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出去不久后,外头来了两三个跑堂的伙计进屋来将侍女的尸体抬走。

    高元奇心里奇怪得很,一个人就这样死了,屋里还多了几个外人,而这些伙计脸上没有惊恐也没有慌乱,像平时打扫厅堂一样,收拾完尸体就走。

    “喂!这儿死人了没看见啊!”高元奇拉下一个伙计就问道。

    “小的这就给爷撤下去,不打扰爷的雅兴。”说罢伙计便张罗着把人抬走。

    高元奇觉得在他嘴里,抬走一个人的尸体就跟撤下一盘凉掉的菜一样,一时惊住了,指着离开的伙计说道:“你······”

    赵容疏和祝千龄也将刚刚一幕看在眼里,祝千龄抬手压下了高元奇指着伙计的胳膊,叹气道:“等人来了再说。”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再待下去,怕不是要被吃了,骨头都吐不出来!”

    “没错,这儿就吃人。”

    这时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名身穿舞服的女娘,身后跟着小春姑娘。

    田蕊见到赵容疏之后,行了礼,说道:“殿下安康。”

    赵容疏见人已经来了,示意她不必多礼,便直接问道:

    “那侍女为什么自尽。”

    “犯了错。”

    “犯了什么错?”

    “惹主子不快。”

    “就因为这个?”

    “是。”

    “上次在宅子发生的事情,你可知?”

    “小春回来已经同我说了。”

    “那些孩童被拐来做何用?”

    “女童培养去做舞姬,男童有天资的做死士,没天资的做家仆或者禁脔。”

    “那群孩子现在在哪里?”

    “一名商户家中的马厩里。”

    高元奇见这穿着舞服的女娘和赵容疏一问一答,让旁人插不进半句话,虽然他那日没有与赵容疏同往,但根据赵容疏回来与他所说的经历来看,这位舞娘应当就是田蕊。

    一旁的祝千龄盯紧了二人的对话,只见赵容疏问道:

    “背后之人是谁?”

    田蕊犹豫了一下,她身后的小春扯了扯她的衣袖,看着她摇了摇头,田蕊见此也回应道

    :“恕我现在还不能说。”

    赵容疏挑了挑眉,拿起怀中的扇子,这次他不再对着田蕊说,反而对着那把扇子说道:“如今是你有求于我,又不肯跟我说实话,如此贪生怕死,要我如何帮你呐?”

    田蕊闻此,慌乱地说道:“殿下!并非我贪生怕死!只要救出那群孩子,要我挫骨扬灰,我都心甘情愿!只是我害怕,殿下知晓了背后之人,只顾去整治雁鹊楼,对那群可怜的孩子便不管不顾了,就连小春到时候也会有危险!”

    “我呸!你把殿下当成什么样的人了?”高元奇见她越说越离谱,连忙站出来为赵容疏出头。

    田蕊柳眉紧蹙,压不住心里的不安,慌乱窘迫的脸色已经将她出卖得彻彻底底了。

    赵容疏继续说道:“这次放他们走了,那下次呢?又该是谁放他们走?”

    “这······”

    田蕊心里绞作一团,她何尝不知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源头是这雁鹊楼,只有雁鹊楼倒了,这场持续许久的噩梦才能停止。

    但最近她隐约地感受到,赵容疏撞破雁鹊楼拐卖孩童的丑闻,雁鹊楼派刺客刺杀赵容疏失败,还暴露了行径,刺杀赵容疏的刺客叶二突然暴毙,雁鹊楼里已经是暗流涌动,此刻暴露背后之人,会不会打草惊蛇,刺激到雁鹊楼如今已经摇摇欲坠的秩序?

    但这口污浊不堪的池水已经是臭气熏天了,任谁也没办法将它搅得更加浑浊了,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下去,眼睁睁看着这口池水再淹死更多的人吗?

    赵容疏见她还犹豫不决,放下了手里的扇子,抬眸看着田蕊,说道:“姑娘,你还希望雁鹊楼里再出现第二个小春吗?”

    田蕊的脑中像炸开了一颗惊雷,她下意识握紧了身后的小春的手。

    一旁的祝千龄听见赵容疏说这话,敢情这是拿对方的软肋开刀哇!

    如果她没记错,小春之前说过,她也是被拐卖来的,但她是个女娘,按理说应该在这雁鹊楼里跟田蕊一样做个舞姬,但她武功十分了得,应当是田蕊口中所说“天资好”的一类孩子,并且她这天资肯定还不止一般般出彩,一定是好到甚至能让人不在乎她的性别。

    而如今小春不做死士,反而不顾性命的背叛组织来帮助田蕊揭穿雁鹊楼的恶行,那日她可看得清明,同是雁鹊楼的死士,小春对那些死士下的都是死手,没有半点儿手下留情。

    对于雁鹊楼的仇恨,小春已经流露在行了,想必她待在雁鹊楼的时光可谓是相当凄惨。

    “殿下,我说!可您也要保证,您一定会救下那些孩童。”

    “自然一定。”田蕊抬头迎上了赵容疏的目光——那眼中似乎有她所奢望的希望。

    “背后之人是这座楼管理暗支的楼主沈枫堂。”

    “雁鹊楼还分明支和暗支啊?”高元奇听到此,不解地问。

    “是,明支归曹国公管,主要负责一些酒楼的日常经营,暗支归沈枫堂管,这暗支就龌龊多了,杀人放火,拐卖人口,卖赝放贷,无恶不作。”

    “怪了,又听到曹国公的名号了,刚刚还在隔着墙偷听他讲话。”高元奇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知道曹国公跟乌莱那边什么关系吗?”

    田蕊抿紧双唇,摇了摇头,“这倒不清楚,但曹国公性情暴戾,手中人命怕是不少……对了,最近听闻曹国公在跟乌莱的人谈生意,具体交易什么,我便不知了。”

    赵容疏眉头紧锁,曹国公本就是商户出身,又有封号加持,如果他真的将爪牙伸向乌莱,那昭德帝是留他不能了。

    “你说那群被拐的孩童被关在哪里?”

    “三荆街上第二十八号商铺后的马厩里。”

    ”先去救人。”说罢,赵容疏一行人便离开了房间。

    小春望着赵容疏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扯了扯田蕊的衣袖,担忧地说道:“姐姐,瑞王真的能救下这么多人吗?”

    田蕊转过身,拍了拍小春的脑袋,宽慰她道:“瑞王既能答应我们,必定能够做到。”

    “就是这儿了。”

    只见三荆街上一个不起眼的摊贩,卖着糖葫芦、纸娃娃、风筝一类的杂货,那摊主正卖力地吆喝着,见高元奇向他走来,满脸堆着笑,问道:“公子可需要些什么?”

    高元奇从他摊上一堆小玩意儿里拿出一只纸风车,随手又丢了一点碎银在摊子上,问道:“你这摊子后面的屋子是谁在住?”

    高元奇见这摊主岁数不小,但身形佝偻,身上的衣服四处打着补丁,而他身后的屋子很是气派,想必这位摊主不会是此屋的主人。

    “是我在住。”摊主满脸堆着笑,脸上层层皱纹如同被捏皱了的纸,看着高元奇出手阔绰,笑盈盈地就伸手朝着那点碎银抓去。

    不料高元奇一把收回了自己刚刚扔出去的碎银,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这间屋子是谁在住?”

    摊主迎上高元奇凶狠的目光,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我也不知啊!这屋子常年没人住,不然我也不敢到门口来营生啊!”

    高元奇又把那点碎银扔给了摊主,嘴里说道:“这纸风车我要了。”随即便别在了腰间。

    等高元奇回去时,他惊奇地发现祝千龄正从一家裁缝铺走出来,又换回了平时的装束,头发也高高地束起来了,整个人与刚刚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祝千龄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检查着身上有没有起皱的地方,见高元奇回来了,便问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高元奇走过去,与赵容疏和祝千龄站在一起,小声地说:“无人居住。”

    “走,进去瞧瞧。”为了掩人耳目,三人就在这街上左逛逛,右逛逛,好像他们真的是来逛街的。

    祝千龄瞧见高元奇腰间别了一只纸风车,来了兴趣,伸手就要抢,高元奇哪里能随她的意,一下子就躲开了祝千龄的魔爪。

    祝千龄见自己的行动失败了,怏怏地说:“多大了,还玩纸风车,碰都不让我碰,我还以为是什么传家宝!”说完便冲高元奇做了个鬼脸。

    “不是什么传家宝,就不给你碰!”高元奇也皱着鼻子,回了祝千龄一个奇怪的鬼脸。

    祝千龄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高元奇的鼻子诅咒道:“你这样赖皮赖脸的人是讨不到媳妇的!”

    高元奇揪着自己的耳朵,贱兮兮地说道:“巧了,这纸风车就是给我未来夫人作定情信物的。”说完还大言不惭地笑了两声

    赵容疏望着两位快要及冠的人还像几岁顽童一样幼稚,无力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屋子的后院,为了躲避刚刚在前门摆摊的老头,他们特意绕了一大圈来到此处。

    后院不远处便是马厩,马厩里还有几匹红棕色的小马,旁边还有两堆茅草。

    “屋子不住人,还放几匹马在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高元奇咂了咂嘴,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扒拉着两堆茅草,眼见着本来两堆高高的茅草,被高元奇扒拉得七零八落,高元奇回头埋怨地说:“什么都没有哇!那姑娘不会骗我们的吧!”

    赵容疏走过去,看见被高元奇扯得七零八落的茅草,确认马厩里并没有那些孩童的踪影,心里正不解时,脚底踩着的木板却发来“咯吱”的声音。

    赵容疏蹲下身,用手按了按木板,发现并无松动,随即又用手拨开覆在木板上的杂草,仔细一看,木板上居然有一条缝!

    “元奇,把这些草全部拨开,我怀疑下面有暗道。”赵容疏话音刚落下,高元奇便抽出斩月刀朝地上一滑,杂草被拨开了,只见木板四周都有明显的缝隙。

    斩月刀插进缝隙里,轻轻一翘,木板便被整个掀开了,入眼的,是一条地道。

    赵容疏嘱咐身后的祝千龄:“你先别下去,下面的情况暂时不清楚,你就留在上面把风。”

    “好。”祝千龄目送着赵容疏和高元奇二人进了地道。

    “这地道怎么阴森森的。”高元奇感觉自己走入了地府,浑身又冷又麻。

    赵容疏走在前,仔细地辨别着前方的路,忽然,前面像是有烛光在闪烁。

    赵容疏和高元奇立马往前直行,发现墙壁上还有一块未燃尽的火烛,高元奇将火烛拿下,转头想离开却撞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高元奇大叫了一声“哎呦!”

    突然,一扇石门被打开了,原来刚刚高元奇所撞到的正是那扇石门!

    石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烛光下映照着几张目光惶恐、畏畏缩缩的孩童,几个孩童抱着互相取暖,有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高元奇和赵容疏看着这一幕,浑身的血液像是倒流回脑,高元奇咬了咬牙,暗骂了一声“这群腌臜!”随即将地上躺着的一名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抱起来。

    那孩子躺在高元奇的怀里,还迷迷糊糊地喊着:“阿娘······”高元奇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高热不断,脸蛋都被烧得发红。

    高元奇攥紧了拳头,只恨现在没有办法手刃了那些狗贼。

    赵容疏蹲下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孩童们的身上,孩童们似乎并不接纳眼前的赵容疏,一个劲儿地往后躲。

    赵容疏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别怕,我是官府里的大哥哥,来接你们回家。”

    其中一个孩子胆子稍大,但也难掩恐惧之意,畏畏缩缩地向赵容疏问道:“你不打我们?”

    “不打。”

    说罢,赵容疏又将袍子往里挪了一点,正好盖在孩童们发抖的身上。

    “殿下,地面上好像有异动?”只听见一声利刃弹在石柱上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不好!祝千龄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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