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条地下暗河。

    从逼狭的山洞钻出来,小陶抬起手揩去脸上蹭的灰,继续说道,“进去便是一个险陡的台阶,水流骤断,那声音估计是竹篮子掉下去嗑到什么发出的……”

    谈萤将视线收回,皱着眉问道,“能进去吗?”

    这洞口不大,不少凸起的尖石嵌在上边,除了骨架小些的女人,其余怕是不好钻进去。

    努了努嘴,小陶一瞥,“只要挤过了前边,里面挺宽敞的。”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得快些决定,我刚刚看那篮子已经快飘走了。”

    “我瞧着这挺容易的吧……”说着,秦三淼蹲下身,凑近了山洞口。

    脚下的靴子不可避免地踩进溪流,她侧着身,向李骰挑了挑眉,便开始抬脚挪动起来。

    她身形纤细,先是脑袋,再是肩膀,这俩过去了后边就顺畅了。

    不过一眨眼,秦三淼就像滑身的鱼一样,出溜一下就过去了。

    等了一会,外边的人看见里面燃起火光,照耀出影子摇摇晃晃,有人伸出手比了个“耶”。

    李骰无奈扶额,这家伙到底在乐个什么啊……

    他将口袋里的水葫芦放出,侧头看了看其余人,问道,“有要一起的吗?”

    姬鹤的目光平静无波,轻轻摇了摇头。

    谈萤拍拍李骰的肩膀,“带我一个。”她不想湿了鞋子,说完又转身看向川泽,见他一动不动,就知道他自有办法。

    算了,反正大家各凭本事吧。

    随即,谈萤和李骰一起,被李秋雪纳入肚子里,轻而易举就进了山洞。

    他们一进去,就看见山洞后边连接的是一长段低矮的甬道,山壁四周被秦三淼断断续续地点着火,整个地下亮如白昼。

    而甬道最尽头,正蹲着个人,似乎在低头看什么。

    “你在这等着他们进来吧,我过去看看。”说罢,李骰就跳下石阶,踩着岸边布满青苔的石头,小心地走过去。

    点了点头,谈萤打量起四周的环境,甬道的地势有些陡,溪水的流速快了不少,“哗哗”的很是嘈杂。

    不过一会,其余人都进来了,谈萤很识趣地没去刨根问底,只是随意招呼,“走吧。”

    一行人一半走在溪流的左面,浊江三人走在溪流的右面,隐隐有些隔阂。

    谈萤猜测,或许是因为突然加入了明霁,他们紧张小师妹也是应该的。

    很快走到尽头,谈萤先是扭头看了眼拐弯处,见没什么问题,这才踢了踢李骰,“你蹲着干什么?”

    低头一看,她险些气笑了。

    李骰抬头时恰好将身前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个竹篮子,上边睡着的,正是五个婴孩之一!

    她咬牙切齿,“它怎么还在这?!”他们钻山洞的时间算不上慢,但绝对赶不及这篮子的速度的。

    “我拦的,”秦三淼突然伸手,一脸莫名,“不然谁给我们带路?!”

    谈萤想象不到大仙师没能及时拿到祭品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自己脑壳嗡嗡响。

    对方必然是等着新鲜的婴孩做些什么,如今拦下一个,其余都到了,唯独一个还在半路上,难保对方顺着溪水找过来。

    觑了觑谈萤的脸色,秦三淼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这里面岔路可多了,我们得留着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谈萤轻叹一声,“放了吧,我们脚步快点。”

    汩汩流水在静谧的囚室淌过,冷寂的水色边,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溪边有人影走动,行走间,暗青色的裙摆沾了不少湿意,露出了身后的阵法。

    六个方位已然布置妥当,地下的青砖间,隐隐有流动的灵气。

    “还差一个……”翡洺掖了掖耳畔的碎发,从水渠一路看过去,尽头处除了水面泛起的波光,其余的动静什么都没有。

    一个面目丑陋的石头人候在一旁,见状,解释道,“这溪流是山妖临时弄的,转来绕去,可能路上遇了些磕绊。”

    翡洺不语,她直直地盯着潺潺水流,面色恍惚,似是陷入了回忆。

    石怪等了一会,见没有其余吩咐,便倒退着慢慢离开。

    “让白蛟下来,”顿了顿,翡洺又记起另一个人,“还有末影竹,要是身子恢复了,一并过来候着吧……”

    石怪恭顺地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

    阴暗的囚室很快恢复安静,也正是因为如此,玄铁锁链相碰时发出的声音尤为明显。

    翡洺倏地扭头,看到不远处主位上悬空的人艰难抬起头,她连忙抬起脚过去。

    不过两步路,她却喘起气来,山洞里稀薄的空气仿佛不够填满她仓皇的内心,只能徒劳地微张着嘴。

    “主……主上……”翡洺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但她无暇顾及,凑近了被锁链拴住的人,仔细地聆听着。

    破风箱似的气音断断续续,她跪在青石地砖上,几欲贴近了那人的唇齿,却仍是分辨不出任何讯息。

    唯独冰冷阴寒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一半,紧紧地粘在身上,瞬时,翡洺浑身的血液就凉了下去。

    “咯啦……”玄铁再次碰撞,只不过这一次,是颓然无力的牵扯。

    那人又低下头了。

    翡洺等了片刻,直至膝头传来刺骨的疼痛,她才麻木地跌坐在地,原本梳妆整齐的发型不知何时凌乱了,几缕碎发散在脸颊旁,遮住了她的脸色。

    她无意识地低声呢喃,“主上……”带着说不尽的落寞和孤寂。

    数百年的潜伏窥探,数十年的苦心孤诣,她耗费了许多,有的值得,有的不值得,可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往下走还有别的路吗?

    翡洺抚上自己的肩头,隔着衣料一下一下摩挲,手心的温热很快引起皮肤的战栗,她却倏然狠力收紧,尖锐的指甲几欲刺破衣料,令她感到些畅快的痛感。

    意识混沌时,翡洺曾一次次逼问路过的精怪异兽,问他们自己肩上的印记是什么,又为何总是如撕裂般疼痛?

    但答案尽都不如意,让翡洺恼火起来,赤红着眼睛将他们全都拆解入腹,只有当齿牙啃咬着鲜活的血肉时,她才能有一瞬的安心,认为自己是活着的。

    渐渐的,东林有了一个传闻。

    西边的林子深处,飘荡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见人就问自己肩膀上有什么,真是荒唐,区区一颗脑袋又何来身躯呢?

    对此,蛮荒大泽的各类奇珍异兽们见怪不怪,不过是以后穿过东林时绕着点罢了。

    来的人少了,翡洺也不在乎,日复一日地飘荡着,时不时和林子里最常见的竹子自言自语。

    再次有人闯入的时候,翡洺正和没开智的竹子说话,偶尔有风过去,叶子摇晃便当是应声了。

    她有些愣怔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许久,被刻意忽视的疼痛才提醒翡洺,她悠悠飘了过去,问那人,“我肩膀上的,是什么?”

    她没等来答案,只听见一连串古怪的笑声。

    憋屈和羞愧让她再次回忆起那些面目可憎的怪物咧开嘴嘲笑的场景,她愤然抬头,张开满露出嘴的獠牙就要冲那人撞去。

    但还未靠近,就被它轻轻按住,一截手指撩开了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双微红的眸子。

    “好漂亮的一张脸!”她听见那人的惊叹,浑身的怒气忽然就泄了,竟愣在了半空。

    “肩膀?”它猛地凑上前来,将翡洺吓得堪堪后退一小步。

    “我猜,是因为……”话语未落,它似乎招了招手,一股强劲的炁风自林子里刮出,裹挟着滔天的灵气,铺天盖地地翻涌至此。

    翡洺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灵”了,要不然,为什么她晕乎乎的,几乎要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就在她晕头撞向就要跌倒的时候,身后的人及时扶住了她。

    “先天灵体,可惜了,是个残次品,倒是与我有些同病相怜……”

    有垂涎灵气的妖怪在林子外边蠢蠢欲动,翡洺好不容易稳下身形,精神立时紧张起来,龇牙咧嘴地瞪向林子外围。

    “看来开智太早也不是件好事啊,”那人轻叹,后边的声音更是细若蚊蝇,“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身躯都没化好就出来了。”

    翡洺警惕地回头,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冲,“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自知自身的变化少不了这人的帮助,但仍不愿意放下戒心,只是小心翼翼地和它拉开距离。

    那人却答非所问,兀自说起了其他东西。

    “都说蛮荒大泽里,就属东林最为邪性,今日亲眼一见,倒是所言不虚,”它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翡洺,语气里藏不住的玩味和审视,“这整片林子,竟化出了难得一见的纯灵圣体,也不知是借了谁的运道……”

    翡洺听得云里雾里,平白长出身躯的事实还没消化,她对这一番话的理解实在是跟不上,只能瞪着眼迷茫。

    林子外的妖怪嘶吼声已经越来越大,似乎是一向对立的势力为了争夺闯入林子的优先权,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漫天的红霞像血一般,鼻端的腥臭味越加浓郁,将本就昏沉的翡洺熏得越加难以支撑。

    她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对着犹自滔滔不绝的人说道,“滚……”

    不知为何,翡洺觉得此人和先前的精怪有很大的不同,并没有一昧地粗暴解决。

    那人却愣怔了一下,忽地笑出声来,“好大的脾气啊,小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翡洺头脑一片空白,这里是东林,又不是什么私塾礼堂,哪论什么名字不名字的,这不是扯吗?

    便听到那人自言自语道,“既是林子灵气化成的,长得也还行……”

    “那就叫‘木魅’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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