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身侧人站起后不久,夜烛同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席。

    远离宴间众人视线返回后,夜烛提气轻身,长袍猎猎,正欲寻汝阳足迹而去,没想到有人竟会拦在他面前。

    离京多年,不代表夜烛对京中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叶追将监视放在了南越,反而让夜烛更好行动。

    一朝天子一朝臣,纵然黄相深耕朝局多年,桃李满天下,在帝王面前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作为黄相独子,黄焕的待遇几乎是黄氏一族是否在全新的大周朝继续得意的晴雨录。

    要知道,昔年黄焕作为相府独子,交好往来的是太子公主,议亲的是最为得宠的汝阳公主,甚至表家阿姊因着关系都做了汝阳公主伴读。

    现在,不提与蒋昱这等凭风而起的新秀相比,即便是同科士子,黄焕都不算混的最好的那一等。

    夜烛静静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也曾被他视为不可逾越的劲敌,自觉无话可说,没有多给一个眼神,侧身就要走过。

    黄焕忿然拦住他去路,道,“夜烛,你今日肆意羞辱汝阳,他日我必然数倍还之。”

    夜烛皱眉看着再次挡路的人,张口闭口还说起他不该提起的名字,脸上的不耐已经无需强调。

    黄焕毫不示弱,脊背刚直,与那双从尸山血海走出的眼睛,“楚王如今得势,便把当初主子固于身侧,以此报复当年在人膝下为奴为婢。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你若是有一颗真心待汝阳,今日和南越王女同乘赴宴做什么,依汝阳的性子,她永远不会接受二女共侍一夫。若汝阳当初早早嫁给了我……”

    “住嘴。”夜烛目若寒芒,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让他曾在无数个夜晚痛恨父兄,痛恨他们让自己只得以卑微之躯与汝阳相识。

    他五指握拳,险些挥出,只是到底理智战胜了他,恃武凌弱,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夜烛缓缓松开,再看向黄焕时,讽笑道,“你自己无能,空有出身,过去借着得天独厚的身份,时常出入宫闺,才引得汝阳垂青,一朝回归你本该待的位置,通身无所适从,于是日日妄想他人欺你辱你,自己一人不够,便把汝阳当作和你一样的人,实则懦弱不堪烂泥扶不上墙的只有你黄焕一人。”

    黄焕面色沉如黑墨,五指成拳,“我得天独厚?谁都能说这话偏你夜烛不行。”

    “黄郎谨言慎行——”蒋昱见两人状况不对,赶紧上前阻止,对上夜烛眼神,瞬时明白此人早知自己在侧旁观,佯装要与黄焕计较,特意引他出来。

    蒋昱身负策反群臣重任,当然不能让好不容易开始倒向汝阳的黄相一派和自己虽不承认但到底算是汝阳姘头的楚王当众斗殴。

    且就黄相独子这身板,蒋昱在心里摇了摇头,要么是单方面的殴打,要么就是心机更深的那位佯装被打去邀宠,无论哪种他都不想看见。

    “真打起来了你让公主如何做?”蒋昱好说歹说把黄焕扯到一边,不明白自己这张连皇帝都能哄的过的嘴,为什么在黄焕这边他好似越来越生气了。

    黄焕终于忍无可忍道,“所以你便拦我,放任他去找汝阳?”

    “没这回事,在下向来公允。”蒋昱话说到一半,立刻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夜烛早已不见。

    夜烛摆脱这两个碍事的,明明是顺着汝阳的足迹找,见到的却是煦微,想起黄焕所说,夜烛下意识避开许多,“你刚与汝阳在一处?”

    问罢,夜烛并不准备等她回答,笃定往前走去,没想到扑了个空。

    煦微碎步跟上,有些紧张,“公主刚还与我在一处说笑。”

    夜烛本想继续往前走去,听了这话,顿住脚步道,“你和汝阳相熟?”

    煦微心想,楚王果然和自己兄长一般,是照拂妹妹之人,点头道,“是,民女初至京都,后日准备去骊山赏景,公主还说要与民女一道呢。”

    夜烛想起汝阳疏于锻炼,下盘不稳,平地也时常摔着,若是去看骊山晚照,夜间下山只怕麻烦,问道:“后日几时去,几时归?”

    煦微一听有戏,若是夜烛要来,她便不叫旁的人了,“辰时用过早膳便去,戌时看过骊山晚照后归,或是住在山上明早再回,楚王殿下是否也来,我可以帮着准备?”

    夜烛:“不必了。”

    两天过去。

    今日是小朝会,夜烛下朝后去了兵部当值,叶追将南征军收回后,到底叶家是军伍出身,军中不能没有叶家的人,还是把夜烛放在了兵部。

    夜烛计划着时间,他准备午后早些下差,骑马去骊山接人下山。

    “楚王殿下是在里边?”

    外头传来尖细的声音,很快就进来一名太监,夜烛手中拿着笔,写写画画正在批示文书,分神抬头看了眼,是叶安身边的人。

    太监见夜烛忙于公务的样子,一时踌躇不前,见夜烛视线扫过来,忙拱手告退,“殿下既是在忙,奴才这就退下。”

    夜烛本身对太监遮遮掩掩的事无兴趣,只是想起今日小朝会没见到叶安,问道,“太子朝会不在,是怎么回事?”

    太监已经退到门外的半身僵了僵,吞吞吐吐道,“太子殿下与汝阳公主去骊山踏秋,是南越王女相邀,说是白日进山打猎,傍晚看骊山晚照,晚间篝火炙烤白日打得猎物。”

    宫里谁人不知楚王最厌贪图享乐,太子还派他来请楚王,太监越说脊背越弯,极其小声,飞快道,“太子殿下派奴才来看楚王殿下是否得空,若得空便问问殿下一道来否。”

    夜烛察觉不对,问:“都有些谁?”

    太监有些意外夜烛没把自己和太子一通批,报菜名似的道,“南越王女叫上了王子煦鬯,太子走时遇上了蒋太傅,公主路上遇到了吴卞吴将军家的小娘子,公主本身是叫上了与她素来交好的魏六娘,魏六娘与翰林院黄修撰,就是黄丞相家的郎君,是表亲,就都一道喊上了。”

    夜烛按住额间,“这‘都一道喊上了’,是把黄焕和魏六娘喊上?”

    太监破罐子破摔道,“是太傅、吴娘子他们所有。”

    夜烛:“就这几人?”

    太监:“京中的郎君娘子听说公主出行,有空的都去了,不知此次骊山踏秋的,估计只有殿下与陛下。”

    夜烛放下笔站起,把卷宗一收,“来人!”

    太监连忙跪下,“太子殿下近来勤勉读书,只出……”

    “把本王的马牵来!”夜烛大步流星往外走,“算了,本王自己牵。”

    夜烛的坐骑是班师后叶追新赐的,说是北境吴将军打退一次北戎后,从北戎抢来的。

    城中多行人,夜烛从不在城中纵马,近来公务缠身,休沐日也未曾出游,今日一行,方知宝马矫健。

    夜烛抵达骊山时,已是临近午时,骊山脚下有叶安留下的宫人接引夜烛。

    “你们只说在何处就是。”

    慢吞吞走了几步路后,夜烛直截了当道。

    一个小太监斗胆道,“现在太子公主他们应该在河谷射猎。”

    夜烛看准了方向,提起小太监就走。

    余下宫人面面相觑,楚王不会是来找太子殿下兴师问罪的吧。

    小太监没有说错,众人却是在河谷嬉戏,且不用小太监提醒,夜烛已经找了汝阳和叶安。

    汝阳一身骑装飒爽,手持长弓,周围多名郎君女郎簇拥,光是自己认识的那几人就全在,而自己的好侄子站在外围不知道在干什么。

    叶安看见皇叔过来,本该有的太子仪态已经掉的差不多,几乎是向夜烛小跑而来。

    叶安贵为太子,然而他今年到底只有十二岁,那么多人围着汝阳,他抓着太傅聊,相府的黄郎君凑上去了,他改去和黄郎君说话,不知哪来的南越王子又去献殷勤,叶安表面沉着冷静,内则已经开始原地打转。

    不过现在没事,皇叔来了,万事皆能摆平的皇叔来了。

    已经长到皇叔肩头的大侄子一脸希冀和放松地看向夜烛,仿若再说交与你了。

    汝阳当然没注意谁来谁走这些事,自己拉弓射箭,本是要展现一番骑射本事,结果到现在连只兔子都没射中。

    蒋昱前来安慰她,说自己也差不多。

    黄焕想要来教她,说君子六艺自己学的不差,只是不知一转头人去了哪儿。

    其他郎君娘子纷纷表示自己可以给汝阳示范。

    南越王子煦鬯,煦瑶的嫡兄,汝阳早听说过他的无能,只是如今一见面,虎体熊腰,容貌俊秀,肤色虽不及夜烛倒也算白,别有一般味道,汝阳对他的印象默默变成徒有其表的无能。

    煦鬯说自己善于射箭,准头极好,煦微也在旁边为兄长作证。

    汝阳颔首,正准备答应让他来为自己教习。

    忽而,风中传来呼啸破空声,被众人临时立起的靶子直插一箭,且力道控制得极好,透过靶心又不让靶子倒下,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那一箭正中红点。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有人低声道“楚王殿下”。

    夜烛径直走向汝阳,隔开闲杂人等,一手就着她的手扶住弓,朗声道,“既然要学箭,不如让箭术最好的人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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