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王俊轩天不亮就往村里的诊所跑,整日窝在狭小的药房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搞得日上三竿才来帮忙的曾大娘有些尴尬。

    她年轻时走南闯北时什么都学了点,这才被黄书记指使着过来当个高龄护士。

    村里人生病都靠硬抗,实在抗不了的,就跪在大仙师的石像面前磕几个头,时间久了,总会好,鲜少有上诊所正经看病的。

    曾大娘在私底下常常瞧不起那穿白大褂的,总觉得他拿着那些瓶瓶罐罐,还有那戳死人的针头治人,靠的都不是自己的本事,全凭那些药物而已。

    诊所里通常都是静悄悄的,没病人的时候,曾大娘就纳几个鞋底,缝些衣裳,还能领黄书记发的工资,虽然不多,但过得也是快活。

    但每个月总是有几天,王医生像打了鸡血似的,拉长着脸,忒不愿意的样子,风风火火地上班,在药房一坐就是一天。

    每当这个时候,曾大娘就知道,一些麻烦事又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这些事情主要集中在“拉人头”这件事上。

    诊所里对感冒发烧什么的小病并不看重,唯一放在心上的,是那些个挺着肚子的产妇。

    当初刚开始号召的时候,黄书记还特意出面,捏着一张写满字的稿子,在小广场来了一次声情并茂的演讲。

    说的大体就是要注重下一代的培养,从孩子未出世的时候,就要开始抓好母体的营养供应,不能亏了孩子。

    曾大娘跟在旁边听了全程,咂摸出一个意思,诊所要给待产的孕妇发营养品了。

    这是好事,适龄的产妇也确实去了一两次,但后边发生了一些事情,就让大家伙察觉出不对劲了。

    那些去了诊所的孕妇,确实平安生下孩子,但没过多久,就有人寻了过来,说是大仙师身前缺几个伺候的,把没足月的孩子就这样硬生生抢走了。

    曾大娘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王俊轩和村尾的赵老汉家有些关联,甚至怀疑起那些产妇提前生下孩子的缘由。

    不然为什么,每个月赵家主持祈神的时候,都能选中那几个在诊所接生的小孩呢?

    但她无凭无据,也懒得究其所以然,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轻轻揭了过去,毕竟,能够到大仙师跟前伺候,那几个娃有啥不乐意的。

    撇了撇嘴,曾大娘将手上的针线活放到一遍,开始琢磨起村里有哪些适龄的产妇,最好是容易糊弄的,骗过来让王医生做个检查。

    挂在墙上的壁钟“滴答滴答”地想着,等曾大娘听到肚子传来饥肠辘辘的声音时,才发现,已经晌午了。

    她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鼻子,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去。

    想了半天,她愣是没记起村里有谁怀着孩子,或者有哪户人家刚生小孩,难不成这个月要完不成了吗?

    她直起身,连带着屁股底下的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反正如何,她都无所谓,自家就自己和那死鬼老头子,高低是不关她的事。

    正要扯过布包将没弄完的毛线团塞进去,“吱呀”一声,药房的门开了。

    曾大娘也不知为何,对这几日的王俊轩总是没由来的惧怕,仿佛这人平静的面庞之下,藏着风雨欲来的癫狂。

    她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慢慢走到面前。

    “曾姐,要回去了?”王俊轩没空体会空气中的凝滞,随口问道。

    尴尬地笑了两声,曾大娘胡乱应了,视线落在王俊轩低垂的手腕上。

    上边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是胶质手套勒出来的。

    也不知道弄了什么,还要戴手套……曾大娘胡思乱想着,心思顿时飞到了别处。

    “正好,”不顾曾大娘的心不在焉,王俊轩吩咐道,“下午你不用来了,帮着去村里打探打探。”

    具体打探什么,他没说,瞥了眼曾大娘的布袋子,里边装着还没织完的毛线帽,小小一个,不过巴掌大。

    临走前,王俊轩突然回头,逆着光看向屋子里的人,补充道,“这回,要五个。”

    将曾大娘脸上的惊骇收入眼底,王俊轩低下头思索片刻,抬起头说道,“黄书记说了,要是村里找不到合适的,可能就去外边找了。”

    门口堵着的人影远去,大好的日光照进来,衬托得曾大娘的脸色越加苍白。

    她那嫁到隔壁村的小女儿,前阵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几日是难得的晴天,虽说冬日的太阳算不上暖和,但也聊胜于无。

    将囤的草料倒入食槽里,王铭喂了羊,又揣着手出门逛了逛,和门口的几个老大爷唠了一会。

    听了一耳朵村里的风言风语,又感慨了一会这暖洋洋的天气,紧接着便去了自家菜地。

    王铭是独居,除了那几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和其余邻里的关系算不上密切,只是遇见了点头寒暄几句罢了。

    他父母前阵子因为事故去世了,远在城市的他不得不回来处理,一开始,他想着全部变卖了最好,直截了当,但看到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终究是不忍,索性就住了下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住就是大半年,而且,似乎还出不去了。

    拎着满满当当的蔬菜,王铭抿着嘴,快步走在乡间小路上,生怕被人看见。

    幸好,这个点大家都在吃午饭,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寻常。

    这一大筐的蔬菜,他还是一个人,得吃到什么时候?

    进了门,王铭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轻声咳嗽两声。

    不到一会,就从房间里钻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冲着他说道,“小铭哥回来啦?”

    秦三淼利索地帮人把菜拎到厨房里,路过的时候踢了脚无动于衷的李骰,低声威胁,“你怎么一动不动?!”

    不止是李骰,还有瘫坐的明霖,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活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懒懒地掀起眼皮,掠了眼秦三淼手中的蔬菜,明霖仰头长啸,“怎么又吃素啊?”

    门口站立的人似乎是被点到,觑着明霖不耐的表情,忐忑地开口,“要不,我明天去集市上买点肉?”

    “别管他,惯的!”另一个房间,谈萤走了出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实在是馋,自己出去买!”

    陈阳云望着门口的王铭,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其实想问问,外边的情况怎么样,他们寨子里的人,还能搬回来吗?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才是他们住了一辈子的地方,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

    但那晚被驱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陈阳云对这些染上“异疯病”的人,始终还是畏惧的。

    同时,她也有些好奇,为何眼前的人并不信任大仙师,却还留在金舟村呢?

    王铭将这些人的吵吵闹闹收入眼底,这么久了头一回感受到家里有些人气的感觉,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要不是他们,自己那天晚上,就要葬身水底了。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的晚上说起。

    舫船撞在坚实的“浮岛”上,本应是问题不大的,毕竟这船可是用小陶的宝贝建造的。

    但小陶拍着翅膀查看撞击处的时候,心却突然沉了下去。

    这个“浮岛”,竟然将船头撞出了一个大窟窿,要不是谈萤的能力维持着漂在水面上,这船人早该沉下去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撞,让小陶留了个心眼,对这个“浮岛”有些另眼相看。

    他的宝贝虽然算不得上是什么极为罕见的硬木,但对于寻常泥石,甚至钢筋混凝土,都有一较之力,绝不可能被撞得如此严重。

    谨慎之下,他嘱托谈萤驱使舫船远离这个浮岛,打算从长计议。

    面色凝重的明霖默不作声,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显然是心思还放在那一撮泥土上。

    他以前被条条规矩束缚得难受的时候,确实翻进过老头的书房,打算在里边大肆破坏一番,以此泄闷。

    佶屈聱牙的古籍被他翻开随意丢在脚下,在乱翻的时候,竟然摸到了老头藏在书架上的机关。

    好奇心就像猫爪子一样抓心挠肺的痒,本就不高兴的明霖顾不上想这么多,将匣子里的书拿了起来。

    灰扑扑的封面居然写着通俗易懂的简体字,这让他强打起精神,捏着枯黄的纸张开始翻阅。

    这件事最后怎么收场明霖已经记不清了,兴许是他下意识遗忘被惩罚的记忆,总而言之,那书上只有一句话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千里浊江,收入囊中,可迁”

    原来浊江还能移动……这是躺着养伤的明霖脑海里一直徘徊的一句话,如今,重新又记了起来。

    那群老头,不好好待在原地,乱跑什么!

    明霖惊疑之后,只剩下满腹抱怨,夹杂着一丝不愿意承认的担忧。

    眼看着舫船驶得离“浮岛”越来越远,明霖叹了口气,打算让他们回去。

    毕竟,浊江都自个到眼前来了。

    但没等他提出建议,目力最好的向川泽就指着一处,发出来惊呼。

    “有人落水了!”

    转瞬间,他跃入水中,鱼尾一闪,灵活地朝着那方向游去。

    将王铭救起来的时候,他还说着胡话,被呛得涨红的脸泛着一抹异样的神情,眼珠子的亮光瘆人得慌,盯着前方口中念念有词。

    秦三淼看得啧啧称奇,“这年头,居然还有殉情的?”

    一旁的陈阳云脸上血色尽失,抖着唇瓣说道,“他说的……是‘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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