
小雀儿向齐侯拜道：“求君上助奴送娘子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