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摇摇头,前些日常荣舟并不配合调查。

    最开始一直嚷嚷着不是他杀的人,到后面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假话立不住索性什么也不说,便倔在哪里,仿佛笃定常相会来捞人,他不会有事一般。

    原本也如他所想,本来事情都被压下去了许多。

    但奈何这件事本身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后面又被人告到了陛下面前,龙颜大怒,无事也要有事了。

    “他倒是趾高气昂的,什么也不肯说,不过今日应该会说了吧,毕竟没有退路了也就只有配合下去。”

    小六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个不知道在哪里拿的红果,上面还带着点脏灰,他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随后便吃了起来。

    忙活了一个上午,他到现在都没吃饭呢,只得先吃个果子充充饥。

    孟煜听着没什么动作,身后的人倒是没他那般沉不住气。

    “六哥,你今日去厅堂送卷宗的时候,可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阿七率先开口,声音陡然升高,还带着点严肃,让人连果子都没法安生吃完。

    “卷宗?什么卷宗?”小六咬上一口红果,待吞咽下去才再次开口询问着,眼底都是迷茫。“从早上开始我便一直在玩外面忙活着审问啊,兄弟们都跟我在一起,哪有时间送什么卷宗。”

    不过短短一句回答,却叫一群人一时之间呆愣了下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没去送过卷宗?可自己分明看见他进去的,怎么会没有。

    阿七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刚想与他对峙,便被孟煜给拦下,他摇摇头,示意阿七不必再过去了。

    临近正午,狭隘的小巷里多了几分人气,有不少人都出摊或者做活回来了。

    吵嚷的声音在周围徘徊,有孩子在讨论今日先生布置的功课,也有满头大汗的男人或推着木车,或擦着汗调笑着近日发生的种种。

    两行人对立而行,将本就不富裕的空间占了大半。

    嘈杂的各色声音越来越近,孟煜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小六身旁。

    差不多的年纪气势却完全不同,明明给人感觉很温和,但是在靠近的那一瞬间却又觉得有些汗颜。

    深宫当中出来的封王终归还是不同吗?

    “想来是昨夜落雨,吵得睡不着,阿七今晨看糊涂了。你忙你们的,至于常荣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剑眉不自觉蹙起,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只剩下手上缓慢转动的扳指还一成不变。

    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扫过在场的众人,心中很快笃定了计划。

    如今两拨人加起来也得有十来个,分开行动总是要快些的。

    “小六,你先回去吧。等人到了大理寺,让医者查一查他体内有没有什么残留的药物,再问问他当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但如今过去了这般久想来体内就算曾经被人下过药,也查不出来什么了。

    但那人既然能进入大理寺,又或者说他本来就在大理寺,这一番举动虽然不能怎样他们,但至少也能告诉他们大理寺不是那般好惹的。

    他们能做的,我们也能想到。

    头上的发冠将碎发都拢过,风一吹什么也带不走,就连同那衣袂也只是跟随他舞动而不能离开。

    明明身上的一切都很简单,却能察觉到那份低调下的奢华。

    与其说是人靠衣装,不如说是他撑起了这件衣衫和发冠。

    若是穿在寻常人身上,没有那份气场也没办法展现这一身。

    他短短几句话便盖住了卷宗的事情,还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

    “是,那少卿,我们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事再去唤我即可。”小六抬手抱拳,将交代的话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远去的背影与来往的人群重合,拐过下一个拐口便消失不见,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枯枝落叶,他才再次转头。

    原本的温润褪去,只剩下不温不热的平淡。

    “阿七,你带着剩下的人分别去查问一下今晨出去的弟兄们,小六是不是一直都在。记住不要问的太过明显,这一点想来不需要我教了吧。”

    孟煜说完,一双桃花眼没动,嘴角挂着一道浅淡的笑意,就好似那晚的月亮,明明很亮却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阿七点点头,觉得孟煜说得不无道理,而今也不知道六哥

    是不承认还是不知道,查探一下还是好的。

    看向身后的几个人,都是统一服装,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也不算特别明显,稍微收敛一下便看不出来什么了,是最适合伪装的。

    如果不是那一身大理寺服饰,想来扔到大街上众人也只会觉得是身材好些的普通人罢了。

    阿七带着人转身,训练有素的几个人排成一排,擦着人群而过。

    普通衙门的衣衫和大理寺护卫的衣衫相似,百姓看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反正只知道是个官,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待到人远去才敢大声说话。

    “诶老周,你说这些个官兵到咱们飞柳巷来做什么?难道是哪里又死人啦?”

    “那也不知道,前几天不还有个妓子被当街砍死了吗?这年头,走在大街上都得注意会不会有人从哪里冒出来把咱们的命给取咯。”

    “我怎么听说是情债呢?那女的不是脚踩两只船,才惹来祸端吗?”

    从身旁走过两个壮汉,身材魁梧,一个脖颈上还挂着汗巾,一个推着木车,车上还放着些泥塑木雕的小玩意,想来是刚刚收摊回来吃个饭又再离开。

    听到这话,左边那个诧异地看着右边推车的,又再次开口:“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当时啊我婆娘在场,据说那女子跟那男的是无意撞上的,也没发生什么冲突,那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刀给人砍了。”

    没冲突?突然发生的?

    孟煜向前走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那两个说话的男子,手上摩挲的动作停止,不过擦身的一瞬间便想好了说辞。

    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不过两步的距离,连喘气都没来得及。

    “殿下,寺卿说了我们需要跟在您身边,若是就这么走了,您可怎么办?若是寺卿怪罪下来,恐怕有小的受的。”他说着,刚刚还没想到这一点,是走到了一半才想起来的。

    便是这么不经意地打断,旁边两个人便擦肩而过,一回头再无踪迹。

    可惜了,刚才明明是个好机会,如此线索竟让让它溜走了。

    也不知道那个壮汉的妻子小六他们有没有询问过。

    眉头舒展开来,他转身,不动声色地将距离拉开。

    “这儿离誉王府也不远,我便先行回去一趟,若是寺卿问起你来,便说我去烧香了。”声音如往常一般,不算太平静,但也不算太热烈。

    “啊?回王府烧香?”阿七显然没明白孟煜的逻辑,好端端的回王府烧什么香啊。

    但是还没等他将疑问问出,孟煜便已经率先离开了,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温润的背影,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明明是正午,却没有太阳。

    白云层层叠叠将日光遮挡,却还是掩盖不住天边一道白痕在往外散发出微弱的光。

    祈望人们能够看到,哪怕是阴霾也会有裂口,不必为从前的事情困扰,成就阴霾,要在黑暗中走出微光。

    *

    面前的铜镜照射出一张乖顺的面庞,眉黛秋山,双瞳剪水。

    葭菼色的衣衫不似从前那般招摇,为这张软糯的脸平添了几分温婉。

    再加上本身刻意压制过的气质,倒是让人忘记了脸的幼,而是大家风范。

    “小姐,皇后娘娘今晨派人过来说了两句话,奴婢见您还在休息便将公公打发走了。”松萝跪在地上,声音越说越小。

    她也拿不准自家小姐是什么意思,有时候两个选择都是错误的,有时候两个选择都是对的,也不知道今日是对是错。

    屏息凝神间,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是很快被另外一只手掩盖下去。

    常挽没说话,又或者是她现在并没有心思说话。

    手中的黛笔细细描绘着眉形,淡眉依旧,不曾有过改变,只是在结束的时候小小往上一勾,多了几分妩媚的意思。

    “松萝,你是在害怕吗?”常挽将黛笔放下,没有转头,语气里听不出好坏。

    松萝拳头骤然握紧,手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不是,奴婢没有害怕。”她说着,但是语气里的慌乱无措很明显。

    常挽不像别的千金小姐会不拿下面的奴婢当人看,如果自己做错也不过是一顿审视,但就是这份审视让人心惊胆寒。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就凭她敢算计皇后娘娘和整个丞相府来说,便能看得出她的隐忍和谋略。

    而现在,她转头,满脸笑意,明媚的很。

    两侧的小梨涡被带起,看起来清纯动人,让人不自觉想跟着她一起笑:“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那日那个江湖女子好看?是叫李疏星对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松萝一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她便后退两步,猛地一个磕头在地,声音里都是真诚:“自然是小姐好看,小姐天姿比肩仙人,岂是那种粗鄙蛮横之人可比的。”

    松萝自以为答得很好,但却依旧不敢松懈,头放在手上,依旧没有抬起。

    但常挽并不满意松萝的回答,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再次开口。

    “松萝,你说谎。她确实比我好看,而且好看的不是一点,这是事实不是吗?”她收回视线,再次转移到手上的丹蔻,淡粉色很清雅。

    松萝一言不发,准确来说,是不敢发言。

    李疏星确实好看,但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美貌可以成事,比肩仙人的美貌,那可就是灾难了。

    她一直觉得,美貌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它能吸引来的,也能因为同样的美貌而离开。

    这世道浮浮沉沉,女子的美貌不值得一提,相反,野心和才智才是立身的根本。

    哪怕是时阳贵女,也是一样的,女子的才智从来都比肩男子,甚至比他们更强。

    “可我常挽,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可不只是美貌。”

    镜中美人再抬眸,野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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