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卓的营帐中进进出出,进去的人手上端着一盆清水,出来的人手上端着一盆血水。

    高卓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杨幼宁在床边踱着步,身边站着高卓的心腹来景。

    “查清楚了,突袭是怎么一回事?”杨幼宁头朝来景,低声问道。

    “他们撤退得迅速,动作也干净,暂时没发现蛛丝马迹。”

    杨幼宁带着来景走出了营帐,却发现前面围着一堆人,侧目在盯着什么看。杨幼宁走过去 ,发现地上滚着一块布包裹着的球状物。

    这时,负责今晚巡夜的人说话了:“大人,刚刚这东西突然滚进驻地······”边说边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抖落了一下。

    一颗头颅落地。

    众人都惊了一下,那头颅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是禁军副都指挥使卢晓!

    “这是怎么回事!”卢晓昨夜带了一队兵出营侦察,而今天回营的却只有他的头颅!这就意味着一整个队伍都已经全军覆灭······

    杨幼宁望向营口,无尽的黑暗好像在提示他些什么。

    扬州城外的地形非常简单,一望无际的平地似乎只有禁军所处的竹林和九泽山能够隐藏军队,但九泽山距离扬州还有些距离,并不是驻军的好去处。

    杨幼宁双眼一抹黑,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杨幼宁又看了一眼地上卢晓的头颅,他死不瞑目,脸上还保持着死前惊愕的表情。

    他在惊愕什么?杨幼宁心里想着,于是俯身捡起包裹头颅的布料——只是一块从旗子上撕下的一块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杨幼宁摩挲着布料的边缘,黑色的曲线大量地盘曲在布块上,在截断处被一分为二。

    杨幼宁捏着布角,对来景说道:“你看这个图案像什么?”

    来景盯着几条黑色的曲线,脑海中不断想象着它们延伸拼凑之后的模样。

    刹那间,来景和杨幼宁几乎同声而起:“乌莱国的蛇图腾!”

    杨幼宁又将目光投向营外的漆黑之中。

    昨天,禁军在竹林中遭遇偷袭,这显然是事前准备好的阴谋。那些叛军趁浓雾躲在林子中,禁军走在下面,看不见他们。而一路上树上系着的红色布绳,引诱着禁军走在他们的偷袭之路上,林中定然不止有一条通往扬州的路,但他们却只看见了一条。

    杨幼宁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铺开竹林的地图,仔细地观摩了起来。

    扬州城外的竹林名叫竹海林,这片地方地势起伏很缓,几乎没有高低地之分,但昨日禁军所走的那条路两侧各有一个小土坡,刚好能藏下不少人。正值雾霭茫茫,禁军没法儿走其他处,顺着唯一一条道,还走到坑里去了。

    杨幼宁修长的食指顺着营地的北侧一道向上,最终停在了接近竹海林出口的一处平地上。

    卢晓的路径肯定跑不开竹海林,他们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斩杀卢晓,并将他的头颅送回营地,想必他们也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暗暗算计着。

    杨幼宁的目光愈发发狠,卢晓被害的惨况历历在目,在箭雨中丧失的兵力,还有出营巡查的士兵们,统统都在对方阴狠歹毒的手段下惨死。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杨幼宁撩帘探出了身子,身旁的小士兵向他说道:“杨大人,高将军醒了。”

    杨幼宁转而去了高卓的营里。

    一进去,高卓□□着上半身靠在床头喝着热茶,见杨幼宁来,便放下茶盏,伸手去抓衣服。

    “事到如今,不必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了。”杨幼宁说话沉沉的,不似前几日那样跳脱了。高卓见此,挑了挑眉,重新坐回榻上。

    “刚刚的事儿你可知道?”杨幼宁坐在高卓身边,说道。

    “来景与我讲过了。”高卓有些不爽,卢晓的死是他的耻辱。

    “那你怎么看?”杨幼宁又问道。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既不能待在原地任人宰割,又不能贸然出兵,怕落进了他们的陷阱。”高国公高荣以骁勇著称,曾单枪匹马闯敌军军营,但他的大儿子高卓却比他更加谨慎,善用智谋。

    “昨日箭雨,我们已经损耗了六分之一的兵力,此次来扬州,我们带了三万的兵力,如今仅剩两万多人,还没正式开战就先吃了败仗,接下来的每一步断不可再错了。上次在竹海林,你可看清了那些埋伏在背后的大概有多少人?”杨幼宁展开地图,放在高卓的膝头。

    高卓想了一会儿,说道:“五百人,而且都是善射的精兵。”缓缓地,他又说道:“昨日,我遇飞虎将军,以为扬州的情况与六年前那次一样,是前朝势力在作祟。”

    杨幼宁用手抵着下巴,沉思着。

    “飞虎将军是前朝的大将,不仅武力高强,用兵也非常毒辣,他孤身一人袭禁军,怎么说都是非常不明智的抉择。”

    杨幼宁目光一闪,继续说道:“飞虎将军这次肯定不是作为将领身份来袭击禁军,而是诱饵!”

    高卓赞同杨幼宁的说法,说道:“除非这次反叛势力是乌莱,或者前朝中有我们不知道的大人物。不然将飞虎将军作为鱼饵,代价太高。”

    “沈枫堂有消息吗?”高卓问道。

    “没有。”杨幼宁摇了摇头。

    高卓捶了捶床榻,有些气郁地说道:“什么都没有!这仗打个屁!”

    此时,杨幼宁站起身,站在高卓身边,小声地说道:“高将军,有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

    高卓意识到杨幼宁要说些什么,朝帐门口瞧了瞧,没有人。

    “什么?”

    杨幼宁低声道:“我们为什么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在京城如此,现在到了扬州亦如此。飞虎将军死了,身体被万剑贯穿;卢晓死了,头颅被人丢进营内,死前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飞虎将军如此卓绝的将才,他们拿来做饵,卢晓身为军官,能力不差,下场也是人首分离,他们根本不屑。如果真就如此,飞虎将军和卢晓的死在告诉我们什么,敌人在暗处,用着阴狠的目光和手段对付我们,他们有吞噬我们的决心。”

    说完,杨幼宁抽回身子,高卓微微皱眉,说道:“沈枫堂有这么大的能力吗?”

    杨幼宁看着高卓,冷冷地笑着,“如果我猜得不错,沈枫堂也只是个饵,京城里有人替他们瞒着,出了京城还有人替他们兜着。”

    “那你有什么办法?”高卓觉得杨幼宁在憋大招。

    果然,杨幼宁从袖子里拿出那块血迹斑斑的粗布,递给了高卓,高卓看了看,见是包裹卢晓头颅的那块布,上面还画着黑色的曲线。

    “到城门去,让他们逃无可逃。他们一直不敢露面,恰恰说明了他们有弱点——兵力不够。我们有三万大军,他们如果以人数取胜,比我拥有更多的兵,这么多人,神仙也藏不下。他们安排五百精兵在竹海林里埋伏着,又派飞虎将军偷袭,目标不是整个禁军,而是你。”杨幼宁的目光转向高卓。

    “飞虎将军没能杀掉你,他们计划先落了空,我们暂时驻扎休整,他们埋伏着,还是有空子可钻,不如就摆上台,打个成败。”

    帐外已是天雷滚滚,闷声炸开了寂静的黑夜。

    子夜的钟声一响,袁敬安站在城墙上,俯瞰着城外。

    ——已经是第十二日了。

    此时,高元奇也站到了袁敬安的身边,看着夜还这样寂静,不禁问道:“京城的援军还能赶到吗?”

    “不知。”

    高元奇好像没在袁敬安的语气中感受到不安,他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随着目光下移,高元奇发现袁敬安背着的手里拿着一卷图,高元奇才想到,之前他从云春阁里带回了一本册子还有一卷图。

    高元奇指了指那卷图,问道:“你拿着这图作甚,研究出什么来了?”

    袁敬安当着高元奇的面展开了图,高元奇瞅着,觉着就是一副普通的布防图。

    袁敬安趁着灯光,指着图上画个圆圈的地方,说道:“我原以为,沈枫堂想要独吞扬州,起兵叛变,可他不是,那他要着布防图又有何用?”

    高元奇看着画圈的几处,分别是南门朱雀门、北门玄武门、西门青龙门、东门白虎门。其中北门玄武门被画上了红色的标记,城中几条道路也被标记了:扬州的主干道国乐大道,副街道阳和街,还有云春阁所在的街道永宁街。

    “城外的那批人才是真正想要吞并扬州的人。”袁敬安说罢,高元奇指着地图说道:“北门玄武门上通淮阳、秦州,又连着莱登关,再往上就是乌莱了。”

    “他们的势焰先在扬州聚集,之后顺着莱登关一路向上,连接着乌莱,沿海几个州收入囊中,又与青州和边境十三州毗邻,这对大昭的威胁实在不可估量。”

    袁敬安接着说:“扬州是沈枫堂的大本营,又是滋养反叛势力的温床,以此地为起点,再合适不过了。至于他们为什么先要埋伏在城外,没有揭竿而起,一举拿下扬州,有沈枫堂的私心在里面,也有现实的因素。”

    “什么因素?”高元奇问道。

    “他们的兵力不够。”袁敬安的语气竟比夜晚的凉意更加冷,“扬州临着通州、密州、池州,城外有竹海林和九泽山,竹海林一路接到了通州,九泽山更是绵延到了密州和池州,要是他们人数众多,这三个州不瞎,一旦发现,他们也会上报朝廷,出兵自卫。但我们还是没得到任何消息,说明这三个州压根不知那批人就在扬州城外。沈枫堂封锁了扬州,叛军在城内,但充其量也是可以摆平的叛乱,朝廷已经派了援军,其他三个州保持沉默,谁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大费周章。”

    高元奇觉得袁敬安的分析不无道理,默默盯着布防图。

    “眼下我们只能死守扬州,等待援军的到来。”

    来景带着一队禁军行走在夜色中,他们行走的方向是竹海林出口的方向。

    夜色之中,有一双眼睛在黑色中闪动着精光。

    来景继续走着,禁军响重的脚步声在林中回荡。

    突然,在脚步声中混杂着其他的声音。

    来景抬手,示意身后的禁军停下脚步。只见身前出现一人,高大魁梧,但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个少年。

    那少年朝来景吹了一长段口哨,讥诮着说:“报上名来。”

    来景听后,真的报上自己的名字,说道:“来景。”

    那少年笑了两声,说道:“你知晓我吗?”

    来景见那少年说话带有浓重的乌莱口音,也笑了笑,说道:“你应该是乌莱人。”

    那少年眼神凶狠,捏着拳,手臂上大块大块的肌肉是力量的象征。

    “我叫齐哈驽,你不认识我,应该知晓你们大昭的皇子,赵容疏。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来景见齐哈驽口气不小,又桀骜不驯,心想这人心气肯定不小,故作慌乱道:“此人是乌莱的齐哈驽,我们打不过,赶紧撤!”说罢,一扯缰绳往回跑。

    可不知什么时候,禁军背后竟多了一批人,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可怜的他们。

    齐哈驽看着来景就如同兔入虎穴,又想起之前的卢晓,斩下他人头颅的感觉真是不错啊!特别是见他们死前那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真是叫人畅快无比!

    齐哈驽挑挑眉,说道:“今天,你死定了。”

    来景见自己的马还没跑起来,有些遗憾。

    突然,一人的声音划破夜色,冷冷地说道:“你说谁今天死定了?”

    迷雾慢慢消散,露出了两旁排列整齐的队伍,高卓坐在马上,背后的士兵点燃手中的火把,星星火光竟将天空都照得彻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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