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对立而行,迟迟都未曾有声音传出。

    半晌,楼萧月开口:“如景哥哥说他要去息宁解决一场因果,这场因果也与我有关,若是愿意我可以一起去,这路上或许有些困难,但他会保护好我。我来息宁有小半月了,一直待在苍兰寺也没有什么危险的。”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还不自觉咬住下唇轻轻拉住朱红色的纱裙,晃了晃,企图用撒娇来解决这件事情。

    被拉扯住的女子面色依旧冷峻,刚想说“帝师都是没有因果的。”突兀又想起之前那封信。

    十二字,人间炼狱,那是风如景传来的,也是上天给予似兰最后的答案。

    三年,三年时间,而现在只剩下两年。

    绫罗小扇轻扑在眼下,带来些微微的痒意,眉心一动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化解了不少,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下来。

    风如景的因果因她,因楼家而沾,但不代表可以让楼萧月置于危险当中,别人不会动他,但一个落魄的亡国公主危险实在是太多了,觊觎的人也太多了。

    少女抬头,懵懂间大概明白为什么楼萧宁会如此的生气了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这份生气。

    就好像,好像她下山就是个错误一样,可是这一路上都没事,纵然息宁危险重重,自己小心一些不就好了吗?

    又或者不出去,只要能跟阿姐待在一起,就算不出去也没关系。

    自己不会拖后腿也不会瞎帮忙,只会安安静静的,就好了。

    “嗯。”只一个单音节,便再没有其他的话说出口,只能看见女子沉默的脸和那双波澜起伏的眼。

    楼萧月抿唇,眼底有不自觉的雀跃升起,直白的晃了人眼,生怕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无奈,将楼萧月的手自拉扯的衣衫上拿下,规矩放在她鹅黄色的大袖当中,企图遮挡些风霜。

    “阿月,你已经十三岁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等到今夜过去我便找人送你回祁云山,之后不要再下来了。”楼萧宁说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不能把这个软肋留在身边,古往今来强大者都是亲自剥离自己的软肋,她不想到最后自己也被逼到那个地步。

    更不想让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承担起那些繁重的责任。

    她是娇养的花朵,放在野外也许同样能够顽强生存,但那只是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

    楼萧月甚至不明白何为储君,何为天下责任,她也不想让她见到这条路上的罪恶血腥。

    思绪恍惚,偶尔也会真的想放下所有,去到自己内心所渴望的宁静当中。

    山野孤舍只一人,闲时春水煎茶,冬雪暖酒,看落竹无悔,海棠依旧。

    但很快又会再次回归现实,那才是她未来要面对的,而不是这些只为个人的安逸,她要考虑的是天下,是子民更是强敌外患。

    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不能再痴心妄想了,反正她的妄想从来未曾实现过,这一次也一样。

    楼萧月有一瞬间的呆滞,但很快又回过神去追逐那道红色的身影。

    “阿姐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累赘,所以才不愿意带我?可是我可以一直待在王府里哪里也不去,也可以待在院子里不出去,我不会像从前一样跑出玩乐,更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母皇不在了,家也不在了,我只有阿姐你一个亲人了。”

    眼泪顺着脸颊,温热逝去,留下冰冷没入衣领,字字句句真情实意,可楼萧宁做下的决定没有人能反驳,只有她自己。

    红与这深林静谧的绿交融,很快那人影便离开,甚至不带有一丝停顿,明明身影纤细,脆弱,但却依旧顽强,带着强盛的孤傲让人不敢靠近。

    楼萧宁听到了她的控诉,但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她更不可能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下。

    于她又或者于自己都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风如景,苍兰寺。

    黛眉不自觉蹙起,并不明白为何这两者会联系在一起,眼神骤然冰冷,似乎又想起来了些什么。

    自己在王府的消息隐蔽,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兰三如果见到楼萧月想来也能猜到些什么,既然都是四国中人,不谋划些什么是不可能的,可他没有动作就说明不知道。不知道自然不会相告。

    那么如此熟悉自己的动响,当时还在苍兰寺的人就只有.....桂枝。

    小半个月,那么白茶去找她的时候就已经在了。想到这里,女子步子加快了些。

    红纱掠过低矮的杂草,轻柔的低吟无人在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有溅起的泥土和垂落的雨雪会注意到它,连风都不曾为它停留。

    苍王府

    孟劼端坐在书案后,背后的书架一直延生到了顶部,连带着左面也都摆满了书。

    更多的都是些朝堂记事,那些天马行空的游记则是少之又少,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便是嗤之以鼻。

    “那份卷宗,查的怎么样?”玄色衣衫质感极好,还泛着隐隐的流光,只是不太明显,低调而又奢华。

    他漫不经心问着面前的属官,那张漂亮如同女人一样的脸在黑暗的衬托下更显得阴柔且邪气。

    剑眉凌厉,那双眼里的情绪百转千回,叫人看不清也看不明。

    孟煜一将江南水患的案子拿下,这力捧他的大理寺和工部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本以为他们会放松些没想到如此警惕。

    周皇后不愿意吐露当年的事,这个朝堂之上知晓的人也少之又少,大理寺就是其中一个。

    汤潮是二十多年的老朝臣了,更是当初萧大夫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不知道内情必然是不可能的,只要拿到当初那份卷宗他就有把握查出当年的一切真相。

    想到这里孟劼眼神一变,阴恻恻地盯着面前的镇纸似要把它撕个千刀万剐。

    他派了三波人前去探查当初的案子,却没想到都败兴而归,什么都没拿到,还被人扣了两个人审问,孟煜那边进展越顺利,他便越是等不及。

    情急之下便自己夜探大理寺,成功拿到那份卷宗,顺带还拿到了萧妃的卷宗。

    只是受了些伤,但也还好误入的是丞相府的后院,没被抓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梢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

    他这个未婚妻倒还有些意思,干脆果断地叫人却又在发现是自己后不卑不亢,上药的时候也不曾忸怩,一气呵成。

    不经意间的碰撞和那张苍白却依旧柔软的面庞刻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倒还真是叫人生起了一点兴趣,太聪明的女子总是有野心的,但他很欣赏这份野心。

    孟劼拿起书案上的毛笔在手中把玩,小巧却又不失精致,上面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和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叫人不自觉沉浸在里面,却又不愿意沉沦。

    卷宗丢了还没抓到人,汤潮这下子可是犯了个大错。

    他神色一松,又收回了那股压人的气息,往后躺些,整个人更显得慵懒。

    面前的属官汗颜,略有些犹豫的开口:“这卷宗年份太久,其中很多人都去世或者搬走了,一时查起来还有些,有些....”

    属官是当初孟劼一手培养上来的,自然明白他的脾气,是以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支支吾吾的,生怕说出个什么让他不满意。

    “砰”的一声,脚边砸落下不少白玉碎片,只剩下一颗栩栩如生的龙头还看得出这是原先那方蛟龙镇纸。

    昏暗的室内只有两盏暖黄的烛火,随着动作带起的风一晃颤巍巍的让人察觉到它的害怕,便如同站在这碎龙头一旁的属官。

    青色的长袍被汗浸湿,心都随之一颤,面上更是肉眼可见的慌张,也不顾及面上是否还有残落的碎片,便一股脑跪在了地下,身子都在止不住发抖。

    “我问你进展如何,不是来听你讲这些废话的。如果做不好,那以后也不需要你做了。”

    孟劼猛地往前俯身,刚好抵住面前黄木梨的书案,左右四角还雕刻着四爪蛟龙,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带给人无形的威压。

    属官哆嗦着,听见这话忙在地上磕了个头,头与地面碰撞,传递清脆的响声他却如同毫无察觉一般继续说着:“殿下教训的是,属下,属下必当竭心协力,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半开的窗吹散了屋内地龙带来的燥热,同时也将情绪为之放大,在这昏暗的环境当中只能感觉到无端的寒冷和水深火热当中。

    屏风之后的鱼儿跳跃着,似乎也被孟劼给吓到。

    水池中假山林立,苔藓树木一应俱全,还有垂钓的老人端坐在山中庭院,一切宁静而又祥和,与这水池之外的景象极为不符。

    他点点头,叫人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也没再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毛笔。

    骨节分明的大手不断转动着这笔,衣衫随着动作自手腕滑落,露出苍劲有力的手臂,青筋在这黑暗中明显,他像是蛰伏的狼,随时都有可能扑向对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孟劼耐心快要耗尽,那属官才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汇报。

    “当年萧大夫家株连九族,剩下的人不多。”属官汇报着,明显感觉到这屋内气压低了些,又赶忙找补道:“不过属下一一查询发现当初萧家有位乳母在事发前被打发走了,据说是因为偷了主家的东西,后面去了哪里还在查,不过属下以为这乳母绝对是知道些什么才被打发走的,只要顺着这条线,定能将当初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言毕他松了口气,却又很快再次提上来,孟煜还没说话,谁知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明明才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却因为这些事物而看起来如同三十多岁一般,连头发都所剩无几了。

    眼角的细纹明显,在那一张还算端正的脸上格外明显。

    良久,就当他以为自己又说错话的时候孟劼终于开口:“嗯,那便顺着这条线去查,但要记得避开他们的人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是,属下明白。”

    “知道就好,那便退下吧。”顿了顿,他又吐出几个字,“把萧一给我叫进来。”

    属官站起身,答了声好便想赶忙出去,关门的时候不经意看见孟劼正拿着手上的毛笔笑,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离开的时候差点摔倒。

    树影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投洒在那一角,小巧的毛笔之上镌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挽”字,落在男人眼中便带了不自知的玩笑。

    这个季节没有玉兰花开,但屋内就是有股若有似无的玉兰香,像是她身上带来的一样让人不自觉平复下来去注视她的眉眼。

    春日不远,婚期还长。

    他有的是时间去好好跟这位丞相千金交流交流,想来跟她交流应该要比常严那个老狐狸有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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