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站在幻境原地,无动于衷。

    她觉得很有意思,九髓之前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一个熟人,这个熟人九成九指的就是自己,而现在,他又能毫不犹豫用当初对不起她的事件来制造幻境。

    就算是想试探她到底是不是江云,可他就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是江云,那他的幻境试探就是和挑衅她,戳她伤疤无异。还是说,九髓所谓的对不起,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他在不干人事方面,一向这么的果断。

    江云面上无焦急无愤怒,似乎只是不理解眼前场景,任由异兽涌动带起的烈风割伤自己的脸。

    很痛。

    待会儿异兽把她踩在脚底下时会更痛。

    然而江云没等到幻境进展到那个地步。

    透过识海看到这幕的神主突然暴怒。

    超越空间,无视禁制,远在大陆之外的神明之怒传达至此处。

    江云来不及制止,强大的力量瞬涌而出,直接撑破幻境,咆哮的异兽、啜泣的妖修在耀目白光中湮灭,江云视界中的那朵赤月花摇摇晃晃,然后意识被猛地弹出。

    九髓连连后退,还未从刚才突然涌进的外来力量回神,撞到桌上,眼耳口鼻都流下鲜血,样貌狼狈。

    一道湿湿滑滑的东西从额头流下,他抬手,摸到一掌红液。

    金盏落地,咕噜噜滚到他脚边。谢镜敛放下手,眸似无极深渊,似要将九髓一把拉下。

    九髓见多识广,感受过无数恶意,其中震撼最大的是江云与他诀别前那无情冷静的一眼,可那只是给他情感上的震撼,而这个小孩的眼神是纯粹的邪冷无情,让人如置身深渊。

    “……你是谁?”他沉声问道。

    谢镜敛冷冷看他,不作回答。

    九髓以为刚才是谢镜敛拉她出幻境的。

    江云心中一动,没再说什么,拉住谢镜敛的手走出房间,临走前抛下一句:“对无辜之人使用幻术,你逾矩了。与其对我们发疯,我建议你去找合欢宗弟子治疗一下心理创伤。”

    九髓这次没有拦她,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然后自己慢慢坐回椅子上,身体慢慢瘫软下来。

    他还未从存在一瞬间的强大力量中回过神了,那股力量强大蛮横,带着天生的霸道,无视幻术本源,直接捏碎整个幻境,绝非修真界未飞升的修士可以施展。

    那个女弟子只是个筑基期修士,只有拿金盏砸他,气势惊人的小孩有些可能。

    可女弟子又那么像江云,明明面貌完全不一样,醉意朦胧的他就硬是将她拽上来了。或许这就是合欢宗的那个花铃说的“以心看人”。

    九髓已经完全清醒,忽然后悔就那么把人放走了。

    他拽起桌布胡乱擦擦脸上的鲜血,对外扬声道:“进来。”

    一妖族侍者入内,站在珠帘后恭谨低头,“族长有何吩咐。”

    九髓并未先问刚才之事,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竹沥医君离开升云宗了吗?”

    侍者回道:“并未。据说璇玑宫的修士留住了竹沥医君,恳请其为他们的首席弟子调养身体。”

    九髓冷哼一声,颇觉不屑,“他们向升云宗要江云的灵脉血没要成,现在还厚着脸皮待在升云宗让竹沥医君给那个兰殊医治,这是把升云宗当自己的家了吗?”

    侍者停顿一息,疑问道:“族长,既然那代宗主拒绝将那件东西给您,您又何必将向他引荐竹沥医君。升云宗虽在这边享有威望美名,但与我妖族无干,您实在没有必要给他们代宗主脸面。”

    九髓看了他一眼,“脸面?你觉得我是给傅明知脸面?”

    侍者埋头更深,九髓站起来走到窗前,侧身向外看。

    街道人群如潮水涌动,不远处一小茶摊,聚集起一大波人,说书人被围在中间,有几句铿锵有力的讨论传了很远。

    “想那江云并未给璇玑宫首席弟子下毒,却硬生生背了几百年的骂名,当真可悲可叹!”

    “如今她冤屈已洗,想必魂在地府也能安心了。”

    “未必,冤屈是洗给活人看的,江云背负骂名逝世多年,就算如今洗了冤屈,又有何意义?”

    九髓收回目光,忽然靠窗低低笑了起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不知道这话真的假的。”

    当年异兽动乱,江云靠一己之身几乎清理掉所有异兽,结束了太清大陆好几年的混乱,这等光明伟耀的大事却没几个人族谈论,反而是兰殊中毒案这种不清不楚的事情传播了这么久。

    实在好笑。

    侍者不知族长何故发笑,停顿片刻,开口道:“一刻钟前有人来报,族中天奴长老那边又有异样,但您方才尚在处理他事,属下便没有及时汇报。”

    这个“处理他事”指的是对人家无辜修士和小孩疯言疯语。

    “嗯。”九髓应声,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语气漫不经心:“刚才出去的那个女修士说自己是升云宗的弟子,你让人查查她的来历。”

    侍者应声告退,九髓回忆起那冷漠平静的眼神,瞳孔骤然拉长,显露出几分森森寒意。

    江云带谢镜敛回了升云宗,第一件事不是去找傅明知,而是带着谢镜敛去了外门管理弟子档案的管事长老。

    升云宗经常接收无家可归的孩童,江云向长老说了谢镜敛的事,他当场得到了管事长老青睐。

    “此子天资奇高,只留在外门怕是屈才,不如问问重雪和风明二位长老的意思。”

    江云稍加思索,道:“我去问问重雪长老。”

    管事长老点头,道:“我在宗内这么多年都未见过这等灵脉澄澈的弟子,比之当初的代宗主怕是也差不了多少。”

    “也不知比起江云……”

    她微笑,“想必也不逞多让。”

    长老却迟疑起来,“不一定。”

    江云知道他还有话说,果然,他盯她片刻,慢慢道:“不如将他带给代宗主看看。”

    于他看来,一月之期将满,王小红云长偏花修习进度成迷,能正式成为首席弟子的概率微乎其微。而这谢镜敛,听王小红刚才所言,他生吃人参精,胆量过人,虽身有邪性,但哪个凡人没有邪性?只要及时管束过来就好。

    加之他天资奇高,又未及垂髫,发展潜力大,可塑性强,实在是妥妥的天才苗子。

    江云有些犹豫。

    她当然愿意给谢镜敛一个好前程,只是她马上就要盗取正明,届时就是升云宗的罪人,而刚被她带进来宗门的谢镜敛很难不成为众矢之的。

    在重雪长老门下也就罢了,若是将谢镜敛一起放在傅明知门下,到时候恐怕会很麻烦。

    而且,傅明知愿不愿意收谢镜敛还是一回事。

    见江云犹豫,管事长老以为她是顾及己身所以不愿意,遂语重心长劝道:“代宗主向来信守诺言,他见不见谢镜敛和收不收你为徒是两回事,不会有影响的。”

    言下之意,你只需要练好云长偏花就行了。

    江云未做反应,谢镜敛捕捉到关键信息,率先道:“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江云看他一眼,“拜代宗主为师不意味着和我待在一起。”

    他改口:“我想尽量和你待在一起。”

    “……”

    江云头疼。

    “你怎么还不回去。”

    耳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云侧眸转身,和长老一起向傅明知见礼,“代宗主安。”

    傅明知白衣如旧,淡色双眸扫过长老、谢镜敛,最后定格在江云身上,“在这里做什么?”

    他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江云刺激他那天时的失态。

    “弟子去执行任务时救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想让他在升云宗中求道。”

    谢镜敛脊背挺的笔直,看了傅明知片刻,不太感兴趣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倚靠江云手臂站着。

    管事长老道:“此子天资聪颖,世所罕见,非常人可以教导,代宗主若是有意,可先考察他一番。”

    傅明知看他对江云的依赖,眼神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可到底没有说什么,淡着眼神打量谢镜敛一番,没有上去测他灵脉,“不必。”

    “我已有弟子。”

    管事长老不太甘心,“可一个月马上就……”

    傅明知看着他,“我说,我已有弟子。”

    管事长老闭了嘴。

    傅明知的意思仿佛是就算江云学不会云长偏花,也会继续当他的弟子一般。

    他倒是真愿意为自己的“愧疚”退一大步。

    可惜她没打算领受这份“愧疚”,如果正明剑真的在湖里,她会立刻拿上剑走人。

    江云低着头,没有表露出特殊反应。

    这让有所期待的傅明知心情一点一点低落下来,他睫毛动了动,敛手在袖,对江云说话时,语气乍然温和下来:“我们走吧。”

    “回泽霞峰。”

    江云摸摸谢镜敛的头,想抽出胳膊,肩膀一个用力。

    没抽动。

    江云:“?”

    她低头。谢镜敛死死抱住她的胳膊。这小孩年龄不大,身量不壮,力气却远超同龄人,不肯让江云挪动半步。

    “镜敛,松手。”

    谢镜敛沉默,装听不见。

    已经走出几步的傅明知折返回来,抿唇垂目,白色宽袖晃动两下。

    江云的声音冷淡下来:“谢镜敛,你还记得当时怎么答应我的吗?”

    小男孩抬起脸,看着江云,靛蓝的眸再无面对九髓的愤怒,面对傅明知的冷淡,惶惶的迷茫如海上迷雾,慢慢覆上他的瞳。

    “我不想和你分开。”

    就连声音,也带上了迷茫。

    “你不在的时候,会痛。”

    江云停下动作,“哪里会痛。”

    谢镜敛没有答话,拉起江云的手向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江云反应迅速,手指只停在他眼角,怕是就要被谢镜敛牵引着直接碰到了他靛蓝的瞳孔。

    “摸摸我的眼睛吧。”小男孩说:“你摸摸我的眼睛,就不痛了。”

    “不然,眼睛一直好痛,就像被石头打碎一样。”

章节目录

死遁后我成了全修真界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玫泠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玫泠闲并收藏死遁后我成了全修真界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