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令一听这声音便僵在了原地,揉了揉眼确认人后,几乎是几步点地就到了汝阳身前,一下扑到汝阳怀里,“师父!”

    小孩子长得快,在宫里见习惯长了四岁叶安,汝阳对吴令已有准备,但是真正见到变大只许多的小徒弟,心中仍是说不上的愧疚。

    “襄嬷嬷以前对师父也是严苛至极,可师父现在不再淘气,她便会和善温柔至极。”汝阳摸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细细解释。

    吴令发现自己认错人后,面上本就一片羞红,此时汝阳一点,她立即向襄嬷嬷道歉,“令儿并无责怪嬷嬷管教太严之意,只是以为嬷嬷偏疼了别人。如是师父就没事了。”

    吴令笑着晃襄嬷嬷袖子,晃得二人一阵好笑。

    “汝阳来了?”

    汝阳三人向正室走近几步,便有一婉约美妇人迎出。

    这下连汝阳都带上几分正色,“嫂夫人。”

    乐纷欲语泪先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汝阳最捱不过乐纷与襄嬷嬷这般温柔体贴的长辈,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半点使不出,只站在原地让两人数落。

    吴令打住二人,幽怨道,“娘,你怎么不早与我说师父要来?”

    汝阳赞许地看了眼解救她的小徒,吴令嘴角翘了翘。

    乐纷立眉看向女儿,“我不是说了有贵客至,还特意让你守在廊下。”

    吴令歪歪脑袋,“我怎知贵客是谁?”

    汝阳含笑看着母女二人斗嘴,只是到底时间紧,不得不先提起正事,“嫂夫人,汝阳回京许久未来拜会,还望嫂夫人见谅。”

    乐纷摆摆手道,“出宫不易,公主以大事为重。”

    汝阳将一份请柬递给吴令,道,“今日借接风宴出宫,主要是为半月后的万国群宴,我在宫中不便与外来往,便想带着令儿认人,由令儿做起宫内外的桥梁。”

    吴令目露跃跃欲试,接过请柬,道,“师父放心,令儿定不负所托。”

    *

    曲江池。

    叶追登基以来,北有吴卞吴将军震慑戎族,南有楚王收复越地,一时风头无两,广邀四境邦邻,入京同游。

    如今夜烛班师回朝,身上血戾之气仍在,叶追趁势诏办万国群宴,敲打臣属小国,越地前车之鉴昭昭,王子王女皆入京为质。

    吴令作为北地大员独女,和汝阳走在一处,倒也无人异想,只以为是闺阁女子来往。

    汝阳麾下的几人今日都提早到了场,和汝阳打过照面后,面上虽不显,心里对吴令这样的小娘子多少还有些不信任。

    汝阳拍了拍吴令肩膀,让她自己去取得别人认可,自己则先去正宴处落座,防着叶追到了自己不在。

    曲江池一步一景,除去正宴处,许多溪流旁也摆上了案几,供人游乐,只是汝阳暂且等正宴过去,百无聊赖品着手中美酒。

    人渐渐到齐,吴令等人都回到了座上,看着徒弟稳重之下偶尔露出的得意模样,汝阳便知事情顺利进展,心下松快许多。

    宴上除了叶追、夜烛两兄弟,和南越王女,其余人皆以到齐,汝阳心中有些奇怪,分明煦瑶一直嫌恶的兄长都到了,她那王女妹妹呢?

    一辆马车匆匆行进曲江池,能在园内通行的,不是楚王便是新帝,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是带有楚王府徽的马车。

    汝阳心里漏了一拍,很快瞥过视线,专注于眼前美酒,不自在地想,一个从戎的王爷,怎的如此矫情,出行还坐马车。

    不比他人正襟危坐等待夜烛,汝阳嘴角噙笑,单手举杯欲饮,余光悄悄往马车处睨着。

    夜烛下了马车,仍站在原地。

    汝阳微微蹙眉,将手中酒饮尽,示意宫女添盏。

    即便隔着宫女斟酒,汝阳也见着了撩开马车车帘的纤弱柔荑。

    一名妙龄女子从马车中走出,这便是夜烛站立在侧等待之人。

    汝阳错愕握紧手中酒盏,不料打乱了本在斟酒的宫女,酒液洒落案面,汝阳下意识想去阻止,不了打翻手中酒盏,酒液四溢。

    宫女连声告罪,想先带汝阳去处理飞溅衣襟上的酒液,被汝阳拦下。

    “不必。”汝阳淡声道,她微微扬首,目露不善看着逐渐走近的男女。

    宫女处理完凌乱案几,见着汝阳公主衣襟上的点滴酒液确实不明显,方才斗胆退开。

    众人起身向夜烛见礼,皆是好奇打量夜烛身侧女子,直到煦微径直坐在煦鬯边上,方知她是楚王新征之地的南越王女。

    王女不与王子同来,反倒乘上楚王马车,速来骑马出行的楚王,是否是专为佳人更改出行?

    探寻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位王女,煦微敛下得意,只与兄长说话。

    汝阳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上首夜烛落座,她一个眼神也没给。

    直到叶追带着太子叶安到达,说了些“不必拘礼”“尽享曲江之兴”的场面话后,汝阳便只和叶追交谈。

    夜烛上首下首隔着他说的热闹,心中烦闷。

    倾国倾城的美人面,朝着他的方向,却是越过他与他人交谈,他不需转过身,只消侧处余光,便能看见正不断翕张的水润唇瓣,和隐隐可见的贝齿。

    她似乎从未与自己说过这么多话。

    她日日在宫中,却仍旧和他有这么多可说。

    夜烛手指蜷起。

    汝阳一会儿赞曲江秀丽,一会儿聊起叶安教习情况,竭力让自己一句话接着一句,不露出馅儿。

    她表面望着最上首的叶追,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她的视线焦点却是落在偏近的那人身上。

    永远是一副冷静的、不为所动的、坚毅不可侵犯的缄默样。

    白白生了副好皮囊。

    汝阳想起前几日醉酒后稍露几分烟火气的人,暗自冷哼了声,站起身,告退说自己醉了,去吹会儿风。

    汝阳不知,自己一走,还有人问起她的来路。

    煦鬯愣愣看着那位艳若牡丹的女子离席,向煦微问道,“妹妹,前面那位离席的娘子你可认识?”

    煦微高调入场后,不少人前来与她敬酒,对今日席上的人物大抵有个了解,自然包括坐于前几席的汝阳。

    她低声分析道,“那是近来炙手可热的汝阳公主,既然被称为公主,还与大周皇帝分外熟稔,估计是与嫡系极近的宗室女子。”

    兄妹俩对视一眼,煦瑶将他们送于京都为质,他们非要寻一门好亲事,靠着岳家/婆家将煦瑶拉下去。

    煦微瞄上了楚王,眼下这个高贵美丽的汝阳公主,配兄长正正合适。

    煦微悄悄离席,往汝阳离席的方向而去。

    她找到汝阳时,这位公主正伏在曲水边上的小几上看锦鲤游移。

    美人半靠,的确风华无数,煦微心想,还好这位是宗室公主,自己不需与她竞争楚王,否则她当真觉得自己有些落于下风呢。

    煦微轻声走近,“公主殿下也在此休憩?”

    汝阳撩起眼皮,看到这个与夜烛同至的女子,没有起身,静待其言。

    煦微跪坐在汝阳旁侧,盈起一个笑,“方才在宴上见到殿下,我便觉得一见如故,没想到醒酒休憩也走到了一块。”

    衣裳熏香从身侧传来,汝阳想,他们在马车里时,坐得也是这样近吗。

    “你是?”汝阳没有将她的脸和记忆中的哪家闺秀对上,想知道她的身份。

    煦微面上的笑僵了僵,“民女煦微,原是南越王女。”

    原来是煦瑶口中狠辣有余聪明不足的嫡妹。汝阳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汝阳心里攒着好多话,不知怎么,出口就成了:“你与夜烛怎么一道过来?”

    煦微惊讶汝阳问的直白,心中却想,这必然是皇帝与楚王极亲近堂妹了,否则怎会直呼楚王之名。

    煦微势在必得要让这人成为自己的嫂子,也要让自己成为她的堂嫂。

    思及此,煦微面上更加和善,“楚王殿下在南越时就挑了我进京,今日宴会前我和阿兄住在楚王府上,楚王顺道就将我带来了。”

    汝阳视线从锦鲤上移开,看着眼前小女儿情态的煦微,心仿若不断下沉。

    煦微这话尽是漏洞,汝阳当然知道决定让谁进京的是煦瑶,也知煦氏兄妹最多是在万国宴前后住在楚王府。

    可他们同住楚王府,夜烛甚至只与其中的妹妹共乘。

    他是喜欢这般未语面先红的女郎吗?

    煦微见汝阳不太在意的模样,以为自己说的太过含蓄,更羞怯了些,柔柔道,“说来其实不算顺道……公主殿下我只与你说,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我是倾慕楚王殿下的,殿下那边大抵也……”油盐不进得很。

    煦微默默腹诽,她一个人实在不行,千方百计弄坏马车,说自己可怜孤女,自贬了许久,还不知是哪里触动了楚王,才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之后不论自己如何温柔小意,皆是不动于衷。

    今年二十又五还未婚的楚王,公主这做妹妹的应当很欢喜冷面哥哥身边出现了她这个例外。

    果然,汝阳面上有些变动,只是又掉过头去看鱼。

    煦瑶想,两兄妹的安静劲也是一模一样的。

    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煦瑶施施然告退,临去前,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为兄长求娶公主任务在身,邀约道,“民女初入京都,听闻京都八景里除了曲江流饮,骊山晚照也颇为动人,我想在后日叫上京中贵女郎君们一道,白日秋猎,晚间篝火,定然乐趣无穷。不知可否邀公主后日一道前来?”

    夜烛去吗?

    汝阳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摁在舌尖,几不可察的点点头,“嗯。”

    煦微欣喜离去。

    不知是坐在下风口,还是耳力见长,汝阳恍惚听见煦微撞见夜烛与之交谈。

    令人不快。

    风吹过汝阳脑袋,在她身后的池水泛起波纹。

    她十分明确,自己在不高兴,咬了主人的家犬还想跑,这不能够。

    汝阳提起裙摆站起,大步往小道深处、更僻静的景色走去。

    *

    夜烛好不容易摆脱黄焕那厮纠缠,单独来寻汝阳。

    “你刚与汝阳一处?”夜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煦微,他十分笃定。

    煦微慌忙掩下心虚,故作坦荡道,“公主在池边看鱼。”

    夜烛走近一看,扑了个空。

    唯有池面波纹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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