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在石室摸鱼到子时才慢慢站起来回泽霞居。

    虽然没有真跪,但石室太寒,勾起她身体内部积压的旧症,身体内的浮碧千云花似也受到寒意影响,灵力流转速度减慢。

    这一减慢,江云更冷,形成恶性循环。

    今夜无月,泽霞居附近的十里樱树娇美艳丽,于夜色中簇出昭昭明光。

    樱树下,一人站立。

    傅明知一身雪白,如樱林粉霞中的一抹幽魂,淡褐色双眸清明冰凉,静静看她。

    江云没想到傅明知会站在这里,迟疑一下,还是走到他面前打招呼:“代宗主还不歇息吗?”

    傅明知不语,抬手捏住她的手腕,灵力探进,一片寒凉。

    他簇然垂眸,唇线绷的紧紧,随后一股温暖的灵力滋润弟子寒凉的灵脉。

    “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江云看傅明知。

    他玉容平静,剔透浅淡的双目沾染了些许樱色,平常的严厉消了三分,为她驱逐寒意后静默站立,叮嘱弟子回房休息。

    看起来是个合格的师尊。

    事实上,在过去以江云自身身份看,绝大多数时候,傅明知都是个合格的挚友。

    高尚、聪颖、善良、坚定。

    君子如月,夜夜减清辉。

    正因如此,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合格的挚友,割开她的灵脉时能笑语晏晏。

    江云相信傅明知会为了兰殊割自己灵脉血,但想不通他割血时为什么能淡定自若。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必要明白。

    江云向他道谢,转身回泽霞居休息。

    弟子未曾回头,傅明知却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

    然后,他向与泽霞峰相反的方向走去。

    ***

    通天柱高耸入云,肌肤贴在上面的感觉冰寒彻骨。

    江云灵脉残破,筋络皆断,一身修为灵力化为乌有,五枚玄铁长钉分别钉在她的手腕脚腕与腹部。

    身体内部破损的灵脉灼热无比,而外部却又寒冷的惊人。

    又痛又冷又热,孤身一人被钉在这惩治恶人,羞辱恶人的通天柱上。

    可是偏偏,又像有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脑子,意识疼痛又清醒。

    “真冷啊……啊不,真热啊。”

    “算了,我还是说真疼吧。”

    方圆千里只有她一个人落魄地被钉在柱子上,可江云一直觉得,这几年间有无数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那目光,那成百上千的眼睛从未眨动,一直盯着她。

    盯着她受苦,盯着她受难,盯着她寂寞,盯着她受人唾弃。

    痛入骨髓,搅碎心脏,比她踏入仙道前,没衣服过冬被冻掉脚趾时还要痛上无数倍。

    彼时五六岁的她在冰天雪地里裹着一块破布,暗暗发誓自己日后一定要有大作为,绝不可让其他无辜人糟此痛楚。

    如今她修行百年,千倍奉献,万般努力,实现了幼时梦想,拯救众生无数,但自己却落得比小时候更凄惨的境地。

    当真造化弄人。

    江云再度叹了口气,默默安慰自己:“也罢,无论下场如何,也算是实现了一桩心愿。”

    这一张口,一股股血液便控制不住地喉头涌出。

    远处高山雪峰错落,雾状白云为点缀,悠扬轻浮环在顶峰旁,哪怕寒意凛冽,依旧超凡脱俗,让人心生向往。

    江云与那片自由之地不过几寸之遥,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她正盯着那片蓝空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风声鹤唳。

    江云慢慢看过去,视线已然模糊,只能看到来者是位俊俏的男性。

    来者一身白缎红秀长衣,身条修长,五官端正清俊,一双黑眸如出窍宝剑,温和却又不缺乏凛冽。

    尤其是在姿态狼狈的江云面前,占尽天地华光。

    皎皎君子如月,陌上抱剑却无尘。

    江云低低一笑,声音嘶哑:“不知升云宗大弟子来此,我这副尊容实在有失礼数。”

    她细眉一挑,哪怕此刻狼狈无比,淡然自得的神情却硬是照出三分光华。

    傅明知目如春水,明净透彻,抱剑静静望了江云几息,静声道:“我是来取你的灵脉血的,璇玑宫兰殊之事,该有个了断。”

    江云心想,或许从前傅明知对自己有怨,因兰殊之事,因太清结界之事。

    可现在他看自己如今这般凄惨,那几分和他对她的真情一样轻飘廉价的怨,也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所以才能这么平静。

    而她自己,早知今日场景,按理说不应有一点情绪。

    但人啊,是复杂的动物,是最难控制住私情的存在。

    并非提前知道结局,就一定能避免某些事。

    被钉在通天柱上的三年中,或许有某个瞬间,江云是心寒的,是恨过傅明知的。

    心寒自己与他三十载的光阴不抵兰殊的一个回眸,恨他无情无义,取自己灵脉血毫不手软。

    可比之最初幻境未来中自己痛的如何撕心裂肺,江云某一刻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实在算不了什么,顷刻便悄无声息地逝去。

    如今面向傅明知时,更是无爱无恨,分不出一点情绪给他,满脑子都是来了来了大结局了。

    江云心想这个情节一过,她就可以重获新生

    所有的恩仇,所有的命运都与她无关了。

    “嗯。”她应了声,仿佛不是在谈论事关自己生死之事,而是在闲话家常。

    末了,轻声重复:“是该有个了断了。

    江云面色苍白,狭长眼尾沾着点点冰星,却依旧不改其中艳丽。

    人间三千富贵灌溉出的牡丹,却没沾上世间的半点执念红尘,艳极,脱俗极。

    对面的傅明知神情忽然动摇一瞬,好似心底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灵力狂躁,郁郁不平。

    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慢慢溢出,一团乌黑的颜色覆盖住温和的淡色双眸,引来体内本源灵力的疯狂反扑。

    挣扎几息,他最终恢复平静,什么也没说,用正明剖了江云的灵脉。

    热剑尖划开肌肤,深至条条澄澈的灵脉,灵脉被划开的疼痛比之皮肉伤更强烈数百倍。

    江云没发出一道痛吟。

    就算江云名声再差,她也是修真界公认的天才,她灵脉澄澈,灵核稳固,千年难遇。

    最初她身体受损尚能修炼合欢道,如今他剖开她的灵脉取血,那她这辈子,就真的只能当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了。

    数百年修为化为乌有,便是未来的可能也一并断绝。

    对于她这等天之骄女而言,这是最绝望的惩罚。

    对面青年手一顿,意识忽然被人攥住,记忆不受控制的穿梭到几百年前的某个画面。

    升云宗门前,三百岁便登临合体的江云缓步而来,她一身红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让被注视之人如身处云端。

    她见傅明知看她入神,不由莞尔,拿起佩剑在他眼前摇晃:“皆道升云宗首席弟子爱剑如痴,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

    红莲是稀世名剑,只用眼观,便可感其扑面而来的厚重威压。

    但持剑人的灵韵风姿,亦不输红莲分毫。

    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为何驻足。

    廊下飞花,柱上伊人,已物是人非。

    “傅明知,我丝不意外你会如此做。”

    她伤痕累累,双目逐渐失去光泽,微微阖目,竟是只出气,不进气了,握成拳的手掌缓缓松开。

    血污之中,一块小巧的玉佩悄然滑落,落入云层,再无踪影。

    然而云层之下,那块玉佩不断翻转,时间仿佛都被倾注在它身上,它运气极好地落在鸟背上,朝天那面铁划银钩的二字清清楚楚。

    ——涅槃。

    江云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泽霞居的屋顶,而是日月同天,白夜分割的罕世之景。

    她躺在分界线上,通天柱上的冷冽寒风已不见踪影。

    她半身月辉半身日光,左耳边传来潺潺水流声响,偶闻异兽清鸣,身下灵植草木一齐震动。

    “你醒啦,你已经回云光岛了。”

    江云惊坐而起,说话的人反手盖住江云的脸,摁她回去,避免两个脑瓜相撞的惨剧。

    手掌修长宽厚,江云扒开捂着自己脸的大手,后拱两下迅速起身。

    说话的人没有言语,蹲在原地,静静看她动作。

    男子雪发白肤,双眸如熔化的黄金,明烈深邃,五官柔和端正,骨肉匀称,冰肌玉骨,一身半透明长袍要散不散,露出大片胸膛。

    他半蹲在原地,双手搭在膝盖上,孩童一样盯着她。

    江云瞬间心梗,“神主?!”

    自己不会真回云光岛了吧?

    不,不可能。

    她冷静下来,仔细感受空间内部道法,却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力。

    “掐自己一下试试?”看江云迷惑,玄情好心提议。

    “不用了。神主来我的识海空间做什么,可是有急事?”而且把她的识海空间化成了自己老家的模样。

    玄情语气无波:“你骂我了。”

    江云坐直身体,“啊?什么时候?”

    玄情面无表情,道:“今天。”

    江云心头一松。

    幸好,算上做梦和处在识海空间中的时间都不算长,不然过去太久,傅明知发现她身体的异状就不好解释了。

    “你今天骂我了。”玄情无喜无怒地重复。

    江云知道玄情指的什么事。

    今天他混进意识们中间问了句什么是白月光,兰殊又是谁,她就在心里疑惑识海中怎么混进了个傻子意识,但没想到她心中的“傻子意识”是玄情。

    她轻咳一声:“对不起。”

    神主没答茬,只是盯着她,眼神很平静,语气却是笃定:“白天的那个人类,就是害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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