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露重霜寒,黑黝黝的树林里,飘浮着一抹亮光。

    满脸沟壑的老人止住步伐,借着烛光辨认灯芯上火苗倾斜的方向。

    “这边……”他抬起头望向被大雾遮蔽的丛林,深深地拧紧了眉。

    在他之后,跟着一串默不作声的黑影,自上而下的斗篷遮住了大半身躯,他们规规矩矩地随着前人慢慢行走,在脚步晃动的时候,竟一丁点声响都没有。

    在队伍的最后面,是一只体型巨大,通体漆黑的怪物,“哼哧哼哧”地不停喘着粗气,厚重的气息在寒凉的夜里凝结成水雾,很快又散去。

    稀薄的月光洒在树梢上,小路极其狭窄,却轻易容纳了这只庞然大物。

    在即将撞到树木时,怪物周身弥漫的瘴气忽地消散,整个身躯犹如鬼魅般穿过树干,毫发无损地继续前进。

    背上驮着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的,时不时传出些硬质器皿相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哐啷——哐啷”有序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号角,不少人强撑着睁大双眼,努力和睡意做斗争。

    在队伍的中间,凹陷下去的地方,塞着一个戴着斗篷的小个子,此刻正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半阖的眼皮几乎要分辨不出脚底下的路。

    就当他差点被突起的石头绊倒的时候,虎口忽然传来一阵疼痛,他猛地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低头看向口袋的东西。

    那是一只灰头土脸的松鼠,尖尖的耳朵竖得笔直,刚把牙齿收回去,黑黢黢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明雩。

    “抱歉……”他轻声说道,稍显幼稚的嗓音夹杂着浓浓的困意。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仍旧被身后的人听了去,一道沙哑低沉的喝令立时警告他。

    “肃静!”

    明雩顿时闭上嘴,安抚地摸了摸口袋里蓬松的大尾巴,强打起精神,仔细分辨着脚下的道路。

    他还以为,这样枯燥又折磨人的旅途还要走上一阵,却没想到不过一会,就听见最前方的大长老握着的拐杖重杵着地面,一下又一下,缓慢地告示身后的一行人。

    这是原地休息的信号。

    信号刚发出,他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明雩愕然转过头望去。

    只见那只诸怀早已不见踪影,一大堆行李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

    虽然这样的情形已经看过许多次,但他还是没办法适应,总是大惊小怪地被吓一跳。

    其余人倒是没他怎么悠闲,在大长老原地休息的信号发出后,几个人井然有序地开始搭建简易的住所,用以安置这一群人。

    但出门在外,资源总是有限的,明雩这样的小辈,是轮不到那些干燥舒适的帐篷的,只能找个平整的地方席地而睡。

    他随意扯了些干草,铺在地面上,又给小灰掰了点藏下来的馒头,便倒头就睡。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听见如同蚊蝇般的细碎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脑海里。

    “祈禳咒突然被破,霖儿恐怕是遇上些什么了……”语气难言担忧,明雩迷迷蒙蒙地分辨出,这似乎是大长老的声音。

    霖儿?是师兄吗……

    好久没见到师兄了,他到底去哪了?明雩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骄横矜持的脸,少年意气风发,对着刚收进门的小孩立规矩。

    “听好了啊,以后你就是堂里最小的,什么粗话脏活都是你做!”

    彼时的明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丝庆幸,干活总比在外面面对那些吃人的妖怪要好太多了。

    思绪飘散,他越来越困,但那“嗡嗡”的声音仿佛挥不去,仍是执意地往耳朵里钻。

    “还有霁儿,”他听到大长老沉重地叹了口气,“魂命烛飘忽不定,定然是有东西干扰着她的四周,一直找不到确切的方向。”

    一旁有人轻声安慰,“孩子大了,总是要自己面对的……”

    明雩越听脑子越混沌,是霁姐姐吗,她不是下山做任务去了,能出什么事?

    脑海仿佛被糨糊黏住,他不再有精力去思索其中的缘由,终于沉沉睡去。

    几米之外,秉着夜珠石的老人恰好将视线转了过来。

    望着蜷缩在地的小小身影,姬鹤一直拧紧的眉终于松动,嘴角微颤,“到底是苦了这孩子……”

    寂静无声的山林间,姬鹤无意再多说什么,遣散了其余人,将夜珠石收入囊中,正要去歇息,却突然被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目光。

    只见不远处,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偷偷钻进山林间,左看右看,选定了一棵树木,就将怀里的铲子掏出来,对着树根处开始挖掘。

    也不知为何,他竟然对这边一群人驻扎的地方毫无所觉,眼里只有松软的泥地。

    还未远去的一群老头站定,同样盯着男人的动作,若有所思。

    “看来我们快到了,”姬鹤冷哼一声,“想必过几日,我们就能和大仙师正式见面了。”

    “抓紧时间休息吧,明日,还要走很久。”

    空荡荡的村间小路,明霁站着路中间,叉着腰叫骂,“什么狗屁大仙师,怎么说没就没了?”

    小白上蹿下跳地发出急促的“咕咕”声,生怕她毫不下压的声音引起其余人的注意。

    “别管这么多了,我现在很生气!”明霁狠得牙痒痒,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大仙师溜着走,他们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却总是差一步。

    好一通发泄之后,明霁将怨憎咽下去,又重新拾起斗志。

    “刚刚是追到这气息就没了,对吧?”她嘴里问着小白,脚下已经抬起来向着一处房屋去了。

    “那我就挨个搜好了!”

    “咕咕……咕!”雪貂急窜几步,想要拦住她,却被明霁毫不在意地绕开了。

    “别挡路,小心我踹你一脚!”她此刻正在气头上,大步走向距离最近的房屋。

    还没进门,她敏锐地抽了抽鼻子,盯着大门旁边的垃圾桶。

    这浓郁的血腥味,有问题!

    明霁眼睛一亮,奔向这户人家的垃圾桶,不顾形象地翻找起来。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什么杀人丢尸现场,只是怀疑这非年非节的,怎么家家户户都杀鸡?

    将手指沾上的鸡毛碎屑和干涸的鲜血抹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她就这一手的灰拍了拍,勾起嘴角。

    “难不成你们家今天也吃烧鸡?”

    说着,就撑着墙面利索地翻了进去。

    落地的声音轻不可闻,但奈何还是被有心人听见了。

    白礁在黑暗里缓缓掀开眼皮,身形未动,唯独嘴唇上下一张,吐出两个字。

    “去吧。”

    末影竹假扮的小孩吮吸着手指,故作天真地询问,“不过是个小姑娘,用不着这么上心吧?”

    斜睨她一眼,白礁很快转过头去,“要真是个普通小姑娘,我确实不用大费周章地糊弄,但是,这人是被大仙师的气息吸引过来的。”

    襁褓中的女娃还想再问,却被一旁的人硬邦邦地警告,“你若是扮小孩上了瘾,我可以向下面那位禀告,让你永远保持这个样子!”

    她只好闭上嘴,彻底消了刨根问底的心思,闷闷不乐地闭起眼睡觉。

    东屋,此刻正在上演一出精彩的皮影戏。

    明霁虽然在气头上,但理智还是有的,并不想傻了吧唧地闯进去,只是找了个还亮着灯的屋子,听听墙角罢了。

    窗纸上人影晃动,明霁和小白放低呼吸,正专注地偷听屋里的动静。

    “今日,黄书记来找我了。”赵老汉握着旱烟杆,没抽,只是拿着块布巾擦拭着。

    这个声音沧桑沙哑,应该是个老人,明霁心想。

    “他一来准没好事,又要指使我们做什么?”赵明语气不算好,满脸烦躁,似乎是对黄书记颇有看法。

    “咔咔”旱烟杆磕在床板上,赵老汉板起脸,“你给谁摆脸色呢,我是你爹!”

    赵明只好收敛了一些,低声下气地又问了一遍。

    “过几日,是什么日子,你没忘吧?”赵老汉斜着眼盯着眼前的儿子,明明是询问,却带着一丝生硬的警告。

    他近来格外不满意儿子跟在媳妇后边的行径,总觉得一个大男人整日围着女人转相当可笑,简直是败坏家风!

    况且,那女人甚至生的都不是个儿子,一个赔钱货有什么好乐的?!

    赵老汉捏着打火石没动,等着儿子点头后,才放心擦亮烟丝。

    一缕烟雾顺着气流向上飞去,遮蔽了赵老汉大半的神情,他接着说道。

    “这次,是要五个。”

    五个什么,赵明没有刨根问底,显然是心知肚明,但他却突然抬起头,慌张地扫一圈门窗,紧张兮兮地对着父亲问道,“黄,黄书记他,知道咱们家……”

    他说的是惠娟刚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到时候会被献给大仙师吧?

    “孽障!”赵老汉暴喝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能服侍在大仙师左右,是那丫头的福气!”

    “嘭”赵明突然双膝着地,对着父亲跪了下去。

    眼眶的热气一阵一阵,赵明鼻子酸涩得难受,咽呜道,“爹,我就这一个娃……”

    “你能不能,能不能……”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只是流着泪望着兀自抽烟的父亲。

    一墙之隔,明霁听得滋滋有味,悄然张开嘴冲着小白无声说道。

    “我就说会有收获的吧,你还不让我进来!”

    雪貂没理她,攀着明霁的肩膀直起身,仗着自己身形小,偷偷向屋里张望。

    只见屋里的父子俩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赵老汉败下阵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丢下一句,“行了行了,哭丧着脸给谁奔丧呢?你爹我还没死!”

    赵明知道,这意味着父亲会和黄书记商量,将名额让给其他人了,咧开嘴笑了起来,“爹,还是你好!”

    “哼!”赵老汉冷哼一声,“赶紧给我滚,老子要睡觉了!”

    随后,屋内的灯很快熄灭,断断续续的鼾声传了出来。

    明霁直起身,松了松僵硬的肩膀,冲着小白挑眉,“怎么样?”

    “咕……咕咕?”小白低着脑袋思索,略带疑惑地问起明霁。

    “过几天,”她抬起头,“冬至?腊八?好像都不是吧……”

    那这两人口中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明霁望着缺了一角的月亮,笑道,“总不能是月圆的时候吧!”

    两人不再在意已经睡觉的赵家父子,自然没注意到,在床上安分守己地躺着的人,脖颈后面,印着一抹盎然的竹子。

    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实感,已经无从深究了。

    西屋内,听着外边院子里的打闹嬉笑声,白礁不禁莞尔,他已经开始期待了,期待月圆时候,大伙齐聚一堂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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